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万福

第一百零二章 追妻

    一

    沈沨在钟家住下是岳氏的意思,钟岄不便违拗,也就没有多说,甚至连阿年去向他爹爹请安都未阻拦,只是自己不与他讲话,也不与他同食罢了。

    沈沨明白这是钟岄做出的最大让步,自己也不奢求更甚。

    两人的关系一直没有破冰,传到了王都,文逸恨铁不成钢地写了封信给沈沨,其中还有文姝的破口大骂。

    但是沈沨只在冗长的信件中看见了“烈女怕缠郎”五个大字。

    沈沨默默将信放在案上久久不语。

    江流瞧着沈沨为难的样子:“主君?是文二爷那边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沈沨许久摇了摇头:“无事,大娘子如今在哪里?”

    “听常欢说与小少爷去武定西郊行止山里踏青了。”

    “你去备马,我也去。”沈沨淡道。

    “是。”

    郸州西边的行止山绵延几百里,在武定这里陡峭险峻,形成了奇绝的陡石风貌,自古为文人志士所赞叹。

    沈沨并未来过行止山,亦然惊叹于千岩怪石的鬼斧神工,但他仍然有更重要的事。

    驾马进到山里,未行多久便见到了钟岄与阿年母子二人在草地上踏青游赏,沈沨未上前,只在不远处看着妻儿。

    阿年正同全保耍闹,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沈沨与江流,欣喜道:“爹爹也来了!”

    钟岄顺着阿年的眼神看去,神思一滞,没有说话。

    沈沨见妻儿发现了自己,只好下马上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说你们来山里踏青,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可是我们有逢霜姐姐和摘露姐姐啊。”阿年天真地看了看不远处马车边的逢霜与摘露。

    钟岄微微蹙眉,上前将阿年拉到自己身后:“阿年,我们走。”

    沈沨忙道:“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只在不远处。”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钟岄。

    钟岄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见沈沨卑微至此,只拉着阿年往不远处走了走。

    日上三竿,钟岄命常欢带人拿出了准备好的吃食,却见到不远处树荫下闭目乘凉的沈沨与百无聊赖的江流。

    “爹爹应该是为了保护我与阿娘来得急了,没有带吃的,爹爹肚子饿不饿啊?”阿年皱着小小的眉头,朝钟岄眨眨眼睛。

    钟岄一扯嘴角,将一个食盒交给常欢:“里面有些糕点和蜜浆,去给送过去。”

    “我去给爹爹送!”阿年得逞般笑了笑,牵着常欢的手走向沈沨。

    沈沨见阿年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

    “阿娘让我给你们送些吃的。”阿年回头瞧了一眼不远处自顾自别扭的钟岄,嘿嘿笑了两声。

    “帮我谢谢你阿娘。”沈沨温和一笑。

    “阿爹,你上不上道啊。”阿年恨铁不成钢道。

    沈沨微微一愣:“这样的话是谁教你的?”

    阿年瘪了瘪嘴,恨铁不成钢道:“阿爹,一会儿我带着阿娘去山里,你在后面跟着些。”

    沈沨不明就里:“你是要做什么吗?”

    阿年笑了笑:“这个阿爹你就别管了。”

    阿年走后,沈沨看着阿年的背影失神,仔细琢磨着阿年方才的话。

    江流在一旁挠了挠头:“主君,小少爷这是要做什么?”

    “这孩子,同之前不太一样了。”沈沨浅浅笑着,“脾性随她多一点。”

    简单用过饭后,阿年提出要与钟岄赛马。

    “不行,你年纪太小,之前都是骑的矮脚马,如今这里只有大马,独骑实在是危险,你还是同阿娘共乘一匹马跑跑吧。”钟岄摇头拒绝道。

    “阿娘,我已经不小了!”阿年抗议道,“舅舅早就教过阿年如何跑马了。况且阿娘之前不是也说要多多强身健体吗?我听姝姨说过,阿娘你六岁便与她赛过马,同样也是高头大马,怎么到了阿年这里就不行了?”

