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刚过，天蒙蒙亮，一位面色蜡黄，身体消瘦的少年便穿衣起身，推开门到院子里打水洗漱。又从仓房里舀出些前几年的陈谷，来到院外鸡圈把那十几只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打鸣的鸡喂了。最后来到灶房，点上火开始做饭。

    少年名叫韩章，中州百香镇云柳面铺的小二兼火头兼洒扫，总之除了收钱做账外，面铺大大小小事情都得干。

    三年前，面铺掌柜早上开门发现一个十多岁少年晕在自家门口，救醒后才知少年是孤儿，本是灵州东南丰县人。四年前灵州南部蝗灾肆虐，家中颗粒无收，父母带他一路向东逃荒。山险路远，长途跋涉又缺少吃食，父母相继病死，只剩他一个人沿路乞讨，终是在这饿得晕倒了。

    云柳面铺的掌柜见他无家可归，刚好自家婆娘懒散，铺子里有人帮忙自己也能得闲，便收留韩章在面铺中帮活，只管吃住，不算工钱，偶有收入便给点分润。少年一是感念其救助之恩，二来好歹是个能吃饱的安身之所，也就答应下来。

    不多时，韩章煮好粥饭，便向掌柜夫妻二人房间远远喊了声：“掌柜的，吃早饭了！”

    而后返回桌前，盛了半碗粥，慢慢喝起来。

    早年挨过饿，韩章对粮食分外珍惜，待他细细将碗底的粥米一一吃净后，才见得大腹便便的面馆掌柜披着外套过来。

    “韩小子，你吃完给我婆娘也端半碗粥过去，放点腌萝卜，放门口就行了。这婆娘越来越懒，除了床上事天天啥也不干。”

    “知道了，我这就送过去。”韩章说完便把自己碗筷收了，另拿个碗盛了大半碗清粥，又往上夹了几根腌萝卜条，端到掌柜夫妻房外门墩上放了。接着来到前面铺面，打开铺门，开始和面准备今天的生意。

    百香镇地处中州首山山脚。这首山乃中州名山，传说数百年前曾有仙人在山上集会，景致绝佳，至今还留下不少仙迹。

    韩章不知真假，不过镇上的人都这么说，他也就信了。掌柜的曾经带他上去过，石碑石刻不少，但什么仙人洞府他却一个都没见着。

    不管如何，首山名声在外，倒是引得不少人前来观游，这山脚百香镇镇民也得以沾光，靠着开客栈食肆，或者卖些山珍特产，便不愁吃穿。碰到那种大户出游的公子小姐，若能做一回导游，运气好赏钱都够一家数月开销了。

    铺外天色渐亮，街上的其他铺面也渐次开门。形形色色往来游人多起来，叫卖声，还价声为这个不大的镇子增添了几许热闹。

    韩章这边刚揉好面，就听得数人进了面铺，忙从案板后撑起身子，喊道：“几位客官随便坐，茶这就来！”

    只见进来的三人，当先一个年逾四十，面容刚毅，圆领方袍，袖口绣着祥云纹，脚蹬皂靴。第二人是一位少女，二八年岁，泛着红晕的脸蛋仿佛能捏出水来，眼睛比掌柜那颗珍藏的猫眼石戒指还闪亮，让韩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一头黑发在头上盘个环髫，穿着绿萝丝绢做丫鬟打扮。最后一个却是一位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看起来病怏怏的，面容却比前面的丫鬟还要精致几分。现今已是仲春时节，并不算冷，可这人还披着白羽大氅。右手持着一个小巧香炉，还未走进便有一阵袭人檀香飘来。

    当头的中年人进门后，向旁边侧过，微微欠身，等着身后的丫鬟搀扶着那公子缓缓入内。待那位公子坐定，自己方才拣了旁边一张板凳坐了。

    “这三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出游，按掌柜说的，得拿第二档菜牌！”韩章心中暗喜，忙左手提了一壶茶，右手从柜台下摸出一块黄铜包边的木制菜牌，向三人迎去。

    “三位客官，这是首山今年的新茶，别处可喝不到。您三位尝尝，若是喜欢，咱店里就有自家炒的茶饼，一块只要五钱银子！”韩章把茶给三人沏上，他倒是知道这茶确实是首山新茶，但镇上茶铺里不过一钱银子一块。掌柜跟他说过，这种大户人家出游的公子小姐，向来是只买贵的，不管什么东西，市价翻个五六倍再卖给他们就行。

    只见坐在正首位的公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呼出一口热气道：“茶还不错，家里的喝腻了倒想换换口味。翠儿，你一会儿挑两块带走。”

