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丁忧
一
虽然文逸递上了尤翰庭是内奸的证据,但尤翰庭最后卖了祁孔一把,痛陈悯平君逼迫自己私开南关,又逼自己偷舆图给南贼,自己迫不得已忍辱负重,虚以为蛇,实则全心全意为朝廷效力,既没有交出全部舆图,又使计击退南贼西翼,若陛下怪罪,愿以一死正己身清明种种。
祁承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他知晓朝中还有废太子党,想利用对尤翰庭的处置彰显自己的宽厚仁德,于是准其功过相抵,命其官复原职。
晟州那边,祁承将祁孔身边的随从侍卫全部都换成了自己人,真正地将祁孔软禁起来。
文逸打了胜仗,擢升为正六品骁骑营校尉,诏入王都为官。
章曈解郸州之困,被追封为从五品下归德郎将,赠黄金百两,赏国士丧仪。
章珏为国而死,追赠太师,赐谥号“元诚”。
章家满门忠烈,章琰被擢升为从四品保和殿待制,破例赠太尉衔,加授从四品下归德中朗将。
章琰顺着章曈的遗志,并没有让文逸将章曈中毒的事告诉文姝,也没有让文逸追查此事,而是自己暗中亲手料理了此事。
没几日郸州军营中便走失了几个善射箭的甲士。
文逸派人去查探,在章曈中箭的林中发现了几具被扒了皮的无头人尸,身上被射满了箭,已经被林中野兽吃得辨不出人型来。
文逸见识过章琰的手段,只称林中许有南安余孽,派人又里里外外搜寻一番,确认林中无事后才让把人拿草席卷了丢到乱葬岗。
西梁议和之事迟迟不完,沈沨回王都时已经是深秋了。
这次沈沨随行立功,被擢升为从五品下太常少卿。
刚到王都城门,沈沨便见到钟岄一身绯色长裙,裹着奶白色斗篷,站在城门前,时不时瞧着络绎不绝的行人。
沈沨下车迎了上去。
钟岄亦见到了他,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几个月未见,发生了不少的事,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钟岄眉间愁色,沈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章兄的事我在西梁听说了。潘大娘子和姝姐姐还好吗?”
钟岄一听便红了眼睛:“你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他们马上便要成亲了啊,如今怎么生离死别了呢?”
沈沨沉默地揽住钟岄,任她哭湿了自己的衣衫。
钟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拉着沈沨上了自家马车:“章小将军丧仪一毕,文姝便带着商队又去了东昌,半年来东奔西走,谁劝也不肯停下来。”
“姝姐姐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她一直介怀章兄的死,除非她自己放下,否则她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沈沨轻声劝道,“你得给她一段日子缓过来。”
钟岄点头叹了口气:“潘大娘子这段时候也深居简出起来,不常赴宴了,我时常带着阿年去章府陪着,她也总说无事,但我每次去时她都是红着眼睛。”
“章大人与潘大娘子年事已高,独子早殇,自古便是大哀。”沈沨也跟着摇摇头,“章大人那里我与文逸会时常劝着,潘大娘子便劳你多牵挂一些。”
“我会的。”钟岄应声点头。
沈府马车辘辘驶进王都城,城中紧挨着城门的茶楼上雅间有一人正紧紧盯着那马车的背影,眼神诡谲带有恨意:“如今连沈沨都回来了……”
困思蹙眉上前向尤翰庭行礼:“大人,之前为了章曈之死推出去的替死已经瞒不过章家了,眼瞅着便要查到我们头上了。”
“本官知道。”尤翰庭不耐烦道,“陛下需要拿我来利诱朝中废太子党,章琰就算查出真相也暂时不会动我”
“晟州那边传了什么信没有?”
困思一愣,为难道:“大人当初将悯平君叛国一事上禀今上,便已经与晟州那边反目了。”
“不会。”尤翰庭敛眸道,“我爹和大哥还在晟州,如今表叔不得圣意,他们还需要我在朝中探听天意。”
“且等几日,等几日便知道他们的打算了。”
尤翰庭又将眼神放到沈家马车消失的方向,眉头又蹙起来:“只是王都有一个文逸与我为敌,已经够我应付。如今沈沨回来了,他素与我有过节,得想个法子让他离开王都。”
“可沈大人如今完成出使,荣耀归国更是盛极一时,是今上宠臣,何来离开王都一说?”困思愁眉苦脸道。
尤翰庭一记眼刀使过去:“少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话。”
困思见尤翰庭有了气,连忙赔笑点头:“大人恕罪,小的知错了。”
尤翰庭沉思半晌,眼神变得愈加阴冷:“不如让他丁忧。”
“丁忧?”困思大吃一惊,没反应过来尤翰庭的意思。
“覃临尤家向来是郸州第一世家。如今趁着尤家败落,泰明沈家冒头,占了尤家的位置一跃成了郸州世家之首。”
尤翰庭眯起了眼睛:“且如今我成了鳏夫,他一家却圆满,本官怎会甘心?”
