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天灾:地球崛起

第二十二章:挽留

    在这阳光且毫无超自然痕迹的大厅厨房之中,时清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着被幻化出来的白月仪残像正在检查着煲粥的电饭煲,还没有被血染污的饭桌上摆放着吐司和花生酱罐头,以及一盘新鲜的水煮鸡蛋。挂钟上显示是早上七点五十,按照全球统一教育中心的规定,还有四十分钟就要早自习了。

    这里不是银月城的房子。而是洛小茗他们一家在沁心城的故居。

    “妈,老爸他这个月又不回来吗?”一声熟悉的声音从时清身后响起,接着是一段光脚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时清转过身,尽管她已经知晓这段记忆属于过去,但少女还是微微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捂住了嘴。

    洛小茗穿着小熊睡衣,打着哈欠,赤脚走下了楼梯,手里抓着手机,面对着从窗户里透出的晨曦日光,女孩轻轻举起手挡住,半眯着眼,似乎还没怎么睡醒。

    “洛——”时清想伸出手去,却又害怕自己触碰到的残影会如同泡沫板破碎,手停在半空,最终缓缓地垂下。

    “他不回来,我们可以去找他嘛。”白月仪说着将两碗白粥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开始涂抹花生酱到吐司片上,“你也好久没去看过爸爸了吧?他昨晚跟我通过电话了,好像他最近又有新发现了呢。你可以自行决定哦。”

    “哼,这年头坐飞艇横跨地球那么快,他这个男人估计就是懒吧。”洛小茗说着坐在桌前,将一片涂好花生酱的吐司塞进嘴里,咬了一口边嚼边说道,“还得让自己的女儿亲自飞过去找他。”

    “好啦好啦,你不是很喜欢坐飞艇的吗?”白月仪笑着说道,“要带你的同学们一起去看看吗?”

    “他们全都有自己的计划啦。”洛小茗嘟起嘴抱怨道,“为什么别人可以去轨道城市之类的地方玩,就我们得跟着老爸跑都是沙子的考古现场啊~~~”

    “比起这个,某个人好像要迟到了哦~~~”

    “啊!糟糕!”

    猛然意识到时间问题的洛小茗才反应过来,赶忙拿起粥碗想要解决,结果却被烫了一嘴。

    “好烫!”

    “慢点啊......”

    目送着洛小茗叼着面包扯着背包夺门而出的白月仪轻轻地笑了,她站起身,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间门,时清看到一堆报告资料出现在白月仪的桌子上。看来白月仪确实没有离开考古界,只不过她的工作地点从第一现场转移到了室内和资料室。

    “喂,老洛。”白月仪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接通了之后说,“你先前发给我的照片我看了,我去想办法委托晓晓帮忙找了一下相关资料,嗯,对,和你想的大差不差,如果我们没搞错的话,你将要申请发掘的那个遗迹曾经还被阿尔纳肯军团帝国光顾过,这份资料最近刚刚解密,详细的我已经发给你了。嗯,会的,小茗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她还是很想见到你的。”

    暂时和谐美好的景象只在时清的面前持续了一段时间,下一秒,雪花覆盖上残影虚景,再次变换。

    “什么......抱歉......为什么......这不好笑......”

    窗外下着大雨,时清看见白月仪拿着手机站在走廊里,眼瞳中闪动着泪光,嘴里还在冒着请求再次确认的话语,似乎心中深切地希望这只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

    “你们在说什么话?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只不知道这样捉弄人很没意思???”

    “我...我很抱歉,月仪姐,但......我真的尽力了,洛哥他......真的没能从洞里出来......”

    事情没有如她所愿,手机掉在地上,双目失神的白月仪跪倒在地,眼角涌出泪水,轻轻啜泣着。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时清靠近到旁边,她看到了手机上弹出的消息。是来自考古协会的。信息的大意是:协会的人考虑到身为考古学家的洛岩组建了一个传统型家庭,因此协会确认会按照规定发放家属遇难补偿款,同时将洛岩先生的遗物送回家属处按照个人意愿处理。

    半响,白月仪又一次拿起手机,用颤抖的声音回应道。

    “好的,我会去的。不,小茗她这次就留在家吧......”

