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仙录

第五章 高楼平地起,道始足下行

    迷迷蒙蒙间,韩章又到了那片云海上,眼前依旧是那个身穿紫金袍的中年人。和记忆中一般,依然是不由分说,抬手便是一式覆压天地的印法打来,比初次见到时更加清晰。

    一掌印下,韩章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面铺房间里,淡淡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看方位应该还没到正午。

    韩章掀开被子,却见昨日被那黑衣道人抓伤处都已细细包好,伤口清凉,应该是敷了药。

    穿好衣服下了床,推开门,院中正有两人坐着喝茶,正是掌柜的和胡老爷子。

    听得开门声,两人转过头来,见韩章醒了,又惊又喜。掌柜的赶忙拿来板凳扶韩章坐下,道:“郎中说你脱力昏厥,又失血不少,得好好卧床休息。”

    韩章问道:“掌柜的,我昏了多久?”

    “你小子倒是能睡,这都第三天了。再不醒,我都准备拿鞋底抽你!”掌柜的笑骂道。

    待得韩章坐下,掌柜的和胡老爷子便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他昏迷后的事。

    昨日韩章打跑两个黑衣人后,当场昏迷。众人围住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最后还是请来了镇上郎中,查看后发现韩章只是脱力,身上也多是皮外伤,包扎一下好好休息便没事了。

    待得众人回过神来,却发现那方司使已经趁乱脱逃。无奈下只得先将韩章送回面铺,而后向胡老爷子问责。

    胡老爷子大感委屈,这方辽是货真价实的县里税客司使,年年收年税此人都来。三人之前和胡老爷子说好的这消灾符也是自愿购买,谁知那三人一言不合强买强卖不说,更要伤人性命,搞得如今这位里正里外不是人。

    当晚,胡老爷子便差人快马前往清河县城,向县丞禀报此事。岂料第二日那人回来,却告知方辽因贪墨税赋,五日前便被县丞停职待查。

    那二位黑衣道人也已查明,乃云符门弃徒,早在去年便因不服管教被逐出门墙,不知道如何勾搭上了这位方司使。料想是方辽觉得自己大势已去,便勾结二人准备最后捞一把,谁知在百里镇碰上了钉子。

    如今,三人都已上了清河县的海捕文书,更准备上报州府,全面通缉。

    那三人成了落水狗,韩章却因为打跑三人,被众位掌柜传为英雄。

    听得此言,韩章松了一口气。本来他还担心惹了官家人日后不好过,如今却去了这份担忧。

    “不过韩小友还是要小心。”胡老爷子关心道,“那日我看那两个黑衣道人出手狠辣,功夫不浅。小友打伤一人,让他们知晓了厉害,却难免他们以后不会报复。”

    “去去去,我家韩小子当日一掌就撂翻了那个泼皮,他们敢再来,再打出去便是。”掌柜的在一旁却是毫不在意,那日他看韩章一掌退敌,已经把他当成了江湖高手。

    掌柜的不甚在意,韩章心里却是一紧。

    打蛇最怕蛇不死,这三人被自己坏了好事,又上了海捕文书,仇怨结得大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当日若非碰巧使出那一式印法,说不得自己就死在当场。要是那二人再来,自己稳死的。

    韩章心事重重,坐在一旁不说话。见他如此,胡老爷子也只当他是受伤未愈,精力不济。寒暄了几句嘱咐韩章好好休息,而后便离开了。

    胡老爷子刚走,掌柜的便瞬间变脸,冲韩章叫骂起来:“好你个韩小子,什么时候背着我学了这一身本事?赶紧说清楚谁教你的,不然中午别想吃饭!”

    韩章知道他嘴硬心软,只是怕自己碰到什么坏人被骗。当下笑道:“没人教,我自学的。”

    “放你娘的屁!你能自学成这样,那我早成了武林大侠了!”掌柜一脸不信。

    “真的,就照着这本册子练。”韩章回房取出那本《青玄玉册》,扔给掌柜的。掌柜的翻了几下,见得那些稀奇古怪的姿势,犹疑道:“真的?”

    “我发誓,要是骗你,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韩章信誓旦旦。

    说罢,又把那日方伯临走前交给自己这本册子的事说了,完了打趣道:“怎么样掌柜的,想不想做那高来高去的武林大侠,我这本册子卖你,只要五两!”

    掌柜的见他说得有头有尾,心中信了七八分。把册子抛还给他:“练个屁练,学你那样和人打生打死?你小子不懂,白天开着面铺赚钱,晚上抱着婆娘睡觉,安安稳稳才是人间美事。”

    “没出息!”韩章鄙视道。

    掌柜的不以为意,起身招呼韩章到前堂吃饭。

    如今韩章是百里镇的名人,老板娘也不再吝啬,为了给韩章补身子,特意宰了一只老母鸡,用山参炖了。一口鸡汤下肚,多日未进食的韩章胃口大开,连吃好几碗饭。

    席间,韩章跟掌柜两人说了自己不过三脚猫功夫,当日能赢全靠运气,担心那三人若来伺机报复,自己绝对打不过。

    老板娘胆小,听韩章说得严重,便劝说掌柜的暂时关了铺子,回乡下老家避一避。

    掌柜的点点头:“确实避一避的好。上了海捕文书,那三人必定逃窜,不可能一直呆在清河县。咱们躲个把月,等他们逃远了再回来。下午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掌柜的,你和老板娘回乡下,我得自己走。”韩章说道。

    掌柜的以为韩章怕连累他们,赶忙说:“你这小子说什么胡话!不跟我走还想去哪?去大路上乞讨去?”

