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第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刚麻亮,白邙就起床到地里掰了两大背篓包谷,倒在街檐角里,好让母亲在家有时间时撕掉包谷壳晾晒。

    第二背刚回来,鸡开始在鸡圈里咕咕叫着要出圈门,母亲睡眼朦胧地起来做早饭,父亲也准备挑一挑粪去淋菜地。

    刚点上灯,母亲就发现白邙昨晚撂在堂屋里的半背篓花生,奇怪地问:“耶,哪哈来的花生呢?”

    看到白邙父亲正从房屋里提着尿壶出来,就拿眼睛问他。

    父亲也不知怎么回事,说:“不晓得咹,昨晚不是跟你捆完葱子、蒜苗就睡哒嘛。”

    “还出鬼哒唛!”母亲嘟哝着打开鸡圈门,一眼看见白邙背着背篓又要走,就问:“邙娃儿,屋头花生是你扯回来的唛?”

    白邙停下身子,摸了摸脸上的汗,说:“撵强盗撵的。”

    父亲跟在母亲后边,不信地看着他,说:“你硬是狠,撵强盗能撵出半背篓花生来。”

    母亲边系围腰边问:“你又是啷个撵出来的耶?”

    白邙把背篓斜挎在肩上,不想把芈幺爸两口子拱出来,就半真半假地说道:“昨晚从水井那边回来,听见响动,看到别个偷我们屋头的花生,一吼喊花生没背就跑哒,就恁个撵脱哒。”

    父母两人这才愰然,父亲咒道:“恁些狗日的强盗,也不怕断爪子儿。”边咒边就拧着尿壶走了。

    母亲琢磨一番,说:“幸好你凑巧路过,要不然白偷哒,一会儿我洗一洗,今天正好去街上卖点小菜,顺搭一起就卖哒。”

    白邙听了,略有思索,转过身来对母亲说:“你莫都卖,另装一点送个人。”

    母亲朝地坝撒了几把麦子,看着鸡群争先恐后就冲过去啄食起来,扭头问道:“要送哪个来?”

    白邙说:“镇供销社收购门市的,许波。”

    母亲问:“送好多来?”

    白邙背正了背篓,说:“送个一两斤,意思一哈。”想了想,又对母亲说:“对哒,你再买一两丈塑料布回来,我有用。”

    母亲答应一声,进了灶屋。

    吃过早饭,母亲上街赶集走了,父亲扛着锄头,提着一把茶壶,上山铲草焐灰。

    白邙又掰了三背包谷,日头升起离山头两丈高,就带上草帽,背上家里最大的背篓,套上一根麻绳,拿把镰刀就进山采海金沙藤子。

    由于农忙,再加海金沙以前也卖不出钱,山里凡是没种种稼的沟沟坎坎、荒山野地到处都是,刚到中午,他就采了满满的一大背,拿塑料布铺在地坝的空隙里,用石块压住,把海金沙堆上去散开晾晒。

    哥哥白进端碗在外边吃午饭,见他弄这些,奇怪地问:“弟娃儿,你整恁个多金海金沙做麽子来?”

    白邙一边散着海金沙一边回答:“有用。”

    哥哥问:“格外有啥子用,你们没得我屋头还有一点,要用你拿去嘛。”

    白邙说:“我要的多。”心里又想,如果不跟他们说实话,他们要看见自己卖了钱,免不得要埋怨,又道:“你们有时间也可以弄一些,可以卖钱。”

    嫂子也端了碗出来,接口道:“你恁一大堆最多能打出来斤把两斤,卖得到几个钱?”

    白邙说:“卖几个是几个噻,总比没得强。”

    哥哥却说:“我明天去砖场打砖,打一块两分钱,要不你也去,我跟砖场的朱老板说声?”

