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八十七章 沈沨变了

    一

    尤家处斩是在秋后,在此之前,尤翰庭与尤树臣拜阶泣血,痛陈忠心,求重审此案以证清白。

    朝中有些官员或是与尤家有私交,亦或是与章家交恶,再或是为了标新立异让今上瞧见自己,也为尤家说过话,求圣意转圜,但祁承都一一否了。

    祁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次次重用章家与文逸,以一种强硬的手段压下了朝中的异声。

    朝中人不傻,惯会见风使舵,见今上有意偏袒,都渐渐闭了嘴。

    尤家孤立难援,满门入狱,包括尤树臣与尤翰庭,数罪并罚。

    虽然他们在处斩之前散尽家财只求转机,一直有或大或小的插曲,但祁承不点头,尤家最后的结果可谓是必死无疑。

    祁承下旨,命章琰做监斩官,处斩时,沈沨与钟岄回王都去看了。

    尤树晋、尤树臣满门老小,颤颤巍巍跪在刑台上。

    章琰一身紫色官袍,头戴七玉乌纱帽,眼神凛冽,将令牌丢了出去:“时辰已到,行刑!”

    几个刽子手上前将几人身后绑着的牌子拿下,手起刀落,鲜血染红了刑台。

    场面血腥,钟岄一时不忍,别过头去,正巧看到沈沨神色淡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台子上的殷红。

    沈沨回过神来,揽住钟岄悄悄退出了人群。

    两人上了马车后,钟岄握住了沈沨的手:“如今,之前的事也算是有了个了断。”

    沈沨点头,未作多言。

    车内的氛围又冷了下来,钟岄轻松道:“前几日我陪着婆母去城郊,见泰民西郊的地荒了许久,打算把那儿盘下来种些粮食蔬果,建个仁义粥棚。”

    沈沨闻言轻轻点头:“这个主意好,需要我来做什么吗?”

    钟岄笑了笑:“没什么体力活给沈相公,若说有,那便劳你在丰收之时,来尝碗粥?”

    沈沨听出钟岄在想法子让自己轻松起来,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好。”

    两人一路平安回到泰明,还未至泰明城门,马车忽然停下。

    江流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君,前面有对老夫妇求见。”

    沈沨与钟岄对视一眼,下了马车。

    只见不远处一对佝偻着身子的老夫妇正跪在地上,见沈沨与钟岄下了车,连忙起身朝两人扑去,跪在两人面前:“大人,草民有冤陈情!”

    江流下意识去拦:“我家主君现在是丁忧之身,已不是什么大人了。”

    “素闻沈大人在覃临在王都为官时,不畏强权,体恤民情,如今沈大人变了吗?”老妇泪眼朦胧地看着沈沨。

    沈沨微微一愣,四下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长亭:“赶路久了也是疲累,不如歇歇脚,去长亭吧,我也听听两位老人家的话。”

    老夫妇两人喜极而泣,相互搀扶着跟随沈沨往长亭而去。

    江流为难地看向钟岄:“大娘子……”

    钟岄微微凝眸:“先看看再说。”

    几人在长亭落脚,老夫妇讲述起自己的冤情。

    老夫妇姓窦,是泰明临县洹水县人,老来得女,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女儿在县太爷府上做女使,因为长相水灵乖巧,被县太爷看上,不顾夫妇俩是否愿意,便往家里强送了几两银子,将那姑娘纳为小妾。

    夫妇俩不从,想去要回女儿,却被县衙中的小厮打骂赶出了门,求告无门,听说沈沨清正廉洁,如今丁忧在家,只好求到他这里。

    钟岄有些不可思议:这桩事与高氏案简直一模一样。

    但是还是有不同的,当初高氏夫妇讲述时字字泣血,连钟岄都忍不住动容落泪,但如今面前的老夫妇面上却没什么大悲之色。

    她心里起了怀疑,眉头也蹙了起来。谁料沈沨沉思半晌,幽幽道:“洹水县太爷,莫不是林芝林大人?”

    “就是林芝,就是他!”夫妇两人笃定嚷骂道。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自会为你们主持公道。”沈沨向夫妇二人保证道。

    夫妇二人千恩万谢走后,沈沨久久不起身,呆坐在长亭中没有说话。

    “你是打算帮他们吗?”

    沈沨仰面向钟岄看去:“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很像覃临高氏夫妇。”

    “但他们实在是太像了。”钟岄为难道。

    “所以我便不能让窦家女像高家女一样,死在林家。”沈沨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也得查明真相,谋定而后动。之前尤家的事是今上偏袒,如今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得有铁据,有缜密完整的查案过程……”

    “过程不重要,我也不在乎过程。”沈沨正色朝钟岄看去。

    “事实如此,查与不查都会如此,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去验证早就明晓的真相?”

    “我如今只看结果。”沈沨语气平淡,神色漠然。

    “你如今是在丁忧,做什么小心被别人拿住把柄。”钟岄还是不放心,开口劝道。

    “我会的,但在救人性命面前,这些并不算什么。我不能再让当初因为我犹豫寡断而使高家女命丧尤家的事重现。”沈沨起身站起,命江流附耳过来,“江流,速去……”

    看着沈沨,钟岄眉头微微一蹙,不再多言,悄悄转身回到车上。

    二

    沈沨管了窦家夫妇的事,命人拿着自己的令先去将窦家女强救了出来。

    没有几天,文逸从王都匆匆赶来。

    门房来通报时,沈沨还在为窦家夫妇写状纸,听说文逸来了,便让人将其请进正厅,等自己写完文书自去相见。

    谁知没过一会儿,文逸却推门而入,疑问道:“洹水县林相公家窦小娘的事,真的是你管的?”

    沈沨朝文逸看去,点了点头。

    “现在林相公要去王都告你,你可知晓?”文逸上前走了两步。

    “不过是丁忧期间管了他家的荒唐事,我也有状纸告他抢占民女。”沈沨指了指手边的状纸。

    “不是这样的。”文逸忙摆摆手,“那窦家女是他正经纳进林家家门的。你可查清真相了?便贸然进林家救人?”

    沈沨眼神中出现了疑惑:“真相?”

    文逸上前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缓了口气倚到沈沨案桌前:“那窦家女并不老实,在林家做工时便手脚不干净,偷主家的器物去变卖,被林家发现过几回,却也没有重罚,只是小惩大诫。”

    “谁知她变本加厉,想献媚林相公,被他呵斥过两回,再后来还是被钻了空子爬上了林相公的卧榻,事发之后她寻死觅活,嚷着要去投湖,逼林家纳了她。林相公家大娘子大度,又顾着林相公的官声,才答应将她纳入府中。”

    “窦家夫妇当初也是讹了林家不少钱,后来也不止一次跑到林家要钱,现在又花光了钱,到林家要钱未遂,才生了恨意。此事郸州州衙县衙知晓者众,只是碍于他们是贫苦百姓,无奈置之不理罢了。你许久未归,不知此事,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这些都有人证物证可以作证。林家大娘子长了个心眼,最后一次给钱的时候让他们签了契书。你不会连问都没问吧?”文逸难以置信地朝沈沨看去。

    沈沨眼神一滞,手边的状书显得格外可笑。

    文逸了然,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沈沨的肩:“林相公要状告你的事,章大人和我给你压下来了。窦家夫妇后面由我来应付,你也别管了。你之前做事不会如此莽撞草率,如今为何变了?你如今还是丁忧之身,凡事还是先思而后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