    钟岄一时哑口无言,思索半晌,勉为其难答应了他的请求。

    钟岄本就穿着轻便衣服,拉着阿年母子二人分别上马,扯动缰绳,由慢到快驾马向远处跑去。

    沈沨不知道阿年打得什么主意,但终究担心她们,便上马跟在后面。

    “驾!”阿年第一次骑上高头大马,自然喜不自胜,驾马的速度越来越快。

    钟岄开始有些察觉:“阿年,慢一些!”

    阿年看见不远处较陡一些的山坡上有一棵常青树,兴奋道:“阿娘,我们比赛看谁先到那棵树那里!”

    “我不同你比!你给我慢一些!”钟岄蹙眉去扯阿年的缰绳。

    阿年赌气一般挥起马鞭,驾马飞速前去。

    “阿年!”钟岄焦急,驾马赶上去。

    快到山坡时,忽然窜出了几只兔子,惊着了阿年的马,发狂一般朝另一处奔去。

    阿年一声惊呼:“阿娘!”

    钟岄一惊,焦急挥着马鞭冲上前去。

    随后的沈沨亦是忙扯缰绳赶上前。

    受了惊的马横冲直闯,向一处断崖奔去,若不阻止,阿年连人带马便要摔下断崖。

    钟岄发了狠,拔下头上的钗刺入自己所骑马儿的腿,马儿剧痛,飞奔上前,终于追上了阿年的马。

    钟岄扯着阿年的马缰绳,瞧了一眼越来越紧的断崖:“阿年,跟阿娘一起跳下去!”

    阿年却早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钟岄心一狠,瞅准了一处草木茂盛之处,将阿年猛地推了下去。

    阿年摔下马,倒在杂草之中,忍着痛朝钟岄唤了声:“阿娘!”

    沈沨飞速略过了阿年,驾马朝直冲断崖的钟岄奔去。

    钟岄顾不上应阿年,她亦准备跳马,然而已来不及了,两匹马冲出了断崖,连带着钟岄也摔了出去。

    “岄娘!”沈沨亦从马上一跃而起,拉住了钟岄的手臂,摔到了悬崖边上。

    钟岄悬空,被沈沨拽着手腕,忍住没有叫出声来。“你等着,等着我救你上来!”沈沨蹙眉咬牙道,然而却是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拉着钟岄的手臂,正是当初受伤肩膀一侧的手臂,刚刚见好的伤口,如今却又被扯裂流出了淙淙的鲜血。

    钟岄看到了鲜血顺着沈沨的手臂流到了自己的手臂上,一时心惊:“你的伤!”

    “不碍事。”沈沨吃力咬牙沉声道,试着使了使力气,却是徒劳无济于事。

    “沈沨,你放手吧!你放手!”钟岄哭道。

    “我不会放手。我绝不会放手,我再也不会放手了!”沈沨亦是红了眼,落下的眼泪滴到了钟岄的颊上。

    “爹爹,阿娘!我来帮你们!”阿年摔伤了手臂,忍着痛起身,哭着向两人走去。

    沈沨却忽然瞧见了身下的岩层因为刚刚马匹的踩踏与撞击,有了断裂之势,忙呵一声:“别过来!等人来!”

    钟岄亦是见到了岩石的裂层,费力伸手去掰沈沨使力到泛白的手指,谁知沈沨却握得极紧,丝毫不给她机会。

    她只得叹了口气,含泪笑道:“你放开吧,我不怪你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二人便都活不成了。”

    “莫要说丧气话!”沈沨忽然瞧见断崖下有一处长满了草的平台,又扭头看到不远处正在快马赶来的江流。

    “阿年,别过来!听到了吗?”沈沨急问道。

    阿年点了点头,哭着应道:“听到了。”

    “等爹娘回来。”

    沈沨无奈朝阿年一笑,飞身拥住了钟岄摔了下去。

    阿年一愣,便要向前奔去:“爹爹,阿娘!”

    “小少爷!危险!”江流飞身下马抱住了阿年,话音刚落,方才沈沨身下的断崖边便分崩离析成岩块坠落下断崖。

    阿年瞪大了双眼,泪水奔涌而出:“快去救我阿爹阿娘啊!快去救救他们啊!”

