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八十八章 不当就不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

    文逸走之前也见了钟岄一次,将此事完完整整告诉了她。

    钟岄听后默默不语。

    “岄姐姐,沨哥儿他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文逸拧眉。

    “古人丁忧不让做官便是为了这个。他骤然父丧丁忧,此荒唐之举不是没有道理。”钟岄轻叹息道,“所幸有你和章大人,此事麻烦你们了,改日我亲自代他去林府登门赔罪。”

    “我们是兄弟,这些都是小事,不足挂齿。”文逸摆了摆手,“我还得去一趟洹水县,就不多留了,劳岄姐姐时时劝着他些。”

    “我会的。”钟岄颔首,将文逸送出了门。

    回来坐定,钟岄一口饮光了杯中的茶水。

    常欢上前为她添茶,见她失神,不禁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事不是已经让章大人和文二爷压下来了吗?”

    “我知道是压下来了。”钟岄回过神,摇了摇头,“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见钟岄沉默,常欢会意道:“左不过姑爷心里有结没有疏解开,姑娘同姑爷说说开解姑爷两句就好了。”

    “这几天奴婢多跟江流打听着,把姑爷的行迹报给姑娘,姑娘大可以有个打算,如何?”

    钟岄勉强弯了弯嘴角:“也好。”

    二

    一连几日,沈沨除了每日去向杨氏请安,到祠堂为沈霖跪经,去书房查验阿年功课,更多的时候便是在房中待着。

    之前沈沨丁忧时,有同县或者周边县里的文人墨客来向他拜访讨教问题,沈沨有时会用自己所学尽心解答,而后渐渐的他便以学艺不精为借口,开始闭门谢客了。

    钟岄与杨氏也劝他常出去走走,但他只笑而不语,身形也一天天消瘦下来,犹如一潭死水。

    沈湛因为沈霖的死,又无缘科举,索性开始在泰明官办的学堂中做起了教书先生,也可以摸索书经,以备来日。

    钟岄见沈湛比以往多了担当,便托他帮着劝沈沨。

    一日趁沈沨刚为沈霖诵完经回到房中,沈湛敲了敲他的房门:“大哥哥?弟弟有事要请教大哥哥。”

    许久,沈沨命江流开门,让沈湛进了门。

    沈沨正坐在案桌上,整理着自己的文册书籍,听沈湛给自己行过礼,他轻声问道:“你有何事问我?”

    “是大哥哥之前念书时写过的策论。”沈湛笑着扬了扬自己手中捧着的文稿。

    沈沨闻言摇头道:“我不会。你若有疑,便去问询同乡的盛举人。他颇通文艺,闻晓诗书,可以为你解答。”

    “大哥哥为何连听都不听便急着拒绝兄弟呢?”沈湛微蹙眉头,不满道,“大哥哥自己写的策论,怎么让兄弟去问别人?”

    沈沨没有法子,只好道:“那你说说看。”

    沈湛欣喜,上前走了两步,将文稿上的一处指给沈沨看:“这里,大哥哥说官为民修生息之道,当明德明理,一视同仁。”

    “还有这里,大哥哥引圣人之言,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若己有过,必求索真理,矫己之过,此乃人之常道纲伦,一生应做求索之事。”

    “你想说什么?”沈沨冷不丁问道。

    沈湛也不再念下去,笑道:“大哥哥为官之前便可以明白的道理,为何现在反倒不明白了呢?”

    “大哥哥如今是沈家主君,是我,是阿年,是沈家一家的标榜,如此颓靡,实在与我心里大哥哥谦逊和善模样相悖。”

    如今沈湛并没有像之前幼时唯诺敬人,而是第一次以同龄人的身份同沈沨说这些道理。

    沈沨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

    “大哥哥本来就知道,惫懒懈怠并非长久之像,是要让父亲在天上也担忧沈家的未来,对大哥哥失望吗?”