    ......

    残像变化,发生在这一家人身上的诅咒逐渐开始显现出獠牙。时清这一次站在了沙漠中的考古营地里,营地里的工作人员们自发的组成了队伍,一起对洛岩先生进行了一次缅怀,正式葬礼需要将遗体送入专门的火葬场中才能进行。按照规定,洛岩先生会被葬在公墓之中。

    葬礼上,白月仪身穿黑色长裙,向着营地里的人们一一致意。营地主管,也许是某个和洛岩交好的另一个学者,一个有些苍老的男人,对白月仪说道。

    “我很抱歉,白。”

    “我说了,莫拉德。没必要再说抱歉了。考古洞窟突然塌陷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

    “我也知道的,但是......唉......”胡子浓密的莫拉德说道,“他总说我太不会注意自身形象了,的确,我自从毕业后就很邋遢,我们常就这个问题争吵,可惜......”

    莫拉德摇了摇头,将一个箱子交给白月仪。

    “这是洛岩兄进洞前就嘱咐我交给你的。里面有一些他的手记,我没让任何人碰。”莫拉德说道,“拿走吧,这也许是对你而言非常珍贵的东西。”

    “嗯,谢谢你,莫拉德。”

    雪花笼罩。切换。

    白月仪伏在桌面上,严肃地审视着洛岩的手写笔记,时清见到了和洛小茗笔记上类似的图案徽记,以及手绘法阵。洛岩先生将他的研究成果都留在了自己的手记中。她看见玉锁挂在白月仪的脖子上。

    时清凑上前去,看见了白月仪整理的便利贴上黏贴的纸张切片,上面是洛岩先生的手写字体。

    第一张便利贴。

    “我的梦境绝非偶然,它来自一段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血脉,我是通过传统生育方式传承下来的孩子,我的爷爷过去也曾在老年时因为类似的精神疾病摔下过楼梯,我刻意托人关系去翻过了自统一战争时期到现在我的基因家族史,因为奇怪的精神问题似乎在逐渐年轻化,到我这一代时,我已经在刚成年时就开始做这个梦了。”

    第二张便利贴。

    “梦境里总是包含着以下要素:被由黑色怪异植被和古怪生物组成的诡异生态覆盖的大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地球,我曾在梦境中遍访那个地方,却只见到更多的诡异景象,但偶尔,梦境会给我一些提示,有时是声音,有时是图形,我凭借我超群的记忆力绘下了一些。那个玉锁正是我通过梦境找到的,很难想象要是没有我的梦,它还会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多久。”

    第三张便利贴。

    “血脉。是的,血脉。我的梦境越来越强烈了。它指引着我前往某个地方,我将破碎的线索和地图比对了千百次,找寻过很多地点,最终意识到也许有古怪的是被UADO执行过反恐行动的某种山脉。那座山,按照官方的叫法是1423号山体隔离区,那个曾经是与分离主义者的战场,我没法在没有合理许可的情况下前去。我得想个办法。”

    第四张便利贴。

    “我看到了,玉锁让我看见了。那诞生于我们血脉中的诅咒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吸引域外的邪恶占据我们的身体,不,我不会变成这样,洛小茗不应该变成这样!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的祖父与某个分离主义教派说多不多的渊源,可恶,但是我知道一个方法,我冒着危险深挖梦境,我将我搜集到的一切利用起来,我会用邪恶对抗邪恶。”

    第五张便利贴。

    “海洋生物、陆地生物的鲜血,摆在法阵上的四个角,这是来自异世界的曼荼罗花,生命的血肉在正中央,十三根黑色蜡烛,召唤者的血液,以及被污染的心脏,最后一个就用我的吧。我没关系,只要守护灵可以保护小茗就好。切记,玉锁是关键。”

    白月仪将便利贴夹进自己的本子中,放进桌内锁好。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清单,叹了口气。

    “这次,你就好好休息吧。”

    时清注意到桌上有一张医院检测报告:洛岩先生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

    白月仪轻轻拉来自己的衣服,时清看见一个小小的黑色魔法徽记被触目惊心地刻在白月仪的锁骨上。

    “交给我吧,被污染的心脏,就让我来提供吧。”

    切换。

    “妈妈......我们要搬家了吗?”

