钟娘子万福

第七十五章 宁为北昭国死,不为蛮夷降将

    一

    第一仗打得极其惨烈,文逸浴血奋战带兵将南安甲士逼退了五十里,但己军也损失惨重,只能先安营扎寨。

    大帐中,文逸咬着绷带为自己包扎着左手上的伤。

    云朗进到帐中,见文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禁皱眉上前:“大人,让小的来吧。”

    “你轻点儿。”文逸将绷带交给云朗,“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云朗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把文逸的手包上:“大人这是要以命相搏吗?”

    文逸风轻云淡地笑笑:“昨夜王都密报,已经派了援军来。我秘而不宣,就是要放线将那条内奸大鱼钓出来。”

    云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纠结:“营中有人传,临战换军师,主帅迟不归,今上已经弃了我们……”

    “我说过多少次了,传此等祸乱军心谣言者,一律军法处置,你怎么也跟着信了?”文逸气道。

    “小的也是担心大人,大人难道不觉得此话有些道理吗?”云朗为文逸不平,低声辩道。

    其实文逸早就听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一直强迫着自己不去相信,可如今连云朗都如此说,文逸微微垂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忽而坚定了眼神:“就算今上与朝廷弃绝了我们,我们也得打到最后。”

    “大人怎么着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看着云朗焦急的模样,文逸轻笑一声:“我的性命算什么?我们身后是万千郸州百姓。就算我们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得将南贼逼退到南关,赶出郸州!”

    云朗定定看着文逸,许久垂头:“小的愿追随大人,肝脑涂地。”

    “我用不着你肝脑涂地,你去给我盯着些尤翰庭,他应当是带兵从城西门而出,算着时辰半月应当回援我们。”

    “是。”云朗会意退出。

    “云驰云澈!”文逸唤了一声。

    “在。”二人进帐。

    “清点人马,今夜我们夜袭南安大帐。”文逸敛眸,“本帅亲自带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是。”二人退了出去。

    二

    尤翰庭带兵出了城西之后,一路向西,守着天然的山丘峰嶂将南安西翼甲士活活困在了峡谷之中。

    尤翰庭带着人马站在山上,冷眼瞧着被困得团团转,丝毫摸不清头脑的南安军队

    他眼神轻蔑,哂笑一声:“你们这群蛮夷怎么会想到,当初的那份舆图被本官留下了一半。这重峦叠嶂的西丘,若到了天黑还走不出来,就算你们躲过了豺狼虎豹,也会死于山中瘴气。”

    “大人好计策。”困思在一旁奉承道。

    “不过本官等不了那么久。”尤翰庭挥了挥手,数百个弓箭手应声而上,手里拿着沾了酒的箭,纷纷点燃了箭羽。

    “火攻。”尤翰庭凝眸,丝毫不带犹豫地将手一扫,万千支带着火光的箭羽齐齐而发。

    火箭引燃了树木,火势飞快蔓延开来,苍翠的西丘立即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空中传来了数不胜数的哭喊叫嚷声,不只是来自南安军,还有殃及的无辜山民。

    瞧着山下惨烈的一幕,困思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打眼向尤翰庭瞧去,却发现尤翰庭一概不理,看着越来越大的山火如同看着一场绚烂篝火,竟然小声哼起了歌。

    忽然,尤翰庭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拉住困思,笑得阴险:“你带人去西丘北边开个口,放出百十来个南安蛮夷。”

    困思愣了愣,忙道:“大人,西丘往北便是武定了。大娘子和吕家老爷也在武定呢。”

    尤翰庭眼神中闪过一丝早已了然的狠色:“本官就是因为他们在武定才放人去的,你照做就是。”

    见困思垂首没有应声,还是有些犹豫,尤翰庭睨了他一眼:“不听话的奴才本官见多了,本官已经替悯平君料理了毛逊,你若不要命尽管试试。”

