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一百零一章 你给我滚

    一

    又是冬月,门外飘起了雪花,院子里寂静地近乎可以听到雪落在枯树枝上的声音。

    钟岄命常欢带人将藤椅搬到廊下,自己裹了件毯子坐在廊下看雪。

    “如今又回到这里了,一切都恍如隔世一般,就像做了一场梦。”钟岄定定瞧着院中的枯枝桃树出神。

    常欢轻叹了口气,为钟岄倒了热茶:“姑娘,用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钟岄捧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阿年的课业做完了吗?”

    “已经做完了,正同二爷在后院玩儿雪呢。”常欢回道。

    “让他少跟钟楠玩儿,省得带坏他。”钟岄无关痛痒地嗔了一句。

    常欢应了一声,瞧着钟岄的脸色小心道:“其实不怪小少爷的,姑娘回了武定之后鲜少出门,就连家里岳大娘子都说让您多带着小少爷出去走走,姑娘之前本就是闲不住的主,如今这样下去会被憋坏的。”

    “我不愿出去。”钟岄摇头直道,“若阿年想出去,就多派几个人跟着。那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若真依着他爹的意思强压着念书……”

    钟岄恍惚半晌,轻咳了两声:“你先下去吧。”

    “是。”常欢心疼地瞧了一眼钟岄,颔首退下。

    沈沨……

    钟岄心如枯木,只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又裹紧毛毯缩了缩身子。

    “阿娘!”阿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转瞬便见一个穿着明黄小袄,容貌酷似沈沨的孩子快步越过了拱门,走到钟岄身前行礼,“儿子给阿娘请安。”

    钟岄回过神来,轻轻笑着将阿年拉起来,掸去他肩上的薄雪:“你这孩子走得这样快,瞧瞧这一身的雪。”

    说罢她又瞧了一眼跟在阿年身后打伞的全保:“还让你全保哥哥忙着给你打伞,也淋了一身的雪。”

    阿年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全保哥哥。”

    全保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少爷折煞小的了。”

    钟岄搂过阿年,将阿年的小手捧在自己手中暖着,瞧着全保倒起了兴致:“你这些年同阿年一同上学,听学堂先生说你都已经会写策论了?”

    全保连忙摇头道:“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小的比不上小少爷。”

    “你有这个天赋,便不应埋没于此。我打算送你去参加明年的县试,不知你可愿意?”

    全保一愣:“小的怎么能……”

    “怎么不能?人都是要往上走的。”钟岄笑了笑。

    “多谢大娘子!”全保喜出望外,连忙行礼道谢。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我们?”阿年忽然小心问道。

    钟岄愣了愣,因为她一直不信沈沨就这样死了,不愿回王都承云岚郡君的诰命,不愿面对沈府,对阿年也只说沈沨在王都办差,事后会来接他们回家。

    “你爹爹还得过段时候。”钟岄语调落寞,轻轻摸了摸阿年的头。

    阿年咬着唇,面色满是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昨日散了学堂,有人说爹爹已经死了,阿年同那人打了架。”

    “打架?”钟岄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能同别人打架呢?”

    “虽然最后是舅舅来接阿年散学,才将我们拉开,但事后阿年已然知错,已同那同窗道过歉了。”阿年连忙解释。

    钟岄看着阿年一时心里酸涩,抿着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阿年!听说西街来了个卖冰糖葫芦的,走,舅舅带你去买!”一个男声从拱门外传来,转眼一个与钟岄有六七分像的青袍男子走进了院子,正是钟岄的胞弟钟楠。

    见到钟楠之后,钟岄黑了脸:“你别带坏我儿子。”

    但她也未阻止阿年扑入钟楠的怀里。

    “二姐姐说笑,我怎么会带坏阿年呢?”钟楠“嘿嘿”笑了两声,拉着阿年便走。

    钟岄仍回想着刚刚阿年的话,咬着唇垂首不说话,眼中噙满了泪水。

    原来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承认,天下人早就已经知道沈沨已经死了。

    二

    “爹爹?”阿年欣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二姐夫?”钟楠吃惊又诧异的声音。

    “楠哥儿。阿年。”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随后也传了过来,钟岄一阵恍惚,猛地抬起了头,日思夜想的那人已经抱着阿年站在了院中。