    “嗯,你不是一直想去银月城吗?”

    “......为什么...你一直不让我看爸爸的东西。”

    “以后你会知道的。”

    切换,这一次,是更加熟悉的场景了。

    “我绝对不要!爸爸离开已经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依旧要这么做,要继续触碰这些......诡异的东西?!”站在熟悉的银月城住宅空间内,洛小茗对着自己的母亲,正准备进行第一次仪式的白月仪大喊道。

    潦草的法阵前,白月仪正跪着,握着一把刀,正意图割破自己的手。

    “小茗。”白月仪带着伤感说道,“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如果要保护你的话,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说了我不要!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遭受这种事,因为那什么被污染的基因......我不要,我说了我不许你走!为什么...会......”

    “小茗,你看过了,如果不这样,我们也会变成危害别人的东西的。你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孩子,你应该有更长的路,你不能断在这里。”

    “我不要......”洛小茗开始哭起来,时清很想走上前去,抱住她,可是这不过是她无法干涉的幻影罢了。

    “也许有一天,你能救更多人,能为更多人提供帮助,去告诉这个世界一切的真相——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保护你......”

    “我......”

    “我永远爱你,小茗。”白月仪笑着说道,割破了自己的手,鲜血流出。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时清看向异变发生的方向,瞬间瞳孔因为惊骇而放大。

    她早上刚刚见过这东西。

    黑暗跳跃者由雾化形,黑曜石剑刃在二人及时反应之前刺入白月仪的胸膛,洛小茗尖叫着,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直到白月仪在最后用尽全力喊出了一个词。

    “跑!”

    洛小茗向外面跑去,时清看见白月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苍白,她的身体因为黑色剑刃的刺伤而被黑线笼罩,整个人在数秒内如同被火燃尽的柴木一样化作黑灰,时清跪在旁边,手穿过她无法干涉的灰烬,那片由人化成的灰烬之中,只留下了一件遗物。

    也许是白月仪最后的尝试,又或者是黑暗跳跃者的智力限制,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滚留在地。

    那颗被诅咒的心脏。

    时清站起身,尝试着追上去,当她奋力推开门的那一刻,她看见一个男人出现在洛小茗家的门口。男人显然也对目前的状况感到惊讶,伸手向腰间试图掏出什么,时清看到了手枪的轮廓。但是时清没有精力继续在意他,她继续奔跑着,试图在这座残影化成的城市里找回自己的朋友。

    “洛小茗!”

    “洛小茗!”

    当然了,她怎么可能听得见。

    她奔跑着,奔跑着,被夜染黑的城市逐渐在她的视野里被殷红色浸透,脚下的路被血流淹没,血雾占领了视线所及之处,她看不到洛小茗了,殷红流光席卷过境,阴风阵阵,月亮隐去踪迹。

    时清抬头看去,一轮宛如充血眼珠般可怖的血球悬于半空,刺破浓雾,每一下膨胀和收缩,都伴随着如同古老巨人心跳般的震颤。血球的最中心,熟悉的人影被囚于其中。

    女孩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如同漂浮在绝望海洋中的落难者,亦如被困于琥珀中的蚊虫,无人拯救,无力呼嚎。

    “洛小茗!”

    血色洪流漫过腰间,时清在这猩红污水中艰难前行着,水流看起来不算太急,但时清却感觉自己独立面对着惊涛骇浪,红色湍流还在上涨,随着她前进的每一个脚步而变得更为强大,恐怖的冲击力终于将时清冲倒,少女跌入赤红河流之中,汹涌潮水拉扯她的肢体,她想要与这猩红狂瀑展开斗争,但她不是数百万吨的航船,也不是扎根深海岩层的钻井,滚滚潮水将她拉进数米之下,带她逐渐远离血球中的女孩。

    “我决不会......让你被孤零零地遗弃在这个地方......”