    白邙心头默算,却不如采海金沙赚钱,就回绝道:“算哒,你去嘛,我不去。”

    他匆匆吃过午饭,也不歇息,又到另一片山上去采。路过一块割完麦子的空闲地,发现一大片内公仔,用镰刀掏了掏,籽实又多又大,心里可惜没带把锄头来,担心被别人挖了,赶紧采了一背海金沙回去,拿锄头把这片内公仔全挖了,竟有一背多,背回家就铺晒到屋东侧的石坡上。

    晚上九点钟多一点,他就急急地赶到松林沟去等芈璐,左盼右盼却不见她来,一直等到月亮偏西,还是不见她的踪影,不免七想八想起来,是她父母已经回来脱不了身,还是她又遭遇了其他麻烦,心里既对她有些埋怨,又替她有些担心,实在等得没了指望,也只好悻悻回家。

    连着一二十天,他清早起来干两三个钟头农活,接着就采海金沙,挖内公仔。

    中午太阳正旺的时候,他就轻轻地揉搓晒干的海金沙藤叶,塑料布上就落下一层金黄色的干细孢子,又用萝筛筛除杂质,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内公仔晒干了叶子,他就在地上铺一层稻草,上边放一层内公仔,用火点了,一边烧一边拨拉,直到叶子全部烧尽,收聚起地上的籽实,搓掉出里面的灰烬,拿簸箕簸干净,装进一条蛇皮口袋里积攒起来。

    积少成多,一段时间下来,竟有二十六斤多海金沙,七十多斤内公仔。

    九月上旬,他从津关乡政府旁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处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海金沙和内公仔就去了镇供销社收购门市。

    许波一见,很是吃惊:“哟呵,你个龟儿子,不整就不整,一整就整恁个多哈!”说着就帮白邙接过装海金沙的袋子,提到台秤上。

    “多个锤子哦,攒了它妈十几二十天才恁个点。”说着,白邙把内公仔放在另一台地秤上。

    许波一边拨着台秤的游砣一边说:“格老子,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看台秤平衡了,又道:“二十六斤四两。”说着就在一张用废的发票纸上记下数目。

    “哦,跟我在屋头称的差不多。”白邙说着,心里就开始计算起钱来,收购价格每斤三块八,总计下来差不多有百十来块。

    “你还怕我整你的称嗦?还在屋头先称一哈。”许波开玩笑道。

    白邙心里高兴,也笑道:“正月初一吃汤圆,心里总要有个数噻。”

    “是多哒还是少哒来?”许波边问边过来称内公仔。

    “少一斤,要不你按我的数补起来?”白邙也开了句玩笑,躬着身子看许波称。

    许波拔着起地秤的游砣,嘴却不停,说道:“少一钱我也不敢给你补,我们得按数往上交,缺一砣我交不了差。”

    白邙说:“跟你说着耍的,你还当真嗦。”

    “晓得呀。”许波说完,边直起身子边说:“七十三斤二两,两块二一斤。”说着在柜台上记下数字,又拿过算盘拔打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卖废品的,见许波正忙着,只好站一边看着等他。

    许波开好发票,递给白邙,让他去百货门市的出纳员那里领钱,这才转身理那个卖废品的人。

    白邙拿着发票看了看,一共261块3角6分钱,心里也是喜悦,想着要不是许波透露给他收购信息,这钱谁都不知道挣,还是要给他表示点心意,再说将来说不定他还可以指些其他挣钱的门路,一边寻思着一边领过钱来,又回到收购门市。

    许波已经给那人开完发票,正要往柜台里进,见他过来,就撑着柜台通道扣板,让他也跟进去。

    进到里边,白邙就从裤兜里掏出钱来,拿给许波看,问道:“啷个做哎?”

    许波不解,反问道:“啥子啷个做来?我这又不是信用社,还让我给你存唛?”

    白邙数出八十块钱来,递给许波,说:“得给你点噻。”

    许波明白过来,就急了脸,说:“把我当啥子哦,不当哥们呗,钱是抢的偷的唛,跟我分脏嗦?”

    白邙有些窘,分辩道:“正是哥们,才见好有份噻。”

    “少来哈!我也没出力。”许波拒道。

    白邙说:“你不跟我透那个消息,这钱还不是丢哒。”

    说着就要把钱往抽屉里塞。

    许波挡住抽屉,道:“我不透给你,也要透给别个,要不我收收个啥子来?”

