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第四十四章

    腊月二十五,田光顺一家四口从县城坐长途车去重庆乘飞机到上海过年。

    白邙本打算把他们送到重庆机场,田光顺两口子却认为来回路途太远,他服装店和饭店生意正是忙碌的时候,只让他到长途车站送送就行了,而且,田光顺还把自己的车钥匙交给白邙,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车放在他这里,想用就用。

    看着白邙这边生意越做越大,两口子既感到由衷高兴,又有些遗憾和不舍,他们太喜欢白邙了,并不知道他已经和芈璐住到了一起,并且有了身孕,也不知道田甜其实早就知道了芈璐和白邙的关系,而他俩还一直以为芈璐就是白邙的亲妹妹,芈老汉是他的父亲,因此,想趁这次去上海的时候再劝一劝田甜回心转意,只要她能接受白邙,那也可以让他放下这边的生意,或者由他们来照管,而他则去上海和田甜一起发展,两头均不耽误,如果那边不行,回来还可以接管过去,如果那边发展得好,那么他们干脆就把粉条厂转租出去,或者让田甜她姨父帮着经营,到时给他分成也行。

    临走时,白邙和芈璐给田甜写了一封信,主要说了五个方面:

    一是关于镯子的事情,他们坚决不允许退还,具体原因已经告诉了她的父母,到时可以问他们,另外,同批还买了几个簪子,也送她一个,据说是老货,这边有所谓的行家说能值一千多,具体多少,没人能说明白,到时请她在那边找懂行的询问询问,同时,把芈璐的那一个镯子和两个瓶子都拍成了照片,连同簪子一起包裹后让她父母一并带给了她,如果田甜方便,也可以帮着问一问,免得到时被人蒙了。

    二是关于那批货,销售情况非常好,她提出的那些好的办法,也均已采用,效果尤其不错,货款也全部交给了她父亲,另外还给了他们三万块钱,女式服装还照样进一批,但春节过后,需求量估计会有所下滑,看能否进一批婴儿和儿童服装,这边基本上进不到货,现在实行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准生一胎,因此,小孩就成了家里的宝贝,城里家庭都倾尽所能的在小孩身上花钱,儿童服装应该好卖得很。

    三是关于他与芈璐的事情,目前两人算是结了婚,只是没办喜事,芈璐已经有了身孕,前段时间孕辰反应比较大,现在已经好多了,双方的老人都与他们住在一起,两个父亲在南门车站那边经营饭店,生意目前也非常不错。只是觉得她父母好像不知道他与芈璐结婚的事,他们又不好说透,便叫她趁这次父母到上海的时候,找机会给他们说一说,免得将来有什么误会。

    四是她送给两人的衣服,均已收到,芈璐穿着那件睡衣特别好看,只是她怕羞,只能在卧室里穿,从来没出过卧室门,也不敢去照相,只能穿田甜上次送的那件衣服去照,他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大家都说好看,只是本地人不太习惯,说他穿着,看上去有点洋不洋土不土的。

    五是对于读广播电视大学的事,这边县城里没有,再说现在生意也非常忙,估计只能等一段时间,再去万县那边看看,实在不行,到时就上个函授,这倒不是着急的事情。

    最后则是对田甜的关心和嘱咐,说她一个人在上海,虽然有亲戚,但毕竟好多事还是要自己去做,又没有父母在身边,叫她自己多保重,又做生意又拿文凭,不要太累了。

    田光顺一家走之前,芈璐特意让芈老汉给田甜制作了五斤香椒牛肉,两只樟茶鸭,两只麻辣鸡块,白邙送的时候,她也跟着一起去了,田光顺两口子见芈璐生得漂亮,又善解人意,听两人哥呀妹的称呼,一心只认为她是白邙的亲妹妹,对她也是万分喜欢,还开玩笑说,如果她要生在大城市,肯定会嫁一个好人家,说得白邙和芈璐只是笑而不答。

    送走了田光顺一家,白邙本想再去进一批服装,芈璐不想让他去,说店里的服装卖到过年完全可以,饭店那边生意也好,不如多照看着那边,反正年前请客吃饭的人也不少,他也可以借着这个时间,多请请客,结识一些有用的朋友,把以前那些认识的也好好招待招待。其实,她是不想白邙太辛苦,更不想他去冒险。

