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第三十一章

    白邙走出一段路,却担心胡小霞,看她刚才的状态特别不好,一个人在那里,万一有什么事儿,没人知晓,岂不耽误她,于是折转身,又走了回来。

    敲了好几下门,总不见里边回应,白邙便有些紧张,不停地一边敲一边喊:“小霞,是我,白邙,你没事儿吧,能开门吗?”又怕别人听见不好,声音压得很低。

    过了好一会儿,胡小霞才卡嗒扭开门锁,却又背转身,走到床边,脸朝里倒在床上,依然将手臂压着眼眶。

    犹豫片刻,白邙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问:“小霞,没事儿吧,出门我就担心,怕你有什么闪失,就回来哒,你要能行的话,就起来吧,我送你去医院,要不送你回城也行。”

    胡小霞没有做声,肩头却有些耸动,白邙又不知所措了,静静地立在床边,茫然地扫视着房间,看到窗台里边的小柜上有一瓶蜂蜜,就把她杯子里的水倒掉,用开水冲了一杯蜂蜜水,端到床前,说:“你能坐起来吗,喝点蜂蜜水吧。”

    说了几次,胡小霞才声音柔弱地说:“你放抽屉上,先出去一下。”

    白邙果然依从她的话,把杯子放在床头的抽屉上,转身慢慢地向门外走去,回头又瞄了她一眼,才将房门关上。

    胡小霞在里边洗过脸,又在脸上淡淡地扑了点粉,将头发梳了,用一块手绢扎在后边,才迤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白邙正呆立在门前,顺着栏杆,眼望着尖峰寺,却因为镇子在山的脚下,见不到山头,它如同巨大的身躯,挡在他的面前,骑在他的身上。

    胡小霞轻声道:“好哒,你进来吧。”

    白邙转过身来,看她面色如潮,目光如波,问:“好些没得,不要紧吧?”

    胡小霞摇摇头,说:“好些哒,没什么事儿,你不赶紧回去,生意啷个做?”

    白邙说:“现在生意不啷个好,来的时候就叫别人帮我经管着,没事儿的,我送你去医院吧。”

    胡小霞淡笑道:“不用哒,可能是有点感冒,还是回城里去吧,你摩托车呢,怎么没见你骑?”

    白邙说:“出了点毛病,甩修理店哒,要不你现在就回去,我送你,发烧不?”说着,就伸出了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却又有些踌躇。

    胡小霞将额头迎向他的手,说:“我摸着好像有点,你摸摸看。”

    白邙就摸了摸,说:“确实有点烫,那你收拾一下,马上走吧。”

    胡小霞婉然笑道:“恁个多年,你还是第一次碰我!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挎个包就可以走。”

    白邙听了,脸腾地红了,确实,除了芈璐,他真的没有触碰过其他女性,何况胡小霞又有那层心思。

    走到车站,见有三辆拉客的车在等候,一辆国营的公共汽车,两辆私人运营的长安面包,白邙问:“现在车竟也多了,大的小的都有,我们坐哪个?”

    胡小霞说:“长安车要塞满了人才走,挤得不行,空气又特别不好,还是坐大客车吧,他们按点发车,人少空间也大。”见白邙也跟着她上车,又问,“你也跟我走,不去取你的摩托了?”

    白邙说:“送你回城吧,回来的时候刚好还有点事儿,摩托就放那儿,明天再取也不迟。”

    原本他看后边比较空,要往后排坐,胡小霞却说,坐后边车跑起来非常巅,于是就在前边找了两个空位置坐了。

    车路过津关的时候,胡小霞问:“你家不是住这里嘛,在哪哈儿?”