“大人是还在介怀钟二姑娘的事吗?”困思小心问道。
尤翰庭冷笑一声:“介怀?我不要的东西,他沈沨也不配沾染。”“听说这次南安敌袭过后郸州百废待兴,过几日州衙会召集郸州各世家主君管事到永安共商复兴之计。本官有一封密信,你亲手交到于知州和蔡县令手中。”
困思刚从“丁忧”二字缓了过来,只觉得尤翰庭愈加可怕,身上不由颤抖起来,额头上出了涔涔的冷汗,只能应声而退。
二
入了冬,便到了阿年的两岁生辰。
因为两年一直未有值得大喜的好事,且当初阿年出生也因为朝局动荡没有办满月酒,钟岄与沈沨商量着为阿年小小办一场生辰宴添添喜气。
王都勋爵贵胄,与沈沨钟岄有交情的都来了,半年来鲜少赴宴的潘大娘子亦然,文姝也从东昌回到王都,跟着文逸一同来赴宴。
如今文逸在御前做官得力,文姝的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大,已经没人敢当着文姝的面说她如何如何,只有些妒忌文姝的刁钻毒舌妇在背后有时嘴碎说三道四,她也一概当听不见。
沈府终于热闹了一番。
酒过三巡,众人意兴阑珊,沈沨将前席的同僚送走,钟岄也妥善送走了后席贵妇。
沈沨终于有机会拿出自己为阿年准备的生辰礼。
钟岄正哄着阿年,瞧见沈沨郑重其事地将两本书放到桌子上,不禁扯了扯嘴角:“这便是你送给阿年的生辰礼?”
沈沨淡淡笑着:“这是当初我启蒙时学的书,自觉受益匪浅,故而传给阿年,让女使平时照料时随身带着念给他听,以期他可以早日开蒙。”
“你是几岁启的蒙?”钟岄扯了个笑。
“应是五岁的年纪。”沈沨若有所思。
“可如今阿年才两岁啊。”钟岄笑得比哭都难看。
“就算阿年听不懂……”
“打住。”钟岄止住了沈沨的话,将阿年放到他的怀中,“你看看你儿子。”
沈沨看着怀中懵懂天真正在吃手的孩童,眼神不由得柔和而爱怜起来。
“你怎么忍得下心呢?”钟岄欲哭无泪,“你看看别人都送的什么?”
“章大人与潘大娘子送的金镶玉长命锁;文姝送的一箱金元宝;文逸送的王都最新出的天工球……”钟岄一概给沈沨点过,其余人便是送些时兴的料子和金银玉器小物件什么的,没有一个人如沈沨这般重视早蒙,送笔墨书纸砚。
沈沨听出了钟岄话中之意,低头轻笑两声:“娘子若觉得尚早,那便再晚两年。”
“这才像话。”钟岄终于松了口气,“那你得送阿年些别的什么。”
沈沨故作沉思,终将眼神放到了钟岄身上:“不如送阿年一个弟弟妹妹?”
钟岄瞳孔一缩,脸立即红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白日宣淫!”
沈沨瞧了一眼房外的满天星斗:“如今是夜里。”
“你住口。”钟岄回想起生阿年那日的痛苦,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那样刻骨铭心的痛了。
沈沨知晓钟岄怕疼,温和笑笑:“我随口说笑的,你不必当真。若你不愿,我亦不会强求。”
钟岄越想越臊,连忙岔开话题:“湛哥儿去年中举之后因为郸州之乱没有入王都会试。如今今上为了郸州学子加开恩科,他可准备好了?”
“前几日收到爹娘的来信,说过了初五便让他入王都。”沈沨刚将怀中的阿年哄睡,轻声笑道。
看着沈沨熟练的动作,钟岄有些欣慰:“等湛哥儿过了会试进到殿试中了进士,你在朝中便又有了一个助益。”
沈沨刚要开口,却被打断。
常欢忽然进门,向钟岄与沈沨依次行了礼:“姑娘,姑爷。门房来通禀,说泰明家里二爷身边的江北来了。”
钟岄与沈沨对视一眼:“传。”
江北风尘仆仆地进门,红着眼睛向沈沨直直跪下:“请大爷还家主持大局!”
沈沨与钟岄俱是一惊。
沈沨将江北搀扶起来:“家里怎么了?”
“主君没了。”江北哭出了声。
沈沨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家里主君过世了。”江北又道一句,“大娘子承受不住已经病倒了,家里如今是二爷在撑着,命小的来王都请大爷和大奶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