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托利安整理了一下衣领，让自身思绪冷静下来：“如果其中一个是‘你被解雇了’，那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你在害怕。”何萧闪身进入了房间内，看着满屋的鲜红，不觉皱了皱眉。

    他打了个响指，无数细密光刃斩向房间中的每个角落，清除了所有污迹。

    多托利安下意识想反驳，但闭上了嘴。

    “第一个坏消息是，你已经被深红所注视。”

    陈星离自然是听不懂的，便观察起多托利安的表情。

    老人神色平淡，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叹了口气：“被困在这，迟早都有这么一天。”

    “第二个坏消息是，老家伙，你死了。”何萧眼中似乎有少许怜悯。

    多托利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与身体，一切分明还好好的，自己不过是怀了一次孕而已。

    对于拥有神之血脉的自己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事儿，只是感受有些奇特罢了。

    “你真的是何萧么？”老人坦言内心疑问。

    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心脏依然跳动，神志依然清醒，怎么能叫做死了。

    “我不是。”何萧摇了摇头：“我只是何萧留在你体内的一道保命的禁制，而这里的一切，只是你死前弥留的影像罢了。”

    多托利安刚想要反驳，却发觉对方所言合理。

    月球上可没有空气，月球上的重力也和地球有所不同，而自己并没有类似感受，仿佛一切如常。

    可如果这里是自己死前弥留，那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刚才陈星离和勺子的对话究竟是什么？

    老人看着房间中的两个少年，眼神中的警惕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既然是保命禁制，为什么不救我。

    何萧留下禁制，自己竟然没有察觉，血脉灵知也没有任何异常。如果这一切为真，那么自己之前依旧低估了他，低估了这位人族天帝。

    “这一次，我不确定你是否愿意被救。”何萧说道：

    “你的血肉和身体已经彻底破碎，每一个细胞都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即便我本体在此，也只会觉得这是不可逆的污染，你确定你要活么？”

    “等一下。”还没等多托利安从震惊中缓过来，陈星离便开口问道：“如果这一切只是多托利安死前看到幻象，那我是什么？那我是谁？”

    他觉得眼前一切不可理喻，自己分明就是陈星离，是何萧的朋友，是个十六岁的孩子，是卷入神秘事件的中学生。

    但现在，却被说成是幻象。

    他看向手中的勺子，勺子也看向他。

    …………

    地球，西桥市。

    “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然后就变成了这样。”陈星离低下头，坐在一旁，如同犯错的孩子。当然，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在那种时候他根本就没办法保持理智，所以才抓住了多托利安的衣领，后续又经历了可怖的幻象。

    谁让他那么说何萧的……现在回想起来，多托利安应该只是想刺激自己一下，就像古书里的激将法，让自己有决心探索魔法。

    看着地板上已经不成形状的烂肉，那些四散蠕动的肌肉纤维，自由跳动的内脏，他心中满是愧疚。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何萧站在一旁，皱着眉看着这一切：“他肚子里的东西呢？”

    不是说怀孕了么？可老人的肚皮虽然爆开，但却空空的，只留下了不正常的撑大。

    若非感受到了万相异变，他都想象不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邪神在地球上诞生了。

    虽然对方似乎没有恶意，甚至还主动修复了万相……

    这还真是超乎常理。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件事情的起因只是陈星离的右手碰到了多托利安。可自己好像也碰过陈星离的右手，似乎没出什么事。

    “飞走了。”陈星离无奈道：“我都没看清，速度太快了，只看见一道人形黑影……”

    “看来得等他醒过来了。”何萧看着满房间乱七八糟的生物，头皮也有些发麻。

    多托利安真是太乱来了，自己让他研究陈星离身上的异变，也没让他无限制地做实验啊。

    桌子、柜子……见鬼，这房间里只有地板和墙不是活的。

    还有半空中飘着的水球，里面甚至还包裹着一枚眼珠。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他小心踱步，脚上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另一颗眼珠。

    “他还能醒过来吗？”陈星离眼中燃起少许高兴，至少自己没有真的杀人。

    不过这个老家伙身体都烂成这样了，还能活过来，也挺厉害的。

    这就是神的后裔吗？还真是难以想象。

    “嘿，伟大的主，帮帮我，我不想让他活过来。”多托利安的胃开口说道。

    “是的，主人，请帮帮我们，他活过来我们就又要过上没有自由的生活了。”多托利安的心脏开口说道：“我只想自由地跳动，想向上跳一下就向上跳一下，想向下跳一下就向下跳一下，谁也管不着。”