    白邙指了指一个山头,说:“在山头那边,被挡住了,看不到。”

    胡小霞哦了一声,两人就都没有了话,慢慢地,胡小霞的头开始发沉,左偏右倒地打起盹来,最后,就歪在了白邙的肩上,嘴角似乎露着一丝弯弯的微笑。

    他心里又不自在起来,闭了眼睛,正襟危坐地靠在椅背上。

    后排两个妇女在低声地聊着,其中一个好像开了一个服装店,衣服卖得比较快,现在没货了,要去万县进些衣服。

    白邙专心地听着,便明白衣服可以从万县码头附近一个批发市场进,那些衣服基本都是从上海通过轮船运上来的,一件衣服卖农村人,每件大概能要赚一二十,城镇里的买,至少能赚到二三十,好一些的能赚个对半,女士服装好卖一些,男的农村人愿意买那种耐脏耐磨的,女的要那种经脏而且不怎么掉色的。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白邙听了,心里也暗自琢磨起来,现在到裁缝店做衣服的越来越少了,尤其那些年轻人穿的新潮一些的款式,基本上都是从服装店里购买的,再过两三个多月就要过年,哪家哪户还不制一身新衣服,以前冬天好多人都是穿棉衣,据说现在正流行太空服,又轻又保暖,非常好卖,便想到目前蕃苕和煤炭生意越来越淡,一天下来也就挣几十块钱,于是他也想自己开一个服装门市,到时他出去进货,让芈璐和母亲在店里守着,生意好的时候他也可以在店里帮忙,生意淡的时候还可以做些其它的,这样来钱的路子岂不就更多了。

    可是,门市从哪里找呢,又不知道集镇的门面房什么时候开始卖,买了地基至少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把房子建起来,到那时,今年的生意可能就错过时间了,等到明年,说不定别人也开始做了,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些焦急。

    一路思来想去,不觉就快到了县城,胡小霞醒过来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微启双唇,轻笑道:“这一觉睡得好香!”

    白邙微笑道:“啷个醒了来?”

    胡小霞语带双关地说:“不醒还能一直恁个睡下去?我倒想这样,可是,‘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还是醒了好,免得把你又耽搁哒。”

    白邙心里煎熬,又不知如何安慰,也话中有话地说:“我能有啥,只是你,回去好好将息,找个好点的医生看看,可别误了。”

    胡小霞道:“你还没说你啥时候结婚呢,怕我去?”

    白邙忙道:“哪呀,我们也还没定,想先在集镇上把门面买下来,砌好房子,先有个落脚之处再说,真结婚的时候,还怕请你不动呢。”

    下了车,白邙执意把她送到家属院门口,刚要分手时,胡小霞突然叫住他,说:“那本诗抄你还是还给我吧。”

    白邙不解,愣在那里没动。

    胡小霞又说:“我怕你把它弄丢了,我毕竟费了好多心血,你又心身不定的到处跑,恐怕也不想看,还是我留着好些,将来如有机会,再送给你吧!”

    白邙便掏出诗抄本,神色凝重地递了过去,她从里边翻出一张精致的压签,上边小孔里套着一根红色丝线,伸到白邙面前,说:“这个你留着吧。”

    白邙接过来,仔细看了,却是徐再思的一首《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

    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白邙看了,不知如何是好,胡小霞却向他轻轻地挥了挥手,低头向家属院内踽踽而去。

    他贮立门口,看她像诗一般婉转地过了一幢角楼,再也不见她的身影,长叹一口气,既有些如释重负,心里又莫名的有些疼痛,搭了一辆摩的,去了白鹤田光顺家的粉条厂。

    进到田光顺家二楼客厅,田馨和田点点各拿着一盘录像带,相互挤着肩膀争着录像机,一个要看《红高粱》,一个要看《师弟出马》,两人争吵声很大,闹得张玉春直皱眉,很不耐烦地嚷道:“去,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写作业去,真是,吵得我脑壳都痛。”

    见了白邙,田点点就吊着他的小臂,要白邙教他武功,田甜走过来,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说:“点点,你再讨厌,小心我揪你耳朵!”

    田点点许是真怕他姐姐,嘟着嘴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他在楼下呼叫小伙伴的名字,很快就没了他的声息。

    田馨眼睛瞄了父母一遍,小心翼翼地把电视声音调得很小,将带子塞进去录像机,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田甜在她额头上用指头戳了一下,她则讪笑着跟姐姐做了个鬼脸,眼睛又盯着电视看,田甜笑了笑,便不再理她。

    张玉春满脸笑容,叫道:“干侄子,快来坐,我们正说去上海的事儿呢。”

    白邙笑道:“什么时候走?”

