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野的性格上有个很明显的缺陷。

    你可以打他骂他不信任他，但绝不能怀疑他的人品。

    很明显，这个穿着航监服的男人碰到逆鳞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爸叫金仕成，服装一厂的修理工。我叫金野，就读于十一中124班，班主任叫粟雪群。”

    “那些不良分子动手的地方就是这几个连接之处，因是生铁所铸，轻轻一撬就会断裂。”

    他点了下机器底部的送布牙架和连接主轮摆动的牙叉：“这些零件其实并不贵，如果事后发现有零件坏了，直接到学校来找我，我赔！”

    几句话铿锵有力，和男人对视时分毫不退，用无比的自信来还击。

    络腮胡的身份和水警类似，遇到过很多犯罪分子，但从没在谁眼中读到过此种眼神。

    坚定、自信、不容亵渎……

    “小师傅来之前就说过，不换零件，修不好不要钱。”女人忙将最初谈好的条件转述。

    人是她找来的，自是不愿出意外。

    络腮胡不说话了，冷眼旁观，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遇到这种情况，金野也懒得拖延时间，迅速将零件装了回去，自己拿碎布开始试机。

    “哒哒哒哒……”

    欢快的节奏声响起，银针闪烁出残影。小小的布条在他手中像是活了一样来回翻滚，手指总灵巧的和针尖擦身而过。

    “试试吧！”他看了眼线迹，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

    面容平静，不卑不亢。

    凭真本事赚钱，不惧一切诋毁和怀疑。

    一直观察着的络腮胡此时已知自己错怪了眼前的少年，金野修理时的熟练度，踩机器时的灵活，无一不在展现真正的实力。

    修理和缝踩是两种不同的工种，单修一项就需要很长的时间。

    看看自家的女人，坐上去后连踩个踏板都挺累，不时还要用手拨几下尾盘。

    哪像金野，直接蹬脚就踩，都根本不用借力。

    络腮胡不怂，错了就认：“对不起，职业习惯，疑心重，说起话来没个轻重。”

    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他又从电视机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糕点：“吃块饼吧，朋友刚从魔都带回来的。”

    魔都的青团，绿油油的，这在此时可算个稀罕物，别说小孩，大人也很难抵挡。

    金野是个顺毛驴，既然道歉的态度这么诚恳，那他自然不会再去计较。

    不过他还是婉拒了那诱人的青团，凑过去低声在络腮胡耳边说道：“针装反了，平口那边朝针杆。”

    络腮胡愣了下，他也一直在纳闷，这崭新的机器怎么说坏就坏，原来问题出在自家老婆身上。

    他忽然裂开嘴笑了笑，不由分说的捏起一个青团塞到金野手中，压低声音道：“你阿姨就不是干这活的料。”

    他根本没在乎金野在耍滑头赚轻松钱，换了他也照样这么干，技术不分繁简，能找出问题并且解决就是本事。

    “女人都爱折腾，我妈也一样，给我爸织毛衣花了三个月才弄好衣袖，可她依然乐此不疲。”金野跟着倒了点苦水，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今年的冬天自己就穿上了老妈织的毛衣，一直穿到他出去闯荡社会。

    女人停停搞搞好久终于踩出了几条线，汗水已经浸湿了裙子。

    她用手背轻轻抹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将目光投向金野：“小师傅，看你还懂缝纫，能教我收裤脚和踩边吗？”

    “我可以出钱。”

    一张十元的大团结出现在了缝纫机台板上。

    颇有后世煤老板作风。

    络腮胡的嘴角在抽动，眼神飘往窗外。

    金野委婉的拒绝了这个提议，说自己要上学，实在是没时间。

    女人有点遗憾，起身去厨房做饭去了。

    临走之际，络腮胡搂住金野的肩膀：“端午节过来，叔带你划龙舟。”

    金野眼睛一亮：“我能放铳吗？那玩意带劲。”

    “哈哈，就你这小身板，能被铳崩到水里去。”

    络腮胡大笑，铳这东西的后坐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力气小点的成年人都把持不住。

    “等我多赚点钱，然后吃胖点。”

    金野摆摆手走了，心中依然对此念念不忘。

    在男孩子眼中，端午的龙舟大赛并没有什么精彩的地方，就那几条船吆喝着呼啸而过。

    最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就是岸边放铳的叔叔。

    点燃之后拿着铳对天一举，轰隆一声炸雷响起，女孩们捂着耳朵四散而逃，男孩们眼中发光发亮。

    太威风了！

    去包子铺买了三个大肉包，一毛五一个，啃一口汁水直流。

    现在的肉包分量足，实在，馅也是很好的五花肉。

    吃到嘴里那滋味，绝了！

    抹掉嘴角的油腻重新回到老地方，只不过老太爷好像觉得他赚钱太容易了点，这次举起牌子等了好久都没开张。

    问的倒是不少，请的没一个。

    金野琢磨着自己要的修理费是不是太高了，于是拿出粉笔在牌子上加了两个字——三元。

    做为初来乍到的黄口小儿，打出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价格刚降就来活，一位四十多岁衣着朴素的大妈凑到跟前：“小师傅，两台五块钱修吗？”

    “行！”金野略一思索答应下来，修完就得去学校了。

    大妈的家就在菜场隔壁的筒子楼，楼道里充斥着各种气味，光线非常暗。转角处堆满了藕煤和杂物，很多人家直接将炉子摆在门口烧菜。

    进门就看见刚才买肉的两母女正低着头在剥莲子。

    小姑娘动作挺麻利，小奶牙咬开莲壳，撕掉皮，拿个平头小针一顶，绿色的莲芯就掉了出来。

    “金莲，我找了个小师傅来修缝纫机，你那台不也坏了吗，让他帮忙看看。”

    穿着蓝色工装的女人抬头看着金野，眼神中闪过一丝拒绝。

    大妈当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接着道：“两台五块钱，我出三块。”

    女人不愿意占这个便宜，坚持一人一半，可架不住大妈几次三番的劝说，终于点了点头。

    金野先修大妈的机器，本地军工企业出的。毛病不大，针杆偏了点，应该是踩东西的时候被线引动了机针，撞在针板上。

    拿着锤子把针杆敲正，又将卡满线的梭床清理干净。

    搞定。

    轮到女人的机器时却让他犯了难，她竟然用菜油去点机器，弄得全部凝注了。

    这女人身上的工装上印着皮件厂的字样，怎么也会犯这低级错误。

    “想修的话要把所有零件都给拆下来然后用煤油清洗，是个大活。”

    金野面露难色，都一点半了，下午还有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