    “翠儿晓得~”旁边丫鬟轻声答道，声音软糯。

    韩章大喜，心道这三人果真是富户，忙趁热打铁，递过菜牌。

    “三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真是识货。咱家除了茶，这云柳面也是百香镇一绝，十文一碗童叟无欺。还可以加各种浇头，三位可看菜牌自行挑选，决定好再叫我便是。”

    这黄铜包边的二档菜牌同普通菜牌的云柳面都是十文一碗，不过其上各种浇头却是换了个名头，如那鸡蛋豆腐浇头便换了个文雅的名字叫“金丝白玉”，当然这价格比起正常自然贵了数倍不止。

    百香镇上的商户，除了街坊之间，对外来人都是做的“单封”。反正首山年年游人不绝，有无回头客不甚影响。

    韩章正盘算着挣完这单晚上让掌柜分几钱银子，把他早几日在镇东头裁缝铺看上的那双皮靴子买下来，忽然听得三人中那位中年人开口问他。

    “这位店二哥，我家公子这次来除了游山赏景，还听说首山上有仙人洞府，想前去拜谒一番。不知小哥可曾听闻？”

    韩章心里一哂，估计这又是哪家公子看多了志异小说，跑来问道访仙的。这种人几年里他见得多了，大部分上了首山后看到只有几块石碑石刻，便会失望而归。

    “这位大叔说笑了，我要是知道仙人洞府在哪，早就去拜师求道了，还会在这里做小二？”韩章打趣到，“首山我上去过，石碑时刻倒是知道几处。至于什么神仙洞府，或许几位客官仙缘浓厚，能有缘得见，小子可没那福分。”

    对面三人听后，也觉好笑。各自点了一份面，加了些浇头，上菜后便自顾自吃起来。

    待得吃完，结清银钱，韩章从柜台后取了两块茶饼用纸包了，递给那个叫翠儿的丫鬟。

    韩章正待三人起身，准备收拾桌子，忽然听那个病怏怏的公子开口道：“我们三人准备登山赏景，听来小哥上去过几次，对首山景致熟悉。今日也算有缘，可否屈尊当个向导，也让我们不至于空入名山而不识胜景。”

    韩章自忖店里活路繁多，又没得掌柜首肯，不敢答应，只道：“小子没做过向导，怕误了三位兴致。公子要寻向导只需到镇后山道牌楼处，有不少本地镇民……”

    “他可以，可以！”韩章还没说完，只见掌柜的忽然从后面跑出来，一脸谄媚地对面前三人道，“韩小子聪明伶俐，对首山景致更是清清楚楚，三位雇他肯定没错！”

    接着把韩章拉到一边，在耳旁低声道：“这人身上穿的是产自朔州的云鹤绒羽，价值百金。韩小子你只管跟他去，价往高了开！”

    韩章面露难色：“掌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带我去的那几块碑，我哪里还晓得什么景致，到时……”

    “那就带他们去看那几块碑！这几人又没来过，怎么知道首山哪里有景。这次成了，分你三成！”掌柜的眼看肥羊到手，一狠下心大出血。

    “三成不行，至少六成！不然我还不如待店里，何苦去爬山受罪。”韩章也不傻，直接逮着机会要翻一倍。

    “你小子！”掌柜气结，却看到对面三人看着这边，生怕其又改了主意，“一人一半，你小子别得寸进尺！”

    “成交！”

    掌柜的和韩章商量完毕，立刻换上一副笑容对着三人道：“韩小子可以带三位走一趟，不过我店里就这一个伙计，他走了肯定影响生意，这价钱——”

    “五两银子如何？”那公子见韩章答应，十分高兴，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开口便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价格。

    韩章和掌柜的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百香镇的向导报酬一般一天一钱银子，有时抢客的多了还得压价。五两银子，足够这公子雇几个向导抬他上山了。

    “没问题，五两就五两！”掌柜的兴奋答应下来，生怕对面反悔。“韩小子你准备一下，立刻带公子出发！”

    韩章也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这趟他能分到二两半，加上茶饼的分成，不仅能换双新靴子，还能做套新衣服。

    “三位喝口茶稍坐片刻，我准备准备咱就出发。小子韩章，不知三位如何称呼？”韩章向当中那位公子问道。

    那病怏怏的公子微微一笑，指着右边的中年人说道：“这位是我的管家，你叫他方伯就好。”那中年人听得公子说完，向韩章微微点头示意。公子哥又指向左边丫鬟，正要开口。

    “她我知道，翠儿！公子你刚刚叫过名。”韩章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盯着她那扑闪的大眼睛，看得翠儿不好意思侧过脸去，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

    “韩小哥倒是好记性。”公子哥呵呵一笑，对着韩章抱拳一礼：“最后是在下，均州天水方家——

    方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