    田光顺道:“正在商量,还没定在哪一天,反正下月初必须走,要不然货送晚哒,人家就不好往外销了。”

    这时,田甜却走出客厅,在门口伸出一个脑袋,冲白邙半笑半认真地叫道:“干哥,你过来。”

    白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看向张玉春和田光顺,扯着嘴笑着迟疑不动。

    张玉春半嗔半喜道:“这孩子!人家刚坐,你叫他做麽子嘛,干侄子,那你去嘛,不晓得她又有啥子鬼名堂。”

    田光顺也抿着嘴笑,趁势抽出烟来点着了,说:“去吧,一会儿回来我们还有话跟你说。”

    白邙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慢吞吞地出了客厅,跟着田甜出了楼,田甜满脸着急地说:“哎呀,干哥,你啷个跟老太太一样,恁个磨蹭,跟着我!”

    白邙不明所以,问:“去哪哈儿,做麽子?”

    田甜甩手顿脚地说:“哎呀,你今天是啷个的,我又不是妖怪,怕我吃了你,没事儿我叫你干嘛。”

    白邙苦笑了笑,只好跟在她身边,沿着一条机耕道,来到清江河岸一排河柳树旁。

    田甜转过身来,看着白邙,说道:“我已经跟我爸妈说哒,城里的房子和那辆长安车都卖给你,你不许推脱,听见没得?”

    白邙觉得很突然,说:“那不好,我也没准备.....”

    田甜噘着嘴打断白邙,道:“那有啷个不好来?卖给你也是卖,卖给别人也是卖,卖给你还有个人情,卖给别人他们拣了便易不说,再少的钱他们还觉得我们小气。”

    白邙说:“我是说,表叔表婶他们会误会我两个.....”

    田甜不以为然地说:“就是要让他们误会,你以为我不晓得?他们早就想把我两个撮合在一起,你可莫自作多情,我只是对你有好感,认为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并没对你有那个意思,再说,你都心里有人哒,我要横插一脚,我成什么了?我是想,万一将来我们家生意败哒,没得个去处的时候,那些拣便易的人,哪个会管,不看笑神儿都不错哒,但你不会不管,真到那时,至少还有个收留我们之处,就算生意不败,哪天回来,就当个亲戚走动,不管你啷个想,我反正是把你当哥一样对待。”她说得又快又急,话语中透着许多恳切。

    白邙虽然被她的真心感动,但仍是顾虑重重,说:“那我不是骗你爸你妈他们哒,将来他们要晓得哒,还不恨我,我又啷个在他们面前做人?这肯定不行!”

    田甜有些气恼,道:“你管他啷个多,我又没说一定要嫁给你,他们以前问我的时候,我只是说我对你感觉不错,人很好,也不过是模棱两可的话,他们自己要啷个想,那是他们一厢情愿,就算将来计较起来,由我来说,根本用不着你张嘴,再说来,将来我要在上海找了人家,他们反而觉得亏欠你呢,不好意思的反倒是他们两个,是不是?话又说回来,即使没得我这层意思,其实他们也愿意卖给你,毕竟你还是帮过我们,总得还个人情嘛!”

    白邙还是游移不决,嘴里只是应付道:“先不说这个吧,等他们谈起的时候再说,本来我找你们是有其它事情的。”

    田甜道:“其它事情先不管,先把这个事儿定下来,你心里也不要有负担,我们又不是白送给你,只不过是不赚或者少赚点钱而已,实话跟你说吧,你的驾驶本我爸找人,都已经给你办下来哒,回去估计就会拿给你,新买的车,前天也已经提回来哒,停在厂子后边,你没看到,所以,那辆车也就闲在那里了,听说跟房子一样,放久了,好车也要坏,那天你不也看了房子,再不住人,那些家具都快朽哒。其实我也不是没得私心,我爸就说过,万一哪天我们倒霉哒,受人欺负的时候,别个可能都靠不住,那些都是些怕事儿的人,你不同,有情有义,胆子又大,不怕人不怕事儿的,说不定真正能出手相帮的,可能就是你哒,所以,你该接受的接受,将来万一需要你搭把手的时候,只要莫冷眼旁观就行哒。”