    许是焦急赶来的,沈沨的脸被冻得通红,肩上斗篷上也满是顾不上拍去的积雪。“岄娘。”

    钟岄连忙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着。

    钟楠见状,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钟楠,你们不是要去买冰糖葫芦吗?将阿年带走。”钟岄颤抖着声音唤道。

    钟楠不明就里,但钟岄眼神示意,只得照做。

    阿年抬头看了一眼沈沨,见沈沨亦点了点头,只好跟着钟楠离开。

    院中只剩下了沈沨与钟岄两人,一切都寂静地可怕。

    沈沨眼中含笑,向钟岄走了两步:“岄娘。”

    “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

    钟岄红了眼圈,走上前去,紧紧抓住了沈沨的手臂:“你,你……”

    “岄娘,我对不住你,我回来了。”沈沨哽咽,一把抱住了钟岄。

    钟岄眼圈愈红,一把推开了沈沨:“你给我滚!”

    “岄娘……”沈沨一时诧异,踌躇着向前迈了一小步。

    钟岄触电一般后退了几步:“滚!”

    “我知我亏欠你良多,如今大局尘埃落定,我……”

    “尘埃落定?”钟岄凄笑一声,“此事尘埃落定,那日后呢?你还是要抛开我与阿年,自己一人承担吗?若是凶险,凶险到要了你的命,你便可以潇洒坦荡地走了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钟岄的质问振振有声,震得沈沨心痛万分,他连忙解释。

    “之前的事,是我的过!”

    “常欢!”钟岄已不想听沈沨继续赘述,转过身去,“将他请出去!”

    常欢为难上前:“姑娘,姑爷他……”

    “你若为他说话,你也不用再在我身边伺候了!”钟岄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决绝进到房中。

    “姑爷……”常欢眼神纠结瞧向了沈沨。

    沈沨微微颔首:“我先离开,你好好照看大娘子。”

    “是。”

    沈沨出了门,便碰见了岳氏,连忙行礼:“见过大伯母。”

    “方才二姑爷一盏茶都未吃完便来见二丫头,如今怎么出来了?”岳氏微微一笑,仿佛早就猜到沈沨会被赶出来。

    “大伯母说笑了。”沈沨挫败地扯了个极浅的笑。

    “今日天色已晚,还下着雪,雪天难行,我已让人备下了厢房。”

    沈沨一愣,连忙道谢:“多谢大伯母。”

    岳氏笑着转身,示意沈沨跟上前来:“岄儿她娘身子一直都弱,这丫头打小又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家里还是我管教她比较多。”

    “其实岄儿并不是个柔弱如蒲苇的女儿家,她要强也坚韧。当初你贸然提出要休妻后她怕得很,心忧你的安危,回武定后三天便又回了王都。”

    “她回了武定后又回了王都?”沈沨诧异。

    “一直都住在文二郎府上。”岳氏点了点头,“当初宫变正逢文二郎家黄娘子生产,岄儿她一边帮着守卫文府撑着黄娘子生产,一边又派了人去沈府。文家的孩子刚落地,又传来你失踪的消息,她急忙入宫寻你,翻遍了千百具可辨出和不可辨出容貌的尸首。”

    “她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找到最后昏死过去被送回了文家,醒了便收到了昭告你身死,追授你官职与诰命的文书。”

    “无数惊惧消息接踵而至,你让她如何不怨你?”

    岳氏的声音轻飘飘的,但话语却一点又一点蚕食着沈沨的心,沈沨一时无力,失神落泪。

    “二姑爷如今得了闲,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此番种种。”

    “是我亏欠她许多。”沈沨愧道。

    岳氏笑而不语,颔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