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儒侠传

第七十五章 出师

    三个月,于凤凰山之草木,不过是枯黄到凋零短短一季。于谢予卿,却是其习武一途所面临首次磨砺。

    此前修炼水镜功,得益于体内无为决真气根基,更有慕姐姐悉心指引,虽难以臻至水波不兴之境界,大抵上颇为顺畅。

    而自行修炼,意味着无人指点。独孤雪确如其言,不再过问。

    如何修炼,成为其目下最紧要之事。

    继续修炼无为决?从初次接触功法始,自己夜以继日不曾荒废。

    重拾各派武功招式?若是如此,师傅当初何故着自己忘却那些招式。

    思来想去,师傅此举,无非是令自己摸索何为无我。

    以其此刻之见解,无他境乃是心无旁骛,心中只余我。无我境则是心中无我,即去除心中那个“我”。

    可如何去除心中那个“我”?

    “总不会要我杀了自己罢!”谢予卿如是自嘲。每念及至此,心底莫名一阵不自在,头顶隐约投来那个“我”注视目光。

    反复思索数日,谢予卿终作出抉择,即不再晋入“无他境”,以期忘“我”。

    放在其他武者眼中,此举无异于自断一臂,葬送大好前程。谢予卿却不以为然,深知有舍才有得。

    笃定此意,谢予卿当即付诸行动。一连三月,白日与凤箫萦切磋,夜里则苦炼无为决。只不过,其时而不觉之间使出各派招式,时而情急之下晋入无他境。

    凤箫萦看在眼里,急在心中。终于忍不住关切道:“予卿,你武功忽强忽弱,莫非是走火入魔?”

    此言一出,谢予卿心底困惑亦随之涌上心头。走火入魔?体内真气始终沿着既定脉络运转,自然不可能。修炼方法有误?本就是自行修炼,孰优孰劣无从得知。就当下而言,武功虽未有长进,却也谈不上倒退,可为何凤箫萦却言忽强忽弱?

    “萦儿,为何我不曾察觉?”

    “承受你攻势之人是我,你自然不如我感触深。”见谢予卿仍一头雾水,凤箫萦又换了一种说辞,“虽说你仍是数招之内胜我,与三个月之前结果并无不同,但与你对敌之际予我的那种迫人气势却时有时无。有时我心底会生出一股无法与你匹敌之感,而更多时我却以为可以轻易击败你。”

    “你说的气势莫非是这个?”谢予卿说罢,瞬间晋入无他境。

    凤箫萦迟疑片刻,缓缓道:“有些许相似,却没有那种迫人意味。”

    “那究竟是什么?”

    “唉,我也说不好。要不你别修炼了,咱们去问问独孤老头。”

    “这……师傅说过了不再过问我修炼之事。”

    凤箫萦一脸娇羞道:“你不担心修炼出了差错,我还担心呢。独孤老头若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这不好罢。”

    “有什么好不好!”凤箫萦义正言辞说罢,抓住谢予卿左腕,朝西岩寺方向便走。

    二人行至独孤雪所住禅房外,却传来独孤雪声音:“小子,不好生修炼,来叨扰老夫作甚?”

    “师傅,我……”

    “怪老头,你再不看紧你徒弟,他就成废人了。”

    “哦?”独孤雪话音未落,蓦地现身二人跟前。只留那扇木门微微晃动,似乎在告诉二人他确实由此而出。

    凤箫萦登时破口大叫:“吓死我了,臭老头。”

    独孤雪却不理会凤箫萦,信手拈起谢予卿右腕。过了半晌,道:“小子,你身体无恙。下山去罢。”

    谢予卿闻言,不禁一愣。西岩寺本就在山脚下,下山又该下往何处?于是低声道:“徒儿愚钝,不知师傅此话何意。”

    凤箫萦却大吃一惊,不解道:“老头,一年之期未到,却要赶走你徒儿?”