    白邙见田甜说得真切,尤其是她从内心里并没有对他动心用情,反倒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因此,也真诚地说:“干妹,你恁个说,我再推三阻四的,那就是虚头巴脑哒,如果你爸妈有那个心把房子和车卖给我,我也不推辞,不过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至于说将来啷个样,我倒觉得不用担心,按现在这个政策下去,你们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好的,不可能会败,即便到万不得已,只要想得起我,我吃干的,绝不会让你们喝稀的。”

    田甜终于笑了,道:“对嘛,这才像你嘛,我晓得你面皮儿薄,怕我爸妈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会再三推脱,所以才把你叫出来,给你打个预防针,到时你就看我啷个说,顺杆儿往上爬就行哒。”

    白邙点点头,道:“那好嘛,但是如果他们要不提起,你也莫主动说这些,显得我两个在铺排他们拟的。”

    田甜撇着嘴,笑道:“干哥,我啷个发现你有时特别男人,有时还不如一个女的,别看我是女生,年龄也不啷个大,但要论拿主意作决断,不见得比哪个男生差,可以说,这个方面你还真不如我。”

    白邙笑着承认道:“哈哈,还别说,你就跟那些老中医一样,一下就把我的脉号准哒,对有些事儿吧,我确实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但对有些事呢,我也能做到毫不犹豫当机立断,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非常明显的两面性啊?”

    田甜歪着脑袋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说:“也是哈,仔细想来,我也有两面性,表面上看,我吊儿郎当,说话不着腔不着调的,其实我内心里却是认真的,别人看我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真正在乎的他们并不晓得。”说着,两眼盯着白邙,嘻嘻地笑道,“耶,干哥,我啷个发现你说话,真有点飞机上挂暖壶,水平还很高哈!”

    白邙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你看,跟你说点真心话,你又开始取笑我唛?”

    田甜瘪着嘴,道:“哎呀,我发现有时候你真没得意思,开玩笑就不能说真心话?你看啷个多人,有的哭有的笑,哭的就真的伤心,笑的就真的高兴唛?”

    白邙不禁对田甜刮目相看,直视着她,赞许地笑道:“咦,干妹,看不出来哈,你琢磨的这些还真不简单呢,比我像你恁个大年纪的时候厉害多哒!”

    田甜被他夸得心里直乐,得意地挺脖仰脸,眯虚着眼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哪个,本女子......”话没说完,却绷不住脸,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田甜问:“哎,干哥,刚才你说找我们有其它事儿,到底啥子事儿,先跟我说说。”

    白邙便将下午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听到后座两个女人聊起做服装生意的话跟她讲了,尔后道:“听说批发市场是从上海进的服装,你们不是刚好要去上海嘛,可不可以去了解了解,能不能也从上海那边进些服装,返回的时候顺便带回来,连批发兼零售,岂不更赚钱些?”

    田甜听了,很是赞同,高兴地拍着他的肩头,笑道:“哟,我越来越发现,你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听到别人几句话引子,你就能想出一桩生意来,这个你还用找我爸他们吗?交待给我不就行哒,我早晓得上海那边好看的衣服非常多,这次去,我就想过要去逛逛,合适的就买一些,到时顺便不就帮你打听了?我要是觉得不错,帮你进一批,让我爸给你捎回来,连运费都省哒,不过,前提是你得相信我的眼光。”

    白邙越发觉得,跟田甜聊事情,特别畅快,便笑道:“相信,肯定相信,实在卖不掉,你爸再去上海的时候,依旧顺便给你退回去,你在路边摆个地摊儿去卖!”

    田甜佯怒道:“想得美,你要敢再带回来,我直接给你烧哒,不行,我烧都懒得烧,干脆甩路边,谁要谁拣,哎呀,甩都得费我的力气,干哥,你敢恁个,那我这次问都不帮你问,看你啷个给我退回去!”

    白邙哈哈大笑道:“逗你的,你选的啷个可能卖不出去嘛!”