    江流瞧见了阿年身上的伤,拦住欲奔上前去的阿年:“小的这便调人去找!小少爷的手臂断了,必须要立即医治。”

    阿年拼命挣扎着,哭着昏死过去。

    江流立即抱起阿年上马,飞奔疾驰而去。

    二

    沈沨朝钟岄扑来的那一瞬间是背着光的,钟岄看不清他的脸庞,却有了“如此殉情,倒也不错”的念头。

    此念头一出,钟岄自己也惊到了。

    被沈沨拥住摔下再次醒来时,钟岄只瞧见了落日黄昏,以及身旁昏迷不醒的沈沨。

    摔下来时沈沨拥住了钟岄,绝大多数的伤全在沈沨一人身上,钟岄只手上受了些擦伤,这让她更加自责。

    “沈沨,沈沨!”钟岄连忙摇着沈沨的身子,见其没有反应后,颤抖着伸手去试他的鼻息。

    万幸沈沨依旧活着,钟岄豆大的泪珠涌出了眼眶:“沈沨你醒一醒啊,你别吓我!我不经吓的。”

    沈沨没有回应,但肩上的伤依然冒着血。

    钟岄扯下一块干净的衣摆,为其包住了伤口,擦了擦脸上的泪:“我不该同你赌气,我只是气你拿着为了我与阿年好的幌子,什么也不告诉我,自己一人独力背负所谓的道义。”

    “我是你的娘子,又不是一个摆设,我们应当一起面对的。”钟岄不知为何自己脸上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沈沨,我求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钟岄用额头抵住了沈沨的额头,泣不成声。

    “娘子。”沈沨开口,有气无力地唤了声钟岄。

    钟岄一愣,忙抬头看向他。

    只见沈沨疼得蹙眉,却还朝钟岄扯了个笑:“莫要害怕。”

    “沈沨,沈沨……”钟岄避着沈沨的伤小心拥住了他,喜极而泣。

    钟岄哭着检查了沈沨的骨头,所幸沈沨亦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她小心扶着他坐了起来,靠在岩壁上。

    不远处便是落日黄昏,余晖洒在一望无际的千层岩上闪现着独一无二的灿烂光辉。

    钟岄愣住了,不禁喃喃道:“之前武定县志中有云,千层岩之奇观,非落日时分不可观,我之前无论在山脚山腰山顶看都无法体会一二,如今才恍然。”

    沈沨顺着钟岄的眼神望去,忽然一笑:“之前读《北昭山水志》时曾读到,郸州武定千层岩落日霞光,有情人见之可保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次,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好不好?”

    钟岄闻言挑眉:“那书我之前闲来无事也读过,没见过这种说法,这是谁说的?”

    “我说的。”

    沈沨正色,轻轻捧住钟岄的脸颊,小心吻了上去。

    余晖丝毫不吝啬地洒照在二人身上,似乎在相庆这对有情人的坦诚与冰释前嫌。

    最终二人在天擦黑时被江流带人找到,一前一后被救了上来。

    回到钟府后,大夫为沈沨上了药,再次仔细嘱咐道:“沈相公的伤口裂开不止一次,这次必须得好生将养,否则这条手臂便要不得了。”

    钟岄明白利害,连声答应。

    “小少爷手臂上的伤亦然,孩童好起来还快些,但还是不可小觑。”大夫提笔写下了两张方子,“这是两位的药,小少爷受了惊吓,在下还添了些宁心安神的药,莫要搞混了。”

    “多谢大夫。”钟岄仔细看了,连声道谢。

    大夫走后,钟岄好容易哄睡了阿年,吩咐常愉小心照看后又回房去瞧沈沨。

    沈沨躺在榻上,见钟岄进房门后,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钟岄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上榻,躺在了沈沨的身旁:“我睡相不太好,你小心一些别让我压到你的伤口。”

    “你我同床共枕十数年,我早就摸清了,放心吧,我自然会躲着些。”沈沨一本正经调笑道。

    “嘶——”钟岄蹙眉纳闷道,“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沈沨不答,从背后拥住了钟岄,将头埋到了钟岄的发间:“为夫太累了,娘子安枕吧。”

    钟岄知道今日沈沨累极,便也不再说话,跟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