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莫敢辞

第十章 非死不可?

    于老太爷意味深长地抚着胡须。

    “我儿,你就算饱读诗书,但论天下大势,你还不如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圣人所言自有道理。”

    于询面露羞色,惭愧道:“儿愚钝。”

    于老太爷未责怪他,反而浅笑道:“不必自责,老朽有所预感,用不了多久,这天就要变了。”

    于询心思一转,诧异道:“莫非……雍州?可您不是说雍州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非最好的,却也是短时间内最合适的。我非圣人,将来如何,我也不敢保证。如你所说,雍州确实贫瘠,但这些年只有雍州的驻军还守在边境前线,若论军力,大楚恐怕还没有哪支兵马能同他们相提并论。”

    于老太爷看向儿子。

    “吾儿,我等所学只能用在治理国家的事情上,乱世,那是凭实力说话之时——谁的拳头硬,谁才能说得上话。”

    于询未曾想到他一贯谦和守礼的父亲能说出这种话。

    淞山书院内,于氏父子待谢管事离开,才说起信里提到的事。

    于询问道:“父亲,楼家主信中所说,或许是个好办法,但是,京里那位九千岁的态度我们不一定能猜得准,要是他定要治楼家于死地该如何是好?”

    于老太爷走到书案后落座,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说的没错。楼家能赌,我们赌不起,你我身后还有淞山书院,还有在朝为官的学生,再加上我们与楼家是姻亲,要是由我们出面,恐怕更容易让东厂察觉……”

    于询蹙眉,担心父亲撒手不管。

    “父亲,虽说楼家这事不好掺和,但好歹也是撄宁的姨父姨母,总不好真的撒手不管……”

    “老朽省得……如此,你来磨墨,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平京。”

    于询上前,将清水倒进砚台,左手按住右边的袖口,右手捏住墨块上端,墨块垂直平正,缓慢地磨了起来。

    于老太爷一边提笔蘸墨,一边为他解惑。

    “我有位学生,乃是我同窗之子,他父亲过世早,孤儿寡母生活艰苦,因此那时候我偶尔会给他们母子寄些银钱;这些年他常同我书信,请我替他解答一些学业上的困惑。他没在书院读过书,因此知道我同他还有联系的也就只有他母亲。楼家的事交给他,可矣。”

    于询了然。

    忽然又听他父亲道:“对了,你派几个家侍守在月港,清韵要是回来,立刻告知她,最好能避开东厂的耳目。到时楼家躲去雍州,东厂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月港如今的督港是何人?”

    于询思考一会儿,道:“是刘寺,刘大监。”

    于老太爷哼笑一声。

    “刘寺我有印象,他可是王振手底下的一条好狗,要是让他发现清韵一行人,怕是会拿下他们去向王振邀功。”

    于询点点头。

    “父亲放心,那边本就有我们的人在等撄宁,我再派几个身手矫健的家侍过去接应。”

    于老太爷写好信,将信放在一旁晾干墨迹,弹了弹宽袖,负手走到窗边。

    如今正值中午,书院外种着一排长势喜人的斑竹,夏天炎热,虫蚁在小竹林间飞舞穿梭,发出嗡嗡声。在竹林靠近书房门的地方,种着一排小巧玲珑的黄色迎春花,只是在这燥热难耐的天气里,黄色的小花蔫蔫的,大多都已经谢了,只剩下零星几朵在骄阳的照耀下,萧瑟颤抖。

    这迎春花还是撄宁幼时种下的……

    这些落在于老太爷眼里,他感叹道:“清韵这次离家近两年了,上次见她还是她十四岁生辰,她这一趟出去,就连及笄礼都错过了,如今十六岁的大姑娘,也不知长高否?”

    “当初儿子便不想允她出去,姑娘家还是当安稳些好。”

    老太爷瞥了眼他。

    “这世道没有什么事是男人当做,女人不当做的,为父一直教你贵贱无二,一视同仁,可不单单是对世间男子,女子亦同。你母亲出身世家,自幼所学便是女子无才,我无奈劝她不成;索性她将自己拘在后宅,也影响不了他人。但你身为院首,教导的学生多如牛毛,你若是受你母亲影响,岂不是又将其传授给你的学生?”

    于询抿嘴,觉得有些难堪。

    父亲这话是在质疑他做夫子和儒士的能力。

    “儿子有错,儿仰慕父亲心胸豁达,自习圣人之书起,便将父亲视为榜样。可许是儿资质愚钝,这才受了他人影响。”

    于老太爷淡淡道:“不必苛责自己,世道影响人心。圣人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我还是希望你多出去走走,才有助于打破陈规。”

    ……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来人道:“太爷、家主,老夫人院里来人了,问太爷和家主是否移步内院用膳。”

    于老太爷闻言,当先往外走。

    “走吧,用完午膳,你亲自过来取桌上的信送出去。”

    “是。”

    于询紧随其后。

    五月初,距楼夫人留在宫里已有十日,京城里消息不算灵通的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楼家要出事。

    这日早朝,陛下依旧罢朝,称病在乾清宫不出,由大监王振监国。

    果不其然,早朝上,正当众臣因是否出兵抗金争吵不休时,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上奏,参皇商楼家强占土地,搜刮民脂民膏,藐视皇权,私藏御用之物,使用超规制品级的器物等等。

    此折子一出,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主战派与主和派都以为这位左副都御史是九千岁安排好的,主和派更为心寒,心中痛骂王振这个去势的小人。

    他们以往只觉得王振这个宦官架空皇上,手握权柄,不顾百姓与王朝安危,已是让人不齿;可他纵容手底下的宦官仗势欺人也就罢了,这次竟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要治一个家族于死地。

    一些保皇派心中直呼世道多艰,当即就有老臣站出来反对。

    “禀大监,臣以为不妥。楼家主虽为商贾,却也是皇上亲封从三品通奉大夫,替皇家经营粮食和茶马、丝绸生意,对我大楚有功,左副都御史所参,皆是口头之言,无证据指认,臣有异议;还有,敢问左副都御史吴大人,皇商属内务府统管,内务府都未查出来的事,吴大人又是从何得知?”

    左副都御史不曾看他,只一心一意看向龙椅旁站着的九千岁,凛然直呼:“臣不敢妄言,请圣人与大监明鉴。”

    主和派众人一瞧他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都有些无措。

    莫非……九千岁这是非要楼家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