    谢予卿心道:“原来是要自己出师。”算下来,在山中竟已度过十个月,不知小螃蟹再见自己会是何感想,自己又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她?

    “你心已动,不宜继续在此修炼。”独孤雪顿了片刻,“山下,有更广阔天地,莫要辱没老夫名声。”

    “都怪我,不该带你来找这坏老头。”凤箫萦满脸自责,“我随你一起下山,也好有个照应。”

    “胡闹!”一道严厉呵斥声响起,却不是独孤雪所为,而是由远处传来。

    凤箫萦闻言,不怒反喜,道:“爹爹,独孤老头要撵予卿下山,你快劝劝。”

    只见一道青影,从禅房后那片密林一闪而出,转瞬即至,正是凤箫荀。

    “独孤前辈如此安排,自有其用意。倒是你,不好生练功,整日想着往山下跑。”

    “爹爹,我这不是担心予卿安危嘛。再说,我每日与他切磋,武功也精进了些许。”

    “是吗?”凤箫荀阴沉着脸,见凤箫萦埋头默不作声,转而说道:“贤侄既已出师,可谓修炼有成,此乃人生一大喜事。不如趁除夕佳节将至,索性把你二人婚事办了,喜上加喜。”

    “爹爹,哪有你这样逼婚?”凤箫萦嘴上虽道着责备话语,心底却欣喜不已。

    “凤箫前辈,我……”谢予卿本意婉拒,却瞥见凤箫萦那期许神情,心中多有不忍,不觉改口道:“婚姻大事,不仅有媒妁之言,还须讲究礼数。虽我自幼父母双亡,但养父待我如亲生,如今他不在人世,依礼我应为他守孝三年。还请凤箫前辈见谅!”说罢,又躬身拱手行礼。

    凤箫荀闻言,瞬间脸色铁青,顿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道:“贤侄如此孝子,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即便从开封城破之时算起,你养父过世已有两年零一个月。我便给你一年,到时候你可莫要令你养父和我失望。”

    谢予卿不曾想只是提出守孝三年,并未允诺成婚,在凤箫荀那里竟成了守孝期满便成婚,不禁怀疑自己到底哪一句出了差错。

    不等谢予卿想明白,凤箫萦忽然道:“独孤老头,别的门派徒弟出师,师傅都有赏赐,不知你打算给予卿何物?”

    “怎么,怕我亏待了你未来夫君?”独孤雪嘴上揶揄,却径直走向寺外,道了一声“随我来”。

    只见独孤雪伫足寺门外一块巨大青石前,随口道:“小子,自己来取。”

    那青石露出地面约三尺,五尺见方,状如磨盘,表面覆着稀疏青苔,看不出丝毫雕琢痕迹,似乎在此已有多年。

    凤箫萦打量半晌,掩嘴笑道:“独孤老头,你送一块破石头,也不怕人笑话!”

    凤箫荀道:“萦儿,休得胡言。独孤前辈应是将宝物藏于这青石之中。”

    凤箫萦问道:“究竟如何放进去,才会看不出一丝裂痕?”

    “嘿嘿,老夫若是没这点手段,宝物岂不早被人取走?”独孤雪捋了捋胡须,“小子,若你取不出宝物,可别怪为师小气。”

    “徒儿不敢。”

    谢予卿说罢,心中已有分寸。宝物既藏于石中,必然有迹可循,不妨先试他一试。当即运起七成功力,对准青石正中心拍出一掌。

    但听一声巨响,青石骤然颤动,隐隐散发玉石玎玲声。其上尘土与青苔飞扬,大有遮天蔽日之势,足以见得这一掌气势不凡。片刻后,尘土散尽。出乎众人意料,青石光洁如新,却不见一片碎石落下,更遑论破开迹象。

    凤箫萦见状,大为惋惜道:“予卿,你为何不使出全力?”

