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说不出话来，按他往常的脾性，定是要冷冷地回一句“就你？”

    可这个女子的话偏偏将他的心剖开来。

    火铳明明是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大杀器，可那些所谓为国效力的官员对他的草纸根本不屑一顾，甚至他曾经将草纸送往一位军械局大人的府上，最后都悄无声息。

    他以为军械局人才济济，便是他自喻此中天才，在那里亦算不得甚么。

    可是后来，他从别处打听来的消息是，军械局收了一个洋人锻造师，于火铳方面颇有研究。

    他自是不服，那时蜗居在平京一处偏僻的杂院里，如同困兽一般四处碰壁。

    可当他想尽办法拿到那洋人的草纸一看，大失所望。

    所谓的新式火铳，不过是西方那些洋人们玩剩下的。

    可他又能如何？那些朝廷命官宁愿重用非我族之人，都不肯扫一眼他的草纸。

    从他信心满满前往平京，再到他心灰意冷地离开，不过短短两月余。

    此后七年，他都在四处漂泊，做一些他根本看不上并且不愿意做的活计，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就在他以为这一辈子便只能这般庸碌时，一个女子竟说愿做他的伯乐。

    多么可笑。

    正常人都该拒绝，毕竟哪个有抱负的男儿会为一个无甚前途的女人卖命呢？

    可能他早就不正常了罢？段二如是想。

    于是他呆愣半晌，张口便答：“好啊。”

    于撄宁满意地笑了。

    不过她并非空口无凭，既然决定招揽此人，自然要开出相应地报酬，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力。

    “我虽说并非甚么大官，亦无法予你太多俸银，但我名下有不少铺面，每年也能分得不少，你为我效力，我每月给你十两银子的俸银。因我需要你将那些草纸上的东西造成实实在在的东西，我另外将青州城外的一处庄子拨给你，庄子里的人任你差遣，再每月予你五十两银子，供你买锻造火铳所需的东西，你看如何？”

    这下别说段二，拂柳都吃了一惊。

    大楚郡县的县丞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十两银子，但于撄宁却给这个叫段二的这般高的待遇，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不说别的，单说于撄宁自个儿，于府每月也不过给她这个唯一的嫡小姐四两月银。便是如楼家家财万贯，身为楼家大小姐，每月也只有五两月银。

    段二面上无甚么表情，心却忍不住砰砰直跳。

    他虽说之前穷困潦倒，但对那些银钱也并不在乎。

    可面前这女子给他的不止是银子，还有对他本事的认可，这如何让他不动容呢？

    面前女子自是貌美，便是段二七年四处漂泊，亦没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

    但吸引他的并非女子的美貌，段二定定看着她，总觉得她的脸上比一般的女子多了一种难言的东西。

    半晌，段二似被瞧的不好意思，垂眸冷冷道：“随便。”

    说罢，立刻转身要关门。

    “段公子且慢。”

    于撄宁唤住他，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递给他。

    “这里面恰好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封书契，你先拿上，待你随我去了青州，我再将予你十两。”

    段二盯着她手里的荷包，半晌无言，也不去接。

    于撄宁状若无意道：“自然，我希望段公子拿着这银子，便要拿出十分的本事来，我可不想白养你一回。”

    此话一出，段二冷哼，一把夺过荷包，快速说了一句甚么，然后当着面将门摔上。

    他说的倒是模糊，不过于撄宁听清了。

    他说的是：“我叫段少明，不是甚么段二。”

    往回走的路上，拂柳拉着个小脸，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怎么高兴。

    于撄宁船室门口，她的另一个丫鬟若霜，正蹲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

    瞧见她们二人回来，忙站起来，唤道：“小姐回来啦。”

    于撄宁心情不错，笑着点点头，推门进了内室。

    若霜见拂柳脸色难看，待小姐进去，忙拉住她。

    “你这是怎了？谁又惹你了？”

    拂柳愤愤地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将段少明此人形容成一个觊觎小姐的登徒子。

    若霜闻言也是一惊，愣了半晌，才喏喏道：“咱们要不将此事告诉听雨？她能言善辩，指不定能劝住小姐。”

    说曹操，曹操到。

    听雨拿了个圆滚滚的蜜瓜来，见状问道：“你二人站外面做甚，小姐可在屋里？”

    拂柳和若霜皆是眼睛亮亮地看向她，看的听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恼道：“两个呆瓜，堵门口做甚。深表公子正在后头甲板分蜜瓜呢，叫我给咱们小姐拿一个尝尝鲜。”

    拂柳正想拉住她，就听屋里传来于撄宁的声音。

    “听雨？”

    听雨忙扬声应：“哎，小姐，是奴婢。”

    “进来罢。”

    听雨提着瓜便往里走，拂柳在她身后翻个白眼，暗道她这大嗓门儿实在可恨。

    于撄宁正在喝茶，瞧她们三人进来，笑道：“在外头说甚么呢？”

    听雨大咧咧道：“没甚么，拂柳若霜挡在门口，我叫她二人让开，莫挡我给小姐送瓜。”

    说着，她将外皮还冒着冷气的蜜瓜放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小刀来，动作利索将瓜切开，然后拿起一块递给于撄宁。

    “小姐快尝尝，深表公子说，这瓜昨夜在海水里头泡过，刚着人捞上来，凉快得很。”

    于撄宁接过，便听她又道：“还是咱北方好，这南边夏日太过燥热，出门走一圈便是一身湿汗，还有咱们船上那几个洋人，从他们跟前走过，都能闻到一股子酸臭味。”

    这话若霜赞同，她夹着书点头，“洋人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但身上的味道确实不大好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于撄宁笑着听她们讲话，随手将切好的蜜瓜递给若霜拂柳她们，又示意听雨也拿一块尝尝。

    拂柳若霜像是习惯了，恭敬接过她递过来的蜜瓜，道谢之后才小心翼翼吃了起来。

    听雨拧眉，不满地看向她们二人。

    “小姐还没吃了，你二人便吃上了，看清楚了，谁才是主子。”

    于撄宁安慰道：“无事，这瓜大得很，我一人也吃不完，咱们一块吃，再给听云留两块，待她回来也尝尝，降降暑气。”

    拂柳若霜这才安心吃起来。

    听雨不高兴，但小姐都这般说了，她也不好多说甚么。叹了口气道：“那小姐先吃，剩下的我等听云回来一块吃。”

    蜜瓜甜丝丝的，吃上两块，这暑天的燥热似乎都去了不少。

    但拂柳心里还惦记着事，吃完瓜，出去给于撄宁摆了块湿帕子擦手，这才道：“小姐怎地非要收那登徒子，还给他那么多银钱，要奴婢说，就该告诉潜表公子，将那登徒子扔下船去，竟敢对您那般无理，奴婢现下想想，还气得不行。”

    于撄宁伸手让她擦，闻言看了一眼她气呼呼的脸，淡淡道：“这世上身怀绝技的人，大多轻狂，并无甚么关系。况且你小姐我也不是甚么香饽饽，值得所有人喜欢。像他那般本事的人，大楚难出其右，若是他将来真能造出好东西来，这中原百姓又何惧外敌？此乃造福万民之大计。姨夫曾经说过，生意人要学会以小见大，我现在予他的银钱多，也许他将来能为我创造的价值更多。我趁他还未成长之际将他拢在手里，以后他名声大噪，被万人争抢时，才会记得我现在的提携之恩。”

    此话一出，在场三个丫鬟皆沉思起来，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于撄宁无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