    两人一个硬是要给,一个硬是不要,最后,白邙脑子一转,说:“不是给你的,给你媳妇买点见面礼,下次我好见她噻。”

    许波见白邙确实是真心诚意,表示最多只要五十块,多一分就撵他走,许波想想也就作罢了。

    收下钱,两人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恰好进来一个卖羊皮的,白邙见此就要离开,许波却又想起什么事儿来,让他等一会再走,白邙就在柜台外边等。

    许波收完羊皮,也没再叫他进柜台里,相互对站着说话。

    许波告诉他,前几天已经问过,药材公司确实不散收,也不可能委托私人帮他们收购,供销社这边倒是没啥限制,看来,往后卖药材也只能到供销社来。还有,去深圳那边要需要办的手续,他问了区公所的人,说是要办劳务派遣证、务工证、身份证、计划生育证等。

    白邙一听就觉得麻烦,说:“狗日的要办恁个多,老子连媳妇都没讨,还计划他妈个屁生育哟!”

    许波问:“你真打算去深圳?”

    白邙说:“只是那么一想,倒不是急了心的要去,只是觉得一辈子在这个山旮旯里窝着,不出去闯一闯,总有些不甘心。”

    许波道:“不去也行,屋头又不是没得钱挣,只要找,门路还是有的。这样,你也多寻摸着,我也替你注意些,一旦有啥好事我就立马跟你说。”

    白邙道:“也好。”本欲说我绝不会亏你的话,立即又想到刚才给他钱的事,感觉不妥,就转口道:“你见多识广,消息灵通,路子比我好找些,只要合适,我肯定要闯他一哈。”

    由于许波要上班,不好留白邙吃午饭,白邙也借口要急着还自行车,聊了点闲话,就骑车走了。

    白邙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野猫洞酒厂,想问一问他们是否收购蕃苕片,却得知蕃苕酒不行销,烤了一段时间就不再烤,自然也就不再收购蕃苕片了。

    白邙对家里那么多蕃苕开始犯愁,喂猪根本喂不完,剩下的也不可能烂掉,现如今米麦也多起来,人吃蕃苕也就少了,除了晒成蕃苕片,似乎也没其它好的办法。

    听说红店梁乡有个粉条厂,专门用洋芋和蕃苕打粉,是不是去那里看看呢?他心里犹豫着去还是不去,迎面箭似的飞驶来两辆摩托,差点挂着了他,心里一阵起火,张口想要发作,摩托车却突突窜过去老远,他隐约感觉前面开车的那个好象是范劲,看得不是很真切,瞧那耀武扬威的张狂样子,他也没有心思理睬他们。

    白邙一边骑着车,一边又惦念起芈璐来。自从上次在松林沟见面后,她就再没什么消息,好多次他就在芈家湾附近采海金沙,也没见着她的身影,到是见过他父亲偶尔从她家进去,其它时间总是关门闭户的。是出事儿了呢,还是她反悔了,或者有其他事儿拴住了她脱不开身?好歹也该给我个音讯嘛!可越是见不着她,越是没有他的信息,他心里就越是想她,又不好向别人打听,有一次见着她芈幺爸,想到他们还有一个背篓在自己家里,想上去搭讪几句,芈幺爸却很不自在,打声招呼就害臊地匆匆离开,弄得他心里很难受,甚至有些后悔那天晚上做得有点太过了。

    骑到乡政府旁边的农资代销点,正好一辆公共汽车停下,挡住了他的路,他正要拐弯让开,一眼发现芈璐刚好从车上下来,头发有点零乱,面容非常憔悴,衣服也很皱。

    他想去跟他打招呼,芈璐却兀自往车后走了。

    他猛踩两脚,从后边追上她,放慢速度,叫道:“芈璐。”

    芈璐显得很紧张,回头只瞟了他一眼,说道:“哥,这哈不好说话。”说着就旁若无人地蹬蹬蹬往前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