    因为从开县到万县,要翻一座尖山,这山近处看望不到山头,也不是很陡峭,可是一到半山腰,就十分险峻,一条公路从这边山底不停地往上爬,直到山顶的双丫口,那边又从山顶的双丫口下去,一直往下探,蜿蜒曲折,深壑相连,开车经过,险象环生,稍不注意或者车辆稍出点状况就可能车毁人亡,因此,经常发生交通事故,而每一次事故几乎都伴随着人员伤亡。

    芈璐每次听到车祸事故,就想到白邙要从那里经过,便不由得胆颤心惊,每当他开车去万县,她在家就坐立不安,魂不守舍,不停地在门口张望,一听说路上有交通事故,她就会双腿发软,直到白邙回来,她才大气长出,不管有人没人,就抱着他又蹦又笑,眼泪却禁不住直淌。

    因此,自从田甜进了那批服装后,她就只让白邙去了一次万县,那次她甚至想跟他一起去,就算路上遇到危险,她也愿意和他共同奔赴,哪怕就是送命也要跟他一起送去,本来白邙也想带她,但考虑到她正是孕辰反应最剧烈的时候,怕她吃不消,再加上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便只得作罢。

    为了不让他多跑,芈璐就想着把田甜所进服装的售卖时间尽量地延长,于是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天只卖五十件,多一件也不卖,没想到却歪打正着,造成了服装销售的紧俏,有些心急的顾客,宁愿多花一二十块钱,也要当天把衣服抢买到手,因此也就出现了几个顾客抢一件服装的情况。

    芈璐本就聪明,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让她也学精了,既然大家都争,那就让出价最高的买走,于是,便出现竞相出高价争抢的局面,有时一件衣服的利润竟高达一百多块,到田光顺他们走的那天,存下的服装还有一百多件,但实际上他们已经赚了五万多块钱,相反,她却不像以前那么忙了,而且衣服一直都有,白邙也用不着一次次频繁地往万县跑,少一次也就多一分安全,反正钱也没少挣。

    白邙知道芈璐不想让他总去万县的原因,为了不让她担心,也尽量减少了进货的频次,反正服装店收入只增不减,有芈璐在那里经管着,他就把心思放在了饭店上面来,又琢磨着把集镇上的门面利用起来,于是就和许波商量决定在那里卖化肥和蜂窝煤。

    过完年后,很快就迎来春耕春播,化肥需求量很大,许波父亲本来就在县联社负责农资采购,进货渠道和价格都是近水楼台,货量充足,质量可靠,售卖价比合作社还要便易,大家都乐得到这里来买。

    蜂窝煤是白邙那次吃饭时碰到县蜂窝煤厂的厂长时,对方提出来的,原本他们厂只供应县城里,但随着进了一台新机器,产量提升不少,县城里就消化不完了,于是就极力怂恿白邙在乡镇去卖,而且还可以先提货后付款,白邙想着集镇上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有这样的好事儿,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就连同煤和炉子以及炉膛等配件一起卖。

    可是他在城里又脱不开身,许波那边又没人一直守在那里,于是就想到让哥哥白成来经营,两种生意混在一起,让他提百分之二十的成,余下的则是许波和白邙两个分帐,反正他又不出一分钱,如果有其它门路的生意,他也可以兼做,所得的利润由他一个人得。

    然而白成却不愿意,他想着家里的土地已经够多了,随便种些经济作物,用不着费多大的力气,一年也有不少收入,两个猪圈都由他用,多栽些洋芋蕃苕,多喂几条猪,那也有不少钱,现在虽说粮食多了不值钱,可谁知道什么时候粮食欠收呢,那些做生意的再有钱,没粮食他吃什么,到时谁不求着他买?如果是做生意,少不得要与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打交道,难免会遇到一些难缠的人,他费不起那个精神,再说父母每次回来,时不时地给了他们不少钱,白邙和芈璐又分别拿一些,钱已经足够用了,这次建房子,不但没借钱,倒还存了五六百块,这在本地,也算是上游水平了,还有那些果树,去年光自己的就卖了一千多,来年再加上父母的,三千来块不能成问题,有这么大一块收入,年年都是稳赚的,比起那提成却没把握的生意来说,不知有谱多少。

    嫂子开始也不同意,凭什么我们出人出力的给你们卖,你们不费力不费神的,却要得大头,我们却得小头,大钱都让你们拿走了,我们只能喝点汤,还要耽误地里的庄稼,娘家人又照顾不到,亏你们想得出来,别人说好侍各人屋里的,你们倒好,却来算计我们,真是兄弟再亲也亲不过钱去!

