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第三十二章

    白邙把车停在公路边一个熟人家里,与他们简单拉了会儿家常,看看时间不到九点,就去了芈璐家。

    自从跟吴新了断之后,虽然嘈了些闲话,有的说吴新跟芈福做木材生意赚了大钱,已经在集镇买了门面地基,过一段时间,他又要订婚,女方正是芈福未婚妻的亲戚,和吴家里也是拐弯抺角的远亲,因此,便有人为芈璐跟吴家退婚感到可惜。

    也有看好白邙的,说:别看他闷不作声,其实钱没少挣,在集镇买门面根本不是问题,只等什么时候开始售卖而已,再说,白邙到底比吴新沉着稳重得多,做人做事也比吴新通情理,又读了那么多书,将来肯定比吴新有出息处多,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芈璐跟吴家退婚是非常明智的。

    林林总总的闲言碎语,白邙其实也没少听,但无论好坏,他都一概不理不睬,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去说呗,说够了自然就消停了,因此,一有时间他就往芈璐家里跑。

    白邙每次一到,芈璐都高兴不已,开始的时候偷偷瞄他,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总追着他的身影看,却怎么也看不够。发现他身上哪里不舒服,就要停下手里的活计,非得给他弄利索了,心里才安然。有时见白邙从外边回来,怕他饿了,便赶忙给他煎两个鸡蛋,下点面条让他吃,看着白邙吃得津津有味,她自己也跟喝了蜜一般的甜。有时忙完家里活儿,服侍好了母亲,就爬到白邙家里,也不管轻重,见活就做,嘴里又甜,虽然没有正式订婚,却早已爸呀妈的叫着白邙的父母,让老两口欢喜疼爱得很,恨不得她天天都来,来了就别走,这样一来,反倒让白邙嫂子起了许多忌恨。

    白邙一去她家里,也腻得不想离开,看着芈璐娇美甜蜜的俊俏模样,手脚麻利的干这干那,对自己又如此温柔体贴,心里受用得无以言表,有时见四周没人,也忍不住搂抱芈璐,她便笑嘻嘻地迎合着任他亲密,偶尔也主动靠着他亲热,真正如胶似漆的一般,白邙便着急等把集镇上把房子建起来,早点跟她结婚。一憧憬起将来的日子,他脸上傻傻的笑成了一朵花。

    祛除了芈璐这一桩心事,芈母身体也似乎有些好转,虽然依旧瘦骨伶仃,脸上却多了些喜色,白邙每次来,时不时带点补品,或者给一些钱。白邙每次来,芈母都要起来,坐着说会儿话,聊些家常,看着白邙和芈璐一起做这忙那,喜笑颜开的样子,干瘪的脸上也绽出了欣慰的笑容。

    自从在吴癞子家退婚那天开始,芈老汉心里就把白邙当成了自己的女婿,虽然嘴里不说,长年累月板着的面庞,也渐渐地有了些笑意,只是笑得不那么自然,甚至有些丑陋,有一次白邙还偷偷对芈璐说:“我啷个觉得你爸板起脸,比笑的时候还好看些呢?”芈璐咯咯直乐,说:“那是你没看惯,我还是觉得他笑起来好看。”

    芈福把新房建好后,除了到父母这边背过几次粮食,几乎没再回来过,更不用说下地干活了,他依然跟吴新一起,也不知做些什么。芈老汉偶尔骂他几句,芈璐和母亲连提也不愿提起他。

    这天,白邙到时,芈老汉已经睡了,听见白邙说话的声音,已经躺着的芈母撑着起了床,披了一件厚衣服,走出房门来,白邙连忙给她送过去一把椅子,问:“妈,今天身体啷个样?”他跟芈璐一样,都把对方父母喊爸叫妈的。

    芈母笑着说:“好一些,你吃饭没得,没吃让璐娃儿给你弄点吃的。”

    得知他已经吃过晚饭,芈璐便递给白邙一把椅子,自己也拉了一个小板凳,紧靠在他身边坐下,眼睛直盯着他的脸庞看。

    白邙早已习惯她这个样子,便不紧不慢地将买车买房的事说了,惊得芈璐张着嘴直叫:“哎呀,我的天哪,你可真敢买!”不过脸上却笑容如花,身子紧紧地依着白邙,忍不住把他的一只手握着,轻轻的揉摸,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十分俏丽动人。

    芈母也是大惊,问:“你没借钱吧,你不是说要在集镇上买门面的嘛?”她真怕白邙一时冲动,买过来出不了手,又要到处借一屁股债还不上,她这辈子为借钱不知道伤过多少脑筋,犯过多少难愁,怄过多少闲气。

    白邙笑道:“没借,手里还有点,集镇上的门面我还是想买一个,将来你们两个老的搬去住,爸爸会办酒席,有这个手艺,到时开个饭馆,比光种庄稼强得多,活路又轻省,上街去卫生院也方便。”

    芈母这才放下心来,心里自然高兴异常,慈爱的看着白邙,说:“那你哪个时候搬去住,家里这边啷个做?”