    “我为父亲报了仇,已无愧于父亲,父亲怎么会对我失望?”一听到沈霖,沈沨的声音瞬间高了一倍。

    沈沨从未对沈湛发过火,这是第一次,若是以往,沈湛必定会缄口不言而退,但如今他却没有。

    “大哥哥难道不明白与过去之仇比起来,父亲大人更担忧在意的,是沈家的来日吗?”沈沨故作凶狠的眼睛瞬间失神,愣愣坐在椅子上,渐渐失神,仿佛听进去了沈湛的话。

    沈湛见沈沨如此,轻叹了口气:“大哥哥,弟弟先告退了。”

    沈湛去沈沨书房的事,钟岄自是知晓的。

    沈湛出来后,便命江北将书房中事告知了钟岄。

    钟岄没有急着去找沈沨,只在天擦黑时,让阿年照例去问询沈沨功课,顺便探听他所想如何,再做打算。

    阿年回来后,扑到钟岄怀中:“爹爹问了阿年功课。”

    “除了功课,爹爹还和你说别的了吗?”钟岄温柔笑着问道。

    阿年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爹爹说,以后阿年若有什么问题,可以请教二叔。”

    钟岄一愣,心里越想越怕,将阿年塞到了常愉怀里,见常欢进了门,忙问道:“如今官人呢?”

    常欢刚得了钟岄的令,给阿年端了一碟子酥点进来,见钟岄神色匆匆,便忙老实答道:“方才听小厨房的厨娘说,姑爷往后院去了。”

    “我记得后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池?”钟岄的心揪了起来,见常欢茫然点头,便夺门而出。

    钟岄行至后院拱门处,便见江流正守在院外,连忙上前拉住他问道:“官人在里面?他在里面做什么?”

    江流也是茫然,摇头道:“主君只让小的在外面守着,没有说别的,只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你闪开。”钟岄拨开江流冲进后院。

    正是初夏,后院郁郁葱葱,繁花似锦,花池中早开的绿叶红莲很是好看。但钟岄没有心思看,只焦急寻觅着沈沨。

    最终钟岄的眼神定到了花池边:沈沨衣衫单薄,正坐在花池边微微愣神。

    她连忙上前,紧紧抓住了沈沨的肩:“你要做傻事吗?你不管我,不管阿年,不管这个家了吗?”

    看着眼圈红红的钟岄,沈沨不明就里,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你不是跟阿年说你要轻生吗?我告诉你,若你前脚走了,我便带着阿年找文姝去,给阿年找个更疼爱他的爹爹。沈家你不管,我凭什么管?”钟岄哽咽起来。

    沈沨明白了钟岄的意思,笑着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我跟阿年说的话,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有轻生的念头,我还有你们,我怎么舍得?”

    钟岄抬头对上了沈沨的眼睛:“你的话可真?”

    沈沨扬起了一个良善谦和的笑,点了点头。

    “那你和阿年说那些话,还来这里。”钟岄从沈沨怀中起身,与他并排坐下。

    “我只是,不想再做官了。”沈沨声音低沉了下去,抬头看向满天星斗。

    “以我如今的心智,实在不适合为官,与民更始。所以我让阿年多问湛哥儿功课。”

    沈沨又指了指面前的花池:“我幼时学累了,父亲便会带我来这里,赏荷观鱼。今天湛哥儿的话确实问住了我,我来此问问父亲,我当如何做。”

    “所以你的结果便是,不愿再做官了?”钟岄小心问道。

    沈沨垂下头,许久点了点头,又连忙抬头对上了钟岄的眼睛:“不过就算我不做官了,也是沈家主君,自会护好你们。”

    “我可以教书,学着做些生意,亦或是陪着你经营田地铺子。”沈沨语气轻松,“到时候劳烦你教教我。”

    钟岄看着眼前人的模样久久不语。

    沈沨听不到钟岄的答话,轻声道:“若你还想让我当官,那我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抱歉。”

    许久,钟岄舒了口气:“只要你好好的。官嘛,不当就不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钟岄答应得痛快,沈沨有些诧异,不过随即而笑,朝花池一拜:“儿子不孝,让父亲失望了。不过儿子向父亲保证,儿子如今是沈家主君,自会以己身护好沈家。望爹爹在天有灵,保佑儿子,保佑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