    白邙既无可奈何,又气得不行,本来一件好事儿,却让他们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来,早知道如此,他真不该向他们开这个口,唉,有时候,得到一些东西不但会成为人们的枷锁,而且还会引起心理的某些病变。

    其实他父母也不同意,一旦哥嫂住进去,将来就把房子占着了,死活不再搬出去,到时兄弟两个还不得闹矛盾,好多兄弟姊妹不都是因为这些最后搞得如同仇人?她程福群是个什么生性,别人不晓得,他们可清楚得很,与其这样,倒不如平时周济他们一些更好。

    芈璐也不太同意,她倒不是因为房子将来扯皮,而是担心如果生意好了,哥嫂倒没什么说的,也算是帮衬了他们,但万一生意不好呢,他们能不埋怨?

    白邙无奈,只得与许波商量,刚好他妹妹的男朋友曾斌原来在铁厂工作,这几年因为铁厂效益太差,已经停工,所有的工人都回家呆着,拿几十块钱生活费,原本他准备去广东打工的,既然这里需要人,正好他又闲着,岂不两便?

    没想到生意一做起来效益却不错,虽然蜂窝煤每个只能赚四分钱,可是需求量大,而且正值冬季,家家户户烤火取暖正是旺季,比起烧烟煤和灰煤既省事又合算,镇上至少有一两千户,附近农村也有几百户,就算只有三分之一的买,可哪家一天不烧五六个煤,一天至少也要卖出去三千多个,外加销售炉子和配件,一天下来也有一百五六的进账。

    化肥就更不用说了,一斤少说也要挣一角五六分钱,尿素每斤能挣两角多,谁买还不是百多斤,一次不就挣了二三十块,一天怎么也能卖个五六百斤吧,因此,光化肥这一块,每天也能挣个两三百块钱。

    两项计算下来,每天总计大概能挣三到五百左右,百分之二十,相当于曾斌一天也至少也有六十到一百的收入,一月下来就有一千八以上,相当于他原来工资的十倍都不止,何况,这里离许波家的门面距离不过两百多米,每天还跟自己的未婚妻在一起,钱也有了,恋爱也谈了,真正是两全齐美。当然白邙和许波两人每个月也有三四千以上的收入,竟比许波家的那两个门市还要挣钱一些。

    当白成和程福群两口子醒过味来时,曾斌这边早已把生意做起来了,再找白邙磨蹭着想接手时,白邙哪敢再同意,因此,两口子少不得又生了一肚子意见。

    其实,他们并不是在意生意挣多少,真如白邙父母所见,而是惦记着这个门面和房子,先占着,能挣钱更好,挣不到钱,要叫他们搬,那得看他们愿意,难道还当着一街的人把他们赶走,那不明摆着让别人骂?虽说怨白邙不作美,可也悔自己当初脑壳没转过弯来,如今再想好事已经不成了,再有意见也只能徒呼奈何!

    离过年还有五天,芈璐就把剩余的衣服全部挂出来了,结果到腊月二十八,基本就已经卖光,她就关了门歇店,想到饭店那边去帮忙,把白母急得不行,她担心芈璐怀着孩子,而饭店里又是烟又是酒的,还吵得不行,怕对孩子不好,好说歹说,芈璐才勉强同意不再去,她不想惹得婆婆不高兴,以免让白邙跟着操心,让他操心就是自己作媳妇的不对。再说,他本来就已经很忙了,再给他添麻烦,她可于心不忍。