    白邙说:“明天我把钱交给田老板儿他们过后,就去房管所办手续,然后找人把屋子重新粉刷一遍,再买些床单被褥和平常用的,我想选个好点儿的日子,跟妹娃儿把婚结哒,原来打算先订婚再结婚的,后来我又想干脆订婚结婚合起来办,免得劳神费力的,所以,我来,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芈母略微沉吟,笑道:“恁个也要得,订婚不过是走个形式,再说,璐娃儿退婚的时候你已经出了那么多钱,再花钱订婚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反正都是在一起过,啷个方便啷个来,璐娃儿,你看呢?”

    芈璐抿嘴看着白邙,满脸幸福地说:“我啷个都行,只要你们没得意见,哥啷个安排我就啷个做。”

    芈母皱了皱眉头,说:“你两个还恁个哥呀妹的喊,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妹,晓得的听了还不笑话你们,能不能改个口啊?”

    芈璐笑着看向母亲,说:“哎呀,喊了恁个多年,都喊惯哒,要喊他的名字,我又喊不出口!”

    白邙笑道:“不过是个称呼,啷个顺口啷个喊,他们要笑话就笑话,只要我两个好就行。”

    芈母瞋了芈璐一眼,也笑道:“哦,现在就开始嫌我多嘴哒,怕我跟你们一起过唛?”

    芈璐急赤着脸,说:“妈,你看你,真是多心怪意的!”

    白邙笑道:“不会的,妈,我们结婚哒,你就跟我们一起住,那房子上边有三层呢,我也考虑过,你爬楼不方便,就在一楼中间屋里铺一张床,没得人的时候就在后边吃饭,来的人多了在二楼大客厅也摆得开,三楼还有四间卧房,住五六个人都没得问题。”

    芈母道:“那你妈老汉儿他们呢?”

    白邙说:“到时我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肯定不会跟哥哥嫂嫂一起过,如果他们愿意住城里,那是最好的,还可以帮我们照看一下家里,实在不愿意,住集镇上也行,反正他们身体还好,将来老哒,万一行动太不方便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接到一起住。要不我干脆在集镇上买两个门面,你们住一个,他们住一个,集镇或者城里,你们几个老的,高兴在哪住就在哪哈儿住。”

    芈母更是惊讶,疑惑地问:“你到底挣了好多钱?”

    芈璐也是不可思议,笑问:“不会是偷的抢的吧?你恁个一说,我都害怕哒!”

    芈母白了她一眼,说:“你想让他去偷去抢啊?话都不该恁个说!”

    芈璐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说错哒,不该恁个说!”

    白邙笑道:“反正开玩笑,也不是当真的。”

    芈母道:“钱还是莫一下子花完哒,留几个在手头,万一有啥事,还可以应个急,做生意也有本儿,省得到处借,唉,你们结婚,璐娃儿的嫁妆可是没得别个的好哈,屋头一点钱,都让他哥挤跑哒,平时用的基本上都是你拿的。”

    白邙道:“都是一家人,哪个拿的不都一样嘛,我看,结婚的时候,就莫给妹娃儿置嫁妆,既花钱又不实用,还要搬来抬去的,麻烦得很,需要啥子,我去买就行哒,现在都时新旅游结婚,抽个时间,我带妹娃儿去买些衣服,请些亲戚朋友一起坐坐,吃顿饭喝顿酒就行,有时间哒,再带她出去转一转,省钱省力的还好些。”

    母女两人见白邙想得周全,十分高兴,芈母心情大好,说:“嗨,啷个肚子还有点饿哒,璐娃儿,你煎两三个鸡蛋,下点儿面嘛,邙娃儿跑恁个远的路哒,多少也吃点儿。”