    田甜故作生气,扭肩甩臂,背对着白邙,撅着嘴道:“哼,故意怄我,不理你哒!”

    白邙知她是装的,故作惊诧,去掰她的肩,说:“哟,干妹,生气哒,哭没得?来,我帮你擦擦眼睛水儿!”

    田甜噗嗤一声笑了,伸出粉拳朝他胸口擂了一下,道:“嘁,你以为我是林黛玉呀,动不动就流眼睛水唛?”

    回头却发现田点点正和几个小朋友追逐过来,刚好看到了他俩的这一幕,便叫道:“姐,羞!”说着,就用手指在脸上划,田甜红脸怒目要追去打,他却一撅屁股,撒腿跑了。

    进到屋里,张玉春正在做晚饭,桌子上已经放了三盘菜,见了他们,笑盈盈地说:“干侄子,莫走哈,吃哒晚饭再回去。”

    白邙笑着应了,刚在沙发上坐下,田光顺果然从里屋拿出一本驾驶证递给他,笑道:“往后你开车就不怕交警查哒,刚办回来。”

    白邙接过驾驶证,翻看着笑道:“恁个快呀,不到一个月就办下来哒。”

    田光顺笑道:“找了些关系,要不走后门儿,真要钉是钉铆是铆的去考,估计一年都拿不下来,对了,我买的新车昨天也提回来哒,看看去?”

    白邙刚要起身,却听田甜道:“马上就要吃饭哒,吃完再看不行嘛,还怕它跑了不成?”

    田光顺呵呵的笑道:“哎呀,你这个女娃儿啦,好好好,吃哒再看,吃哒再看。”说着就抽出一支烟塞进嘴里要点。

    田甜一把将烟夺了,一边往烟盒里插一边嘟哝道:“你一天抽得个不歇气,好歹歇会儿再抽嘛!”

    田光顺无奈地看看白邙,笑道:“你看看,我抽根烟,他们那个也管,这个也管,这个当女儿的,比当老子的还厉害。”

    白邙没有吱声,只呵呵地笑,听田光顺说完,又看向田甜,偷偷朝她噜了噜嘴。

    田甜避开他的目光,冲父亲笑道:“管你是你的福气,没得哪个管,你不成了孤寡老儿哒,你要不是我们一家的,我才懒得管你呢!”

    田光顺辩说不过,只得笑道:“好好,你管得对,是我有福分,行啦吧,你这张嘴呀,非得给你找个厉害的婆家,看他往后啷个收拾你!”说着,眼睛就看向了白邙。

    田甜立即跳到父亲的沙发后边,双手直拂挠他的头,嗔怒道:“哪有你恁个当爸的,我不是你亲生的唛,你恁个狠的心!”

    屋子里顿时溢满了哈哈的欢笑声。

    吃饭时,田点点刚坐上桌子,就对他父母说:“刚才我看见姐姐跟干哥哥那样哒!”说着就捏了拳头敲自己的胸口。

    田甜随即举起筷子朝他挥去,鼓着腮怒道:“点点,看我不撕你的嘴巴子!”

    田点点吓得赶紧把身子猫到桌子下边,连连说:“我不说哒,姐,我不说哒!”

    田馨却在旁边替田点点帮腔,说道:“姐,那天你跟干哥开车出去,啷个晚才回来,饭都没在屋头吃,还是假的唛,幺姨爹都晓得!”

    田甜又冲田馨嗔道:“田馨,不想吃饭给我下桌子,你乱说,小心把你舌头嚼烂!”

    田馨却不怕她姐,硬着头对父母说:“爸,妈,你看姐,她做都能做,还不准别个说唛?”

    田光顺两口子四目相对,旋即又转脸一笑,张玉春佯绷着脸,对田馨和田点点正色喝道:“老老实实的给我吃饭,大人说话细娃儿听,大人打屁细娃儿闻,不许说话!”却又绷不住笑,强忍了几次,才嗔骂道:“有你们几个活仙人,吃个饭都不得清静!”

    吃饭间,又说起把车和房子卖给白邙的话来,白邙终究听从了田甜的话,没再拒绝,便道:“买我还是买嘛,这个,要好多钱呢?”