    这个饭店原先国营时,基本上到腊月二十左右就停了业,而他们接过来后,没想到越到年底生意却越好,基本上都是城里一些包桌团年的,一桌一百五十块钱,算起来也不高,主要是在城里一些家庭里,房间很小,而团年一来就是十几二十号人,家里根本坐不下,而如今有了团年包席,大家乐得图个简省,况且,在家做,费时费力,也没少花多少钱,主要还有,家里做的味道还是不如这个饭店的好吃,而且菜样又多,请客的请得有面子,当客的吃得很舒服,因此,饭店包桌从腊月二十六开始,都得提前预订,否则,到三十晚上就得歇业了。

    由于人手不够,芈秀儿就建议把芈幺爸两口子叫下来帮忙,他们相对年轻一些,手脚也比较麻利,有这等好事儿,芈幺爸当然高兴,他们的儿子芈飞本来成绩不太好,今年把腿摔断后又有一个多月没去学校,明年初中毕业考试,估计也考不出个什么名堂,于是也想到饭店里来上班,希望跟芈秀儿一样提成。

    白邙却觉得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学本事的年龄,虽然不一定非得要读书,但至少也得学门手艺,俗语说,一门手艺一件宝,走遍天饿不倒,与其在这里当服务员,还不如跟着芈老汉学厨师,将来学成了自己开饭店或是给别的饭店当厨师,都能挣钱。因此,只答应给他一个月开一百五十块钱的工资,在这里当学徒,将来如果学成了,能替下芈老汉的时候,就再加百分之十的提成。

    两口子一想,这样也好,芈老汉不就是有一门手艺,现在才支撑起一份生意嘛,将来芈飞要真有出息,自己租个门面,也可以自己挣钱,到时一家人经营生意,岂不更安逸?

    于是芈飞就到了后厨帮着切菜配菜洗碗,倒把白老汉以前做的事儿抢过去不少,弄得他只是早晨去买买菜,晚上帮着收拾收拾卫生,更加闲得没了兴致,总觉得还是回去种地踏实,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回服装店里跟老伴一说,被她呛白一顿:“当初下来也是你,现在土地都给出去哒,你又想要回来?弄得福群两口子跟我们使气,原先在地里累了喊浑身痛,刚轻闲几天就皮子发痒?要回去你回去,我反正不回去!我要看着我们家璐娃儿把细娃儿生下来,将来我各在下边带细娃儿,你在上边谁也不管你,让你去遭孽!再说,你回去别个啷个嘈闲话,说邙娃儿两口子对你不好,或是他们日子过得不行哒,连各人的老汉儿都养不起哒,你回去不是臊他们的脸嘛?”

    恰好芈璐听见了公公婆婆的话,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让公公生了气,或者是白邙对父亲使了性子,回头就悄悄的问白邙,白邙一头雾水,又去问父母,母亲才说出了原委,白老汉见自己不但被数落了一番,还弄得儿子儿媳两个起了疑心,从此再也不敢提说回去的话了,只好把目光盯在了楼顶,挑了不少土,把上边拾掇成了一个小菜园地,闲歇下来就在上边打理,倒也乐在其中。

    一家人直忙到大年三年晚上八点多钟,才匆匆吃了团年饭,白邙把年前的帐拢了拢,给芈秀儿发了一千六百多块钱的工资和提成,给芈幺爸两口子和芈飞计发了工资,才开车将他们送回去。

    芈幺婶一回家,浑身跟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本来她就嘴长话多,把饭店的生意向芈家湾的人吹了个遍,把白邙芈璐两上更是吹得天花乱坠,惹得周围人一片议论,既有高兴芈老汉父女俩终得好下场,骂芈福是个报时应(不成气)的,也有叹芈母没得命,眼看着的福就是享受不了,当然有那些自己觉很讲仁义,说芈璐那边跟人家吴新没了断,这边跟白邙私通脚踩两只船的,也有说白邙抢人家已经订婚的媳妇,心黑手辣欺人太甚的,自然也有感叹芈璐有眼光,嫁人不选家财不选地势,就选一个能干的人,正所谓嫁人嫁心不嫁财,娶妻娶德不娶色,可人家两个要人才有人才,要容貌有容貌,也是实在难得的,然而也少不了像吴癞子那种,巴不得两个突然飞来横祸,让他们一无所有才能解气的,总之,众人心态,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