    谢予卿却摇摇头,兀自俯身察看青石。只见青石正中心原本覆着青苔之处,露出一道长约两寸淡淡凹痕,中间略粗两端稍细,状似纺锤。顿时恍然大悟,宝物十有八九在此,却不知是以何种手法放入却又不伤及青石。心底亦好奇是何种宝物,竟掩藏如此隐秘。

    “原来如此。予卿,对准那个窟窿再劈一掌!”凤箫萦不知何时凑近,催促道。

    凤箫荀亦投来肯定目光。

    谢予卿二话不说,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招“抽刀断水”,径直劈在凹痕处。砰的一声,凹痕处瞬间裂开一条裂纹。接着又加重力道劈出一掌,裂纹倏地涨到半寸宽,隐约可见其中散发淡红光芒。随即又劈了四五掌,青石终于不堪重负轰隆一声爆裂开来。

    定睛一看,竟是一柄没有剑鞘之长剑。剑尖牢牢插入地下,估摸长约三尺。剑身却通体呈淡红色,于剑柄处雕刻了一轮弯月,亦是淡红色,整把剑透着一丝难以名状之诡异。

    谢予卿只觉此剑有些眼熟,不由忆起慕姐姐曾言绝情剑有一对,问道:“师傅,此剑可是另一柄绝情剑?”

    凤箫萦顿觉不可思议,道:“老头,这绝情剑怎回在你手中?”

    独孤雪略微点头,道:“此剑原本是老夫年轻时的佩剑,那轮弯月亦是老夫亲自刻上,唤作血月。只不过老夫不惯用剑,便存于石中,算起来比你这女娃娃还要久远。”

    凤箫萦气鼓鼓道:“哼,少拿本姑娘做比较,显得我有多老似的!”

    “萦儿!”凤箫荀板着脸道。

    “知道啦。”凤箫萦撅了噘嘴,赶紧扯开话题,“对了,这剑鞘哪去了?你不会教予卿背着剑满江湖被人追杀罢!”

    “老夫也记不得,兴许弄丢了。荀小子,你随意给配一个,至于花销,找那傻小子要。”

    凤箫萦不禁咋舌道:“老头,你这算盘打得可响了!这血月岂是寻常剑鞘配得上?”

    凤箫荀却豪爽道:“晚辈这就着人打造!”

    独孤雪摆手道:“怕是赶不上,捡现成的凑合用罢。这小子明日便下山!”

    凤箫萦惊道:“这么仓促!”随即又补了一句:“我也一同前去!”

    凤箫荀不由分说道:“你好生待在山庄,没有到先天境界,休想下山!”

    凤箫萦瘪嘴道:“哦!”却暗自咬牙下定决心,即日起便是头悬梁锥刺股,也要早些摸到先天那道坎。

    独孤雪随手取出一封信,道:“小子,替我交与柳榭。”

    谢予卿不禁迟疑,那不正是慕姐姐口中那位师尊名讳?自己手中亦有慕姐姐写与其之信,那信本就遭逢水浸一次,后来与小螃蟹一同跳入潭水又遭一劫,如今早已面目全非,不知慕姐姐九泉之下会否怪罪?若是泪竹知晓,指不定又得嘟嘴生一通闷气。

    见谢予卿失神,独孤雪作色道:“怎么,替老夫跑腿不乐意?”

    凤箫萦赶紧打圆场道:“老头,少吓唬予卿。他那是不忍你一个人孤零零。”

    谢予卿急忙道:“不是。徒儿求之不得,手中恰好亦有一封信交与柳前辈。”

    独孤雪淡淡道:“好了,你去准备罢。”

    但见斜阳尚在,谢予卿瞬间明白独孤雪明着是下逐客令,暗里却刻意留与自己闲暇。想起与其相识到师徒一场,命亦是其所救,其却倾囊相授不求一分一毫,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当即拜手稽首。

    独孤雪微微颔首,道:“繁文缛节还是少些为妙,老夫去也。”

    说罢,却不是向着西岩寺,而是直奔远方,眨眼间没入山林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