    田光顺和张玉春对视一眼,两口子明显商量过,刚才见田甜主动要白邙陪她出去,又听了田点点和田馨的话,便笃定两个人私下里已经好上了,本来就对白邙一百个满意,心里自然就想多扶持他一些。

    张玉春见田光顺沉吟着没说话,便道:“听田甜说,房子你已经看过哒,你也比较满意,我们之间,都不是外人,说啥子钱不钱的,有就给点,没得我们也不指望那点钱过日子。”

    白邙忙说:“那啷个行,一码归一码,买就是买,卖就是卖,没得个价码,啷个成买卖来?”

    田甜插话道:“不管好多钱,这些都得归我。”

    田馨和田点点也跟着嚷道:“那我们也得要!”张玉春立即将他俩喝止住了。

    田光顺说:“这样吧,我们也不说一句藏一句的,房子连家具总共是九千,车子嘛,开了好几年哒,性能还不错,原先我说给个两三千就卖给你,那就两千吧,总共一万一,你看啷个样?”

    白邙急道:“那不行!”

    张玉春两口子十分讶异,以为白邙嫌要得太高,想往下压价,心里有些不悦,便道:“你要给好多?实在不行给个万儿八千的也行,反正这个钱我们一分不要,都给田甜,将来做她的嫁妆钱。”

    白邙道:“一万五,要不然你们就卖给别个。”

    田光顺两口子很是意外,又顿感释然,两人相顾一笑,慨然道:“哈哈哈,哪有你恁个做买卖的,别个都巴不得往低里压,你竟往高处抬!”

    白邙认真道:“别个是别个嘛,我们是我们,刚才不是说都不是外人,我多出点,还不是好侍自家人,再说,我的钱还不是从你们这里赚的?”

    两口子便没了主意,都看着田甜,问:“田甜,你说来?”

    田甜故意道:“要我说唛?我不嫌钱多,反正装我的兜里,多给个十万八万的更好!”说罢,就睕了白邙一眼。

    张玉春没好气的瞋道:“给我正经点,说正事呢,你开啥子玩笑!”

    田光顺也笑了,道:“玩笑归玩笑,要不恁个,我们再多要点,一万二,啷个样?”

    白邙依然不同意,说:“一万五,莫说二话。”

    张玉春看向田光顺,他没接她的目光,苦笑着摇了摇甩脑袋,抽出一支烟点上,塞进嘴里吸着,倒没有一个人抢夺。

    一时间大家都默不作声,气氛有些沉闷,田馨和田点点吃饱了饭,丢下碗筷就出去了。

    最后,还是田甜开口说道:“也莫说一万五,也莫说一万二,我看就一万三,多少我们还是赚了些,干哥,你要就要,不要以后就莫来哒,我们就当成外人,别哪个买,给的也不一定有恁个多,卖给他们也是卖,卖给你也是卖,反正都不讲人情呗!”

    白邙听了,哑然无语,只好笑着默认了。

    田光顺两口子高兴不已,看到白邙到底还是听田甜的,不禁向她投去欣然的目光,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颜。

    随即说定,车,白邙马上就开走,由田光顺找人到车管所办理过户手续,房子的钥匙田甜也交给了他,收拾好了随时可以搬进去住。

    大事办妥,几个人各怀感触,不过都心情大悦,相谈甚欢。

    其间,他们还商定农历冬月十八,也就是阳历1991年1月3号,田光顺和田甜先送货去上海,收一部分钱,争取在腊月初回来,等田馨和田点点都放了寒假,他再接张玉春和两个孩子去上海过年。

    粉条厂由黄师傅在家经管着,按着当地的需求量,适度生产,确保不压货,到时蕃苕收购便要暂停,过完年后,根据上海那边的订货量,适当收购一些洋芋、江藕等,看看大家的喜好,再定收购数量。

    白邙想到还有二十多天,蕃苕生意就得停止,煤炭生意也非常一般,这两天又要把买房子和车的钱交给他们后,除了信用社存着的七千块钱,手头却只有六千多块了,过年正是用钱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