    困思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声答应下来,匆匆离去。

    三

    半月之期已到,文逸却迟迟没有等来援军,包括王都答应派来的驰援,和尤翰庭的回援。

    王都驰援未到,文逸已经写了三份军报递到王都去求,但他心里也渐渐明白,王都不做回应便是答案,他身为人臣,也不能真得去质问天子。

    尤翰庭的回援未至也是意料之中。尤翰庭给文逸的来信送到,言有不少敌军向北突围,自己担心武定百姓,不得已率军去追,望文逸体谅他思亲念亲,心怀百姓之情。

    云朗又查到了尤翰庭手下困思与晟州的往来;沈沨也从西梁传信回来说章珏遇害当日,曾有人见到几个晟州口音的陌生人在驿馆外逗留打听章珏的事,经查,其中一人便是毛逊。

    一并密信文书都被递到了文逸面前。

    文逸捏着信,又看着案上的文书,冷冷笑着:“这条大鱼,终于让我给钓出来了。”

    “大人,大人!南贼又反扑了。”云驰浑身是血提剑冲进大帐。

    文逸眼神一凛:“备战迎敌!”

    “大人身上受的伤太重了,还是让小的去吧。”云朗拦住了文逸,不忍道。

    “不必,我有别的事交给你。”文逸正色,快速整理好了桌子上的信件,以及自己备好的战报文书,扯下自己残破染血的披风包好,将包袱交给云朗。

    “你速速将此物送到王都,交到潘大娘子手中,告诉她,这关系到章先生的死因与章大人、章兄的安危,务必要将此物上呈今上。”

    云朗闻言便急道:“大人是要让我一人苟且偷生吗?”

    “这不叫苟且偷生,你手上的这个包袱,价值千金,万万不能出闪失。”文逸穿好了甲,腾出手拍了拍云朗的肩,“如此重任,本帅便交给你了,你快去吧。”

    云朗闻言红了眼睛:“大人。”

    文逸看着云朗委屈的模样好笑:“哭什么?我文小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你快走吧,别耽误我们打仗。”

    云朗闻言,只得垂首应声离去。

    看着云朗的背影,文逸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如今整个郸州军已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原来兵力只剩一半时,两军对垒便已胜负难分,如今结果会如何文逸自己也说不准。

    “云驰云澈。”文逸出了门,看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两个随从,多年的感情早就超脱了主仆,更似兄弟。

    “小的在。”两人皆浴血而来,身上布满了泥血脏污却浑然不顾,上前听从文逸吩咐。

    文逸笑了笑:“爷让云朗回王都送文书,或有一丝生机,却将你们留下来,你们可怪爷?”

    两人相视一笑:“二爷哪里的话。”

    文逸深叹了口气:“怪也好不怪也罢,如今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随我迎敌!”

    南安强弩之末更加凶残,军士大多高大乖戾,被刺多刀也不会倒下,就算丢了兵器也会拿牙去咬,拿头去撞,当真凶猛。

    文逸杀红了眼,带着亲信直捣南安大营,眼见与南安将领只剩几丈之遥,身后的将士却被斩杀殆尽。

    “文副帅,久仰大名了。”南安主帅高复操着别口的北昭话,眼神淡然,整洁的衣装甲胄与浑身浴血的文逸天壤之别。

    “狗贼,拿命来!”文逸挥剑向高复杀去。

    “文副帅不必枉费力气了,瞧瞧你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高复指了指文逸的身后,命人将文逸围了起来。

    文逸不得已停下脚步,回望一眼,只见身后一片血迹,就连云驰与云澈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还在苦苦支撑着。

    “文副帅有勇有谋,英武非凡,本帅敬服,在此想给文副帅一个机会。”高复吩咐手下人不要伤着文逸,循循善诱道。

    文逸冷眼过去:“什么机会?”

    “副帅英才,与其屈居副帅之位,打完了仗也不过一县之令,不如投诚于我南安,当我南安的大将,共谋大计,夺取郸州。届时千金万银,美人权势,副帅唾手可得,南安定不会亏待副帅。”高复自以为开出了诱人的条件,文逸一定会动心。

    文逸闻言仰天大笑,将剑架到了自己的颈上:“本帅宁为北昭国死,不为蛮夷降将。”

    “北昭皇帝拿你们当敢死之军,你难道就不恨吗?”高复惜才,连忙劝道。

    “之前还是有怨的,但我刚刚想明白了,既入朝为官,食君俸禄,便要忠君之事。如今臣为国死,也算死得其所,我不恨了。”少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愁郁与不甘,还有些许无可奈何。

    “本帅所恨,只是没有将你等蛮夷逐出郸州。本帅身死后,自会有有志之辈承本帅遗志,完成本帅未成之心愿。”文逸篾笑着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