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村庄应该已经被幸存的村民搜罗过了，因此大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有几个已经病得实在有些走不动路的灾民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挪进那些还没塌的房屋。

    里面到处都是淤泥，虽然已经干了，但显然不能住人。

    可那几个病人还是毅然决然的躺了进去，想着这辈子能死在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或许下辈子就不用遭受挨饿受冻的苦了。

    压抑，无尽的压抑在灾民群中蔓延。

    已经两个月了，为什么朝廷没有人来救灾，没有人来管他们？

    各县县衙的衙役都死光了吗？

    一路走来，他们碰到的都是这种废弃已久、了无生机的村庄。

    没有一个地方在重建。

    这一刻，灾民对朝廷的不满到达了顶峰。

    “哥哥，求求你收留收留我，我很勤快的，能捡柴火，能挖野菜，会做饭，会熬药，吃得也不多，求求你。”一个男孩跪在郑欢面前，“砰砰砰”磕了几个头。

    郑欢有些手足无措。

    只因他认识这个男孩，正是前几日那个晕倒了的妇人的孩子。

    看来，那个妇人还是没有熬过来。

    他心生怜悯，却无能为力。

    族中病倒的人也不少，就连他的妻子这两日也感染了风寒。

    他有妻子，有父母，有弟弟妹妹，实在无力收留一个八岁男孩。

    但他又张不了口拒绝。

    这个男孩才八岁，在这逃难的路上，他无疑是弱势群体，他能挖野菜、能捡柴火，但他保不住这些东西。

    在所有人都缺衣少食的情况下，没有人去怜悯他，他们只会欺负他、抢劫他，为自己增加一点生机。

    所以，如果他拒绝了，就仿佛亲口宣告了这个男孩的死亡，郑欢说不出口。

    “孩子，你既然会做这么多事，那你就自己养活自己，我们不收留你，但你可以跟着我们。”郑二伯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男孩，温声道。

    男孩眼睛一亮，“谢谢，谢谢伯伯，我叫金瓦。”金瓦向郑二伯和郑欢各磕了一个头，高兴地跟在他们身后。

    金瓦的锅碗都被别人抢走了，身上唯一的东西是他母亲的外衣，这是他母亲临死前让他带走的，一是留个念想，二是让他套在身上御寒，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天色渐暗时，他就开始一路走一路捡柴火，等到了落脚地，他的怀里已经有一小捆柴火了。

    他就带着这一小捆柴火去找郑二伯搭伙，这捆柴火算是他的入伙费。

    郑二婶看着这一小捆柴火，她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对着郑二伯没好气道：“就你烂好心，本来雯娘就病了，家里这么多小的，个个都要吃，你还再收一个，你是要饿死全家啊？”

    雯娘便是郑欢的妻子。

    金瓦低着头，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郑二伯脸色有些难看，“你说这些做什么？家里有我和阿欢呢，金瓦自己也知道找吃的，就是借个锅碗而已。”

    “你说得轻巧，他一个屁大点的娃能找多少吃的，还不是要你们爷俩填补。”郑二婶的声音有些尖锐。

    “好了好了，有这说话的功夫多少吃的找不着。”郑二伯不耐烦，转头招呼金瓦：“金瓦，你跟着伯伯走。”

    金瓦抬头，十分乖巧的跟上。

    当晚，虽然金瓦找回来不少野菜，但郑二婶的脸色就没好过，她觉得金瓦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野菜？估计是郑二伯和郑欢找到了，让金瓦去挖的。

    郑舒舒瞧着金瓦，道：“你跟着我家做什么？你去跟着苏姑娘呀。”说着她声音放低，“瞧见没有，那就是苏姑娘，她可是天天吃肉呢。”

    金瓦低头喝着野菜汤，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

    郑舒舒气恼不已，嘀咕道：“真是个傻子。”

    第二天，金瓦抱着柴火去找了郑友奎一家，郑友奎收下他的柴火，表示愿意让他搭伙。

    第三天，他去找郑三伯。

    如此，每天金瓦都会去找不同的人家搭伙，只要别人收下他的柴火，他就跟着那家的男人一起出去挖野菜，挖到的野菜一起煮，最后一起吃，吃完他会把这一家人的碗全部洗干净放好，再去捡柴火，然后就睡在这家人的火堆旁。

    若有同龄的伙伴，他会分享自己母亲的外衣，和伙伴一起盖着取暖睡觉。

    半个月下来，他已经和所有郑家人打成了一片。

    张小云观察了他半个月，见他找了所有郑家人，却没有找过庞大哥和姐姐，有些奇怪，大家不都是一起的吗？

    恰巧金瓦路过她身旁，她问：“你叫金瓦？”

    金瓦点头。

    “意思是金子做的瓦吗？”

    金瓦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张小云：“我猜的，这很难猜吗？”

    金瓦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是不难猜。我爹说我出生那天，有个道士路过我家门口，说我虽生于瓦砾之家，但却是金子做的，以后总会发光，所以取名金瓦。”

    张小云瞅了瞅他，比她矮上一个头，瘦瘦小小的，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于是她道：“会不会是骗子啊？”

    金瓦急了，“肯定不是，那道士没收钱。”

    “哦，那可能是真的。”张小云也点了点头，不然那道士图什么呢？

    她又问：“你为什么不找我和姐姐，也不找庞大哥他们搭伙呢？”

    金瓦低头，他能说庞荣太可怕了吗？先前有灾民见他们吃得好，想要抢东西，被庞荣一脚踢飞了。

    而苏姑娘呢？那是连庞荣都恭恭敬敬的存在，自然更加可怕。

    更何况，他只能找到野菜和菌子这些吃食，但苏姑娘和庞荣等人却是吃肉的，他怎么好意思去蹭呢？

    张小云见他不说话，更疑惑了，又问了他一遍。

    金瓦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她：“你和苏姑娘是亲姐妹吗？”

    张小云摇头。

    “那你为什么跟着她？”

    “我爹娘和弟弟走丢了，姐姐好心收留了我，我也不是吃白饭的，我帮姐姐打理生活起居呢。”在张小云心里，虽然爹娘和弟弟那晚有可能没跑出来，但也有可能是走丢了而已，等到了兴义府，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金瓦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你错了，他们没走丢。”

    一旁听了二人谈话全程的郑童满脸震惊的看向金瓦，这小子怎么回事，平时挺机灵的，怎么现在非要戳破小云姑娘的幻想呢？

    结果听到金瓦接着道：“是你走丢了。”

    郑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小云也愣了一下，而后道：“你说得对，是我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