    芈璐欣然起身去柴棚抱柴,白邙也跟在她后边,一出后门,芈璐转身就搂住他的脖子,轻哼一声哥,将脸贴在他脸上。

    白邙嗯的应了,一把将她横起,抱着进了柴棚,却又不好久呆,匆匆亲热一番,就各抱一捆柴禾到灶前忙活起来。

    煮好面条,芈母却只吃了一个鸡蛋,喝了点汤,其它的都给了芈璐。芈璐又把鸡蛋扒给白邙,怕他不够,又挑了一筷子面条给他。白邙刚吃不久,本来就不饿,看着满满一碗,不觉愁的不行,芈璐见了,笑着把他的面条又挑回一些到自己碗里,整个屋子充盈着满满的温馨和暖意。

    吃过饭,芈母坐了会儿,实在撑不住,就回卧房躺下。

    芈璐急忙从里屋拿出一件刚织好的毛衣,先是在白邙身前身后比试,接着又解脱掉他的外衣,踮着脚跟从头上给他套穿好,绕着他观瞧,一时拉拉下摆,一时提提后领,嘟着嘴,总觉得有些不太满意。

    白邙笑道:“挺好哒,比卖的都好看,穿起也舒服。”

    芈璐道:“颜色浅了些,不该买灰色的,要是深蓝的更好看些,花也简单了点儿,不该织成直的,带点波浪或者方块的更好,又稍微大了点,你现在比那会儿瘦了好多,过段时间我再给你织一件高领的,给爸爸和妈也织一件过冬穿,明天我就上去给他们量一量。”

    白邙心里温暖无比,捧了她的脸庞,柔声道:“妹娃儿,你莫恁个累,我有一件就行哒,妈和老汉儿,我给他们各买一件就行。”

    芈璐将身子贴着白邙,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手指轻轻地捏揉着他的耳垂,甜笑道:“也不费力气,一点儿都不累,买的贵不说,质量还不好,没得自己织的穿起舒服,我看到你们穿着我亲手织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安逸。”

    白邙将她的头偎贴着自己,双手紧箍着她的腰身,轻声问:“妹娃儿,你想结婚不想?”

    芈璐说:“想,做梦都想,可是,我又怕。”

    白邙问:“怕啥?”

    芈璐说:“害怕是一场梦。”

    白邙说:“你想得太多哒,现在,不都好了嘛?往后只会更好的。”

    芈璐说:“嗯,不过,你在外边跑,可得要精心些,你一不在,我就担心,只有看到你,我这心才放得下来,尤其你现在又开车,不晓得我又要乱七八糟的想些啥,有时候我真巴不得我两个就守着这点土地,再苦再累,随时都还看得见,心里也踏实,哥,你说,我这是不是有毛病啊?”

    白邙动情地说:“妹娃儿,我晓得,你是心里挂念我,往后,你多往好处想,那样,你做啥子才有劲儿。”

    芈璐说:“嗯,要得。哥,其实我现在特别有劲儿,尤其在你们屋头,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挑水爬坡,跟走平路一样,可是,刚挑几次,爸爸和妈死活不让,后来每次去,水缸都是满的,我只能干些不费力的活儿,唉,真是有劲儿都没处使!”

    白邙听得,只觉鼻子发酸,紧紧地抱着她的头,嘴唇亲吻着她的前额。

    突然,只听咣的一声响,吓得两人赶紧松了手,定睛一看,却是猫从窗台上跳进来时,将茶几上的一个锑盆碰翻在地上。

    芈璐见了,轻骂道:“讨厌鬼,骇死我哒!”说着又冲白邙笑,将锑盆从地上拣起来,放在灶台上。

    白邙看看手表,已过了十一点,惊道:“哎呀,过得好快,我也该走哒。”

    芈璐就帮他把毛衣脱下叠好,从椅背上取了他原来的衣服,抻着袖子让他穿上,两人又缠绵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分手。

    爬上山包处,白邙回头看到芈璐家里还亮着灯,她仍在后门口站着,目送着他。

    虽然是农历二十左右,但天空阴沉,月亮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云层里,一丝光线也没透出来,她只能看见灯光往上爬。

    白邙停住脚步,想喊她进屋去,又担心夜深人静的吵着别家,就朝芈璐晃了几晃灯光,想让她回屋休息,接着就灭了手电,站在那里直看到芈璐关门熄灯,才又打开手电。

    眼前的尖峰寺已被夜色吞没,只隐隐有些轮廓,像在黑色画纸上洇了一层水痕,白邙将手电照射过去,灯光如同一把白色的利剑,刺进这漫漫的黑暗之中,却照不到那巍峨耸峙的山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