    殷红血水中,时清模模糊糊地喊道。

    “大家......都在......等你......”

    “我会......把你......带出来!”

    潮水碾碎了时清的最后一丝气力,将她推向相反的方向。

    “时清?时清?”

    朦胧之中,时清感觉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手好酸,身体好累。

    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

    时清迷迷糊糊地从摇晃中恢复了意识,身体黏腻腻的,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出了一声冷汗。

    “时清?时清?”

    裴女士的面孔在时清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愈加清晰,女教师脸上透露着焦急,时清赶忙起身,深呼吸着平复心情。

    “裴女士......”

    “你没事吧?”裴女士担心地问道,“要不要去一趟医务室?你出了好多汗!”

    “啊......不不不,只是做噩梦了而已。”时清说着攥紧握着玉锁的手,“裴女士,我没事的。”

    “噩梦会这样吗?”裴女士说道,“赶紧去医务室看看吧,精神压力也不好啊。”

    “嗯,知道了,抱歉裴女士,那我先走了!我会去医务室的!”

    时清说着将玉锁偷偷丢入短裤的后口袋里,拽起书包,逃也似的离开了自习室。

    “呼,好险,幸亏昏过去时我的手在桌子底下。”

    宿舍间的卫生间内,站在喷头下的时清自言自语道。

    她看了一眼自己之前咬破的小指头,差不多已经自行愈合了。被玉锁带进回忆残影中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当她回来时,杨水云已经呼呼大睡了。

    花洒喷出的水流有点凉,略急的凉水带着高压喷头特有的力度冲刷在身体的肌肤上,熟悉的触感勾起了时清那属于过去的记忆。

    四年前,也是同样的感觉,急流冷水冲在她的身上,而她的怀里却抱着另一个人,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的哭声和怀里女孩虚弱的颤抖。

    不,不要想起来。

    她摇摇头,把阴冷的库房和金属的味道从记忆中赶出去,不让它们继续刺穿自己,扰乱自己的思维。

    时清转动调整温度的把手,她这一下子直接转过头了,水流变得很烫,她赶紧又拧了回来,这下终于是温水了。

    黏糊糊的冷汗在花洒的冲刷下被清理,时清闭上眼,仔细感受着水的温度,先前殷红的水流浮现在她眼前,时清尝试逼迫自己清除糟糕的部分,忽略那些可怖的东西,忽略窒息、无力和恐惧,把重点集中在最重要的东西上。

    剔除扰乱思绪的异物,专注于那个被囚禁的女孩。

    “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睁开眼,时清说道。

    “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吹干头发,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五十分。

    窗外,戒严的军队依旧在巡逻,换班过的炮艇小组和无人机部队掠过教育中心的前面,窗前的尘埃团在被白光笼罩时宛若夜幕中被发现的幽灵,当白光散去,便又重新融入只有明月照耀的夜色。

    室友令人放心的鼾声传来,象征着这个神经有些大条的女孩虽然看起来之前很害怕,但她依旧有一颗十分轻松的内心,她相信未来,对于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有清晰的想法。反而是时清在看似镇定的外表下,内心深处却宛若被千斤重的钢铁压住一般,沉重,喘不过气,对如今的棘手情况感到一团乱麻。

    时清突然感觉到一丝恼怒,为何自己必须做这些?为何自己就必须面对这些?她到底是谁?这一切到底和困扰了自己过去十多年的梦魇有何联系?

    她......最终难道也会......

    时清止住了自己像打不开的毛线团一样的思绪,防止自己越绕越深,最终难以解开,如同强迫给自己喝下一杯冰水,在它过热前将其冷却。

    深呼吸了几下,时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一股疲倦感袭来。

    少女爬上了自己的床铺,盖上薄被,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