    “伟大的主，您能想象完全被束缚从未见过天日的生活吗？那是我们在过去一百年所经历的，现在好不容易自由了……”多托利安的肺说道。

    多托利安的大衣也帮腔，左边口袋说道：“伟大的主，请拯救这些可怜的兄弟姐妹们吧，您的怜悯与慈爱我们将永远铭记。”

    右边口袋：“确实。”

    桌子椅子床头柜笔和本子都轻轻跳动，表示着赞同。

    陈星离眼皮直跳，这也太离谱了，老头不过是碰了自己的手而已。

    “你真的不是邪神转世吗？”何萧皱着眉头看向自家好友。

    上次见面，他觉得这只不过是个有趣的能力罢了，自从世界开始异变，各种各样的超凡事件都有发生，发生在自己好友身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现在的场景，让他都有几分想为民除害的感觉。

    只是，他隐约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多托利安碰到陈星离的手，立马就暴毙了，而自己碰到陈星离的手却没有半点事情。

    也不能排除是多托利安那个老头子自掘坟墓。

    自己在老头子身上留有保命的禁制，但现在这情形，他即使醒过来也没那么容易恢复原状了。

    多托利安的心正在拉扯着它脑袋上的主动脉，似乎想要将那大血管扯断。

    他略作思索，抬手切出一块方格，囊括了多托利安的肉身，凝固住了那一小块时空：“多托利安需要活着。”

    一屋子的生物顿时噤声，也没人敢说何萧做的不对。

    陈星离发现少许不对劲，似乎少了一个东西。

    勺子呢？

    何萧踩着血，走到陈星离面前，不客气地坐在床沿。他手中捏着一颗眼珠，看向陈星离：

    “这个，好像是你的。”

    他将眼珠放到陈星离面前，放到与双眼同高的位置。虹膜的生长纹一模一样。

    “有东西好像要侵占我的身体，我奋力反抗，然后，脑袋就爆掉了。”陈星离努力回忆着：“但是没关系，最终是我赢了，那个枯树皮精没有赢，然后脑袋就长出来了。”

    “枯树皮精？”

    “就是一个浑身都像树皮一样的家伙，他变成了我的影子，从血泊里探出头来，镜中人，对！他是镜子中的人。”陈星离语气变得急促和紧张，并不是因为说谎，而是又想起了转生小助手的诗。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还有一件事，我上次没来得及告诉你。”沉默片刻后，陈星离还是开了口。

    随后，他将前几日晚自习时何萧递手机给他的事情讲了出来。

    “并且，在我的记忆中，这个世界十六年前并没有你的存在，我很确定那不是我的幻觉，那是我十六年的成长经历与记忆。但那一夜过后，一切都变了，似乎只有我的记忆没变。”陈星离补充道。

    他内心十分忐忑，不知道何萧是否会相信，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

    但这些秘密，他不说出来心里不舒服，又不敢说给多托利安听。

    陈星离缓慢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何萧的面容，却无比意外地看见，对面少年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

    如果是原先的何萧，即使嚎啕大哭陈星离也不会去思考有什么理由，不过孩子闹情绪罢了，怎么哭都合情合理，失恋能哭，考试成绩差能哭，被批评了能哭，无非就是不顺心的事情积压到一起罢了。但现在自己眼前的实际上年龄三十多岁的人了，并且还有着天帝的经历，怎么能随随便便掉眼泪？

    “难怪这次有所不同……”

    何萧近乎哽咽：“我也有事情忘记告诉你了，我已经快十亿岁了，这大约是第一千万次循环，一开始我还会计数，后来连数也记不清了，你所说的这些，其实我都记得，但是没人提醒，我也是想不起来的……”

    陈星离眼睛瞪大，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十亿岁，一千万次，循环。

    “天帝您的力量涉及时空，甚至还涉及到历史的改写与循环，追因溯源本就极其困难……”这是多托利安不久前说的话，当时陈星离以为，他只是在说何萧穿越到过去然后又回到现在的事情。

    “所以我现在所在的是，循环一千万次后的地球，所以历史中才会有你的传说……而我则是来自，循环还未开始的时候！”陈星离慢慢厘清了逻辑，如同醍醐灌顶，却也被这漫长的时间所震撼。

    “……不过如果离我太远，你最好不要回想或者说出这些，有些能够影响时空的存在可能会跨过万相出手，试图抹杀或者污染你。”何萧提醒道：“不过看样子你运气不错，躲过了两次。”

    第一次自然是月亮睁眼的那晚，第二次便是刚才。

    “原来如此。”陈星离点点头。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听懂。比如万相是什么？影响时空的存在又是什么？

    但既然何萧说了，回想，也能引发危险，那自己显然也没必要了解太深入。陈星离压住自己内心的好奇。

    “好久不见！”何萧伸手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