    韩章解释道:“上次方伯跟我说,如果我想继续学武,可以去青州找委羽派。一直躲下去也不是事,等我去青州学成本事,便不用再怕他们了。放心,方家在那边有关系,只要我去肯定能拜师。”

    韩章没把云先生的事告诉掌柜的,毕竟太过骇人听闻,于是全推到了方伯身上。

    掌柜的知道那方家三人非富即贵,没大可能骗韩章。再者说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方司使那三人落网前总归是个威胁,只得嘱咐小心。接着又絮絮叨叨让韩章带好东西,路上别漏财,免得人起歹心云云。

    韩章听得头大,赶忙叫停,躲进房间里收拾东西。

    他平日里过得简朴,没甚么家伙什要带,就拣了两套换洗衣服,还有这些年掌柜给他的“分红”共计八两银子,一并用包袱装了。又将那册子放进怀里贴身放好,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收拾妥当。

    日落时分,韩章来到前堂,掌柜的和老板娘正在等他。

    老板娘递过一袋包好的粗面饼,让他路上吃,又拿出一袋钱:“出门在外不能没钱。这几年你帮铺子做事也没算工钱,这十两银子带着路上花。”

    韩章刚要推辞,老板娘却不由分说把钱袋往他手里一塞,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拿着吧,算是我们夫妻俩的一点心意,路上小心。我有一个堂兄叫王贵,早年在青州定安县城安了家,你去了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拿这封信去找他。”掌柜的递过一封信,又塞给韩章一本线装书。

    “平时教你识字总是躲懒,若是在店里当个小二就罢了,但你去青州拜师,总得知晓些师道礼仪,读文识字,否则别人未必肯收你。这本是我小时学字的读本,基础喃音都教过你了。你带在路上,有空多学学,别再偷懒。”说完眼圈泛红,嘴唇颤抖着不再言语。

    韩章见此,将书信放进包袱收好,跪下朝二人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见掌柜二人已不住在抹泪。而后不再回头,出门向镇外驿站走去。

    身后掌柜夫妻压抑的呜咽从面铺里传来,街道上,一个消瘦少年踏着夕阳余晖,大步向前。

    清河县地处中州南部,气候适宜,人口繁多,古来便是富庶之地。因清水河自元山发源,流经此地,而后在青州霖阳城汇入澜江,故此得名。

    此刻,一艘货船正在河中顺流而下,船侧一位麻衣少年正倚着栏杆,眺望河岸。

    此人正是离开百香镇十余日的韩章。当日他连夜乘驿站马车赶到清河县城后,选了最近一艘开往霖阳城的船,准备到霖阳后,再走陆路前往委羽派。

    这段时日来,身上的伤已无大碍。韩章白天对着掌柜的给的读本识字以及练习那青玄十二式,晚上睡觉前便回想那幻象里的一式印法。

    说来奇怪,自上次脱力昏厥后,韩章醒来却发现自己丹田真气暴涨倍余,如今已经能随心游走周身,反应力气更涨数分,但那一式印法却怎么也摸不到当日对战黑衣道人的感觉。

    想到这里,韩章甩甩头,不再纠结,转身回了舱房。

    说是舱房,不过是二层甲板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除了一张木床便连转身的空间也无。这船本是货船不载客,不过船主看在韩章付了双倍船资的份上,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他去跟船员挤一间。

    所幸习练青玄十二式亦不须太大地方,一张木床便已足够,韩章倒也无甚在意。

    正当韩章习练青玄玉册上的“蛇盘式“,引导真气延脊背缓缓游走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静修。

    韩章收工下床,开门却见是一个四十余岁的精壮汉子,左脸满是麻子,穿着一条粗布裤子,赤裸上身。正是这艘船的船主。

    “韩小哥,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到了云台镇。咱们还得有七八天才能到霖阳城,货船会在镇边码头停靠一夜补充食水。小哥如果要购买干粮,也自可下船。咱们明早辰时起锚,赶在出发前回来就行。”船主说道。

    韩章除了和父母逃难,还从来没出过远门,如今到一新地,不禁有些好奇,便问道:“这云台镇小弟是第一次来,大哥可知道有什么风俗特产?”

    船主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论云台镇最出名的,当然是东街的风月楼。那里的姑娘个个肤白貌美,保证清热消火。我手下这帮行船的小子,每次发了月钱,大半都花在那里了。”

    韩章听得此言,哪里不知船主意思,顿时大囧。他翻过年头才不过十五,平时面铺里见的姑娘倒是不少,但那些无不是出来踏青游玩的中实之家,哪里瞧得上他这个店小二,除了点菜多一句话也没有。上次的方家丫鬟翠儿,已经是他相处最多的同龄女性了。

    见得韩章如此,船主哈哈大笑:“原来小哥还是个雏儿,不用担心,男人早晚都有这一步。”

    韩章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推说自己换件衣服再下船,将船主挡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韩章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收好钱囊下了船,沿着码头的青石板路向云台镇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