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辉见他杯中茶尽，顺手帮他添满，“那楼老爷这回可是打算在咱们雍州做买卖了？”

    “哎……”楼疏一手轻抚杯沿，道：“不瞒千户，在下是有些想法，只是现下还想观望一番。雍州是个甚么情形，我这心里没底儿，唯恐抢了官老爷们的生意。”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端看杨明辉信与不信。

    杨明辉亦是人精，不管这话真假，他要做的只有不突兀地点出他的目的。

    他笑着拍了拍楼疏的手臂，安慰地开口：“那你真是多虑了，雍州不过一穷陬僻壤，那些官老爷也并非经商之才，捏紧手里那一亩三分地便不错了，哪来那么多生意可做？”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你们来武威这些时候，应该也瞧出这里的门道来了罢？雍州本是拥兵甚重的州府，如何还会有这般多匪徒？其实啊，十多年前雍州并非今日这般，几代平阳侯镇守此处，如何能容忍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放肆？可如今的平阳侯偏偏就纵容了如今的局面。”

    楼疏被这话惊得措手不及，瞠目结舌地问：“这……这，千户，您莫不是唬我罢？”

    杨明辉神色不明，声音沉沉：“你莫不是忘了，平阳侯可是我妻弟，若非千真万确，我岂会说些胡话来污蔑侯爷？你别瞧这雍州乱得跟一锅粥似的，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匪徒玩意儿可都在侯爷掌握之中。你不曾见过侯爷，怕是不懂……便是侯爷身边那些人，也不晓得侯爷是个甚么人。”

    语气稍顿，他抬眼瞧傅承一眼，继续道：“看在我师父的关系上，我自是为老爷你着想，才这般知无不言。侯爷……不少人看侯爷年纪轻，便不大将他放在眼里。但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雍州这天高皇帝远的地儿，侯爷便是说一不二的主子！您若是想在雍州办成甚么事，只需往侯爷身边递个信。”

    “嘶……”楼疏闻言，不禁抚上面庞的胡须，沉思起来。

    半晌，他看向正胸有成竹般品茶的杨明辉，谦虚问道：“我楼家不曾为侯爷效力，便是你愿意替我求到侯爷面前，楼某怕是也腆不下这个脸面来接。千户您同侯爷亲近，可知侯爷有甚么事能让我楼家效劳的？楼某也好有个投名状，往侯爷面前混个眼熟。”

    目的达成，杨明辉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

    他没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原以为楼疏能经营如此庞大的商队，其人不说聪明绝顶，也算得上人精。

    他甚至连目的被拆穿之后如何应对都想到了。

    可他这些心思不仅未被察觉，反而几句话便引得楼疏上了钩。

    但他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犹豫再三才开口：“此事算是西北军中机密，我原不便多说，只是侯爷如今为此事焦头烂额，既然楼老爷也想在雍州立足，我就勉强做一回媒人，既解了侯爷之困，也算是卖您一个人情。”

    楼疏不在意地摆手，“你可莫卖关子了，我雍州的生意能不能做，就看您这个事儿够不够让侯爷给楼某开路了。”

    杨明辉拍了拍手，“楼老爷好气魄，那我便直说了。自打侯爷救驾从平京回来，西北军的粮饷便再也不曾送来，侯爷原想着山海关和平京有难，恐朝廷一时腾不出手来。可谁想，等了个把月，朝廷不仅未派信使来传信，侯爷着人送去朝廷的文书也不见任何回复。朝廷如今迁了都，雍州反倒越发山高水远，鞭长莫及，咱们琢磨不准皇上的意思便罢了，可侯爷为楼粮饷一事，近日来吃不好睡不好。这事若是大肆传出去，怕是不等蒙古趁机而动，雍州和潼关的驻军就要先乱了。”

    话落，楼疏神色莫测，半晌不说话。

    书房里一时沉寂下来。

    楼疏方才完完全全懂了，杨明辉想必知晓他先前献给王振那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军饷，现下为了在平阳侯面前立功，便打起了楼家的主意。

    楼疏是个讲利益的商人，自然也以利益当先。

    他若是杨明辉，他便先诱楼家掏银子出来，转头再拿上银子去平阳侯面前邀功。

    凭借他与傅承的师徒关系，以及傅承和楼家的关系，最后平阳侯的功劳怕是也会记在他杨明辉那里。

    至于真正掏了银子的楼家，可能在平阳侯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个试图通过杨明辉和他攀关系的庶民罢了。

    不怪楼疏如此作想，像杨明辉这般两面三刀、金玉其外的官绅，他见过太多了。

    便是他年少那会儿刚入平京城，也不止一次受过这种蒙骗，导致他那时在平京处处碰壁，真正能攀得上关系的世家大族反而一个也没有。

    傅承这徒弟……当真不简单。

    杨明辉见楼疏神色不辨，担心他多想，道：“楼老爷不如先考虑考虑。不瞒你说，其实我私心里忧心侯爷，早早便向他提过向城中商户征粮之事，只是侯爷不同意我的主意……您也晓得，朝商户百姓征粮是个甚么路子，不过都是王公贵族借着机会敛夺庶民之财罢了，甚至那些王公贵族还因此得百姓称颂，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就只有被迫缴粮的商贾。我这般说，想必您应当晓得侯爷是甚么性子。”

    他瞧上去一脸诚心，楼疏前一刻才觉得他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现下却忽然不确定起来。

    想了想，他站起来拱手，正色道：“千户有心了。在下方才说过要给侯爷递投名状，如今不答应确实显得不够心诚。只是您应当知晓，在下数月前刚孝敬给圣上一笔巨银，如今府库空虚，一时也拿不出那些现银来……在下还需考虑一番，今日怕是给不了千户甚么承诺。”

    杨明辉也起身道：“楼老爷客气，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

    说着，他苦笑一声，“此事也算是我自作主张，侯爷少年意气，不愿找人相帮，可这事实在拖不得，不出一个月，西北军必定揭不开锅，我千思万想，没成想您正好有事相求侯爷，只好……若是被侯爷知晓，我恐又免不了一顿训斥。”

    楼疏讶异，“千户您可是侯爷姐夫，竟也要挨训？”

    杨明辉笑着叹气，“侯爷公私分明，正事上可不讲亲戚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