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呢

第四十五章

    大年初一,白邙一家五口开着田光顺家的轿车,回到了老家,年前生意太忙,他们和哥嫂一家没有团年,芈老汉也没回老家跟本家人团聚。

    车一停下,芈老汉径直回到了芈家湾,虽然说是回老屋,其实一回去就被芈二爸拉到了他家,毕竟芈秀儿是沾了他的光的,接着芈幺婶一家提前约好了时间,这边吃头一顿,下一顿无论如何也得上他们家,因为芈飞已经成了芈老汉的徒弟,又是自家人,不去肯定是说不过去,其他各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纷纷来约,芈老汉一辈子还没如此受到尊崇,高兴得差点忘乎所以,但有一点他还是清醒的,就是白邙家这边,他必须去,其他家都可以推一推让一让,这边不管定哪一天招待请客,他都得到场,因为芈璐和白邙借着过年,一来请客团年,二来也算是把两人的喜事办了,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他们没有正式结婚呢,作为父亲,他不但要去,而且还要亲自办席,以表示对儿女的心意和祝愿,同时既了却了一桩心事,又得到大家的称赞,当然,多少也有点衣锦还乡的显摆。

    一到家,白邙和芈璐就去芈母坟上烧香拜年,顺便又给老人家烧些纸钱,芈秀儿和芈飞等几个后辈也都到了,挂坟标的挂坟标,添土上坟的添土上坟,一切做完,才点起鞭炮,一齐对着芈母的坟磕头,鞭炮足足炸了半个多小时。尔后才又给其他祖坟烧香拜年放鞭炮。

    哥嫂虽然对白邙没让他们做蜂窝煤和化肥生意有些意见,但那也有他们先拒绝的原因,何况这些日子,白邙也没少帮助支援他们,虽说有些钱是父母拿的,但父母没来钱的门路,钱最终还是白邙他们出的,既然父母都能拿那么多钱给他们,可见老人的私房钱不少,由此推断,白邙两口子的钱肯定更多,真要把他们得罪了,两兄弟不来往,受损失的还是他们,人家想攀有钱人的亲戚都没得,自己明明一个父母生下来的,反而跟外人一样,岂不是傻儿,因此,怨归怨气归气,但面子还是要有的。

    于是,初一的中午就定在哥哥白成家过,晚上仍然在他家吃中午的剩菜剩饭,程福群娘家人悉数过来,自然,她二哥程福生的那两头牛也跟着到了他们家,程福健依然吃了大量的安眠药,一过来就低垂着脑袋在椅子上打瞌睡,后来干脆就躺床上昏睡去了。

    白邙和芈璐回到家时,地坝里坐满了附近的一些邻居,正围着三个牌桌子打十三张,间或赌些小钱,白老汉和程福群的父亲程老汉在白成新砌的房子周围察看,白母、程母、程福生媳妇和程福群在灶屋里做午饭,一些小孩子在地坝外边放冲天炮。

    白邙和芈璐跟众人打过招呼,分别各散了一支过滤嘴香烟,就进到灶屋,芈璐脱掉外套想帮着择菜洗菜,被白母挡住,道:“哎呀,女儿,你各到外边儿去耍,这里不用你插手。”

    程福群笑道:“哟,妈,璐娃儿啥时候变成你的女儿哒,她不是你幺儿媳妇儿嘛?”

    白母笑道:“邙娃儿叫她妹娃儿,那我不跟着叫她女儿嘛。”

    程母笑道:“亲家母啊,两个都是你的儿子媳妇,你可得要一碗水端平哈,莫偏向哪一方哦!”

    白母笑道:“哟,亲家母,这一碗水还真端不平啊,你看哈,我们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还拿他们的,每次回来,或是福群每次下去,我都给她钱,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给过璐娃儿一分钱,我不但没给他们钱,倒是我女儿怕我没得钱用,时不时地非要给我,要不我又哪里有钱给福群来?你说,我要是一碗水端平的话,那以后我不但不能给福群的钱,反而还要找他们要两个唛?”

    程母被白母不软不硬地呛了一顿,自觉没趣,不好言语,倒是程福生媳妇笑着回了一句:“唉,亲家娘,他邙娃儿有钱嘛,你还跟福群他们计较唛?”

    白母笑道:“我们要是计较的话,那还给他们钱嘛,所以说嘛,两个都是我各人亲生的,又不是从路上捡的,从别人家抱养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还分个亲疏远近,他们兄弟之间都是互帮互助的,每次我回来,邙娃儿都还让我给他哥哥嫂嫂带一百两百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心意嘛,你看我们周围团转那些,亲兄弟为争点水还打架呢,我看邙娃儿跟他哥也算是不错的哒!”

    程福群笑道:“妈,那还不是怪白成没本事,不会挣钱,他要是会挣钱,我们有哒未必还不给你两个老的唛?话又说回来,自从你们搬下去过后,屋里这边还不是我们帮着照看起的,刮风下雨屋顶漏水,我们还不是要爬到屋顶上去修去补?”

    白邙听得没趣,给几个打声招呼,就拉了芈璐出来,坐在哥哥白成旁边看他如何出牌,白成想让他来打,白邙对此毫无兴趣,连忙拒绝,只把一包烟放在桌子上,任他们随便吸,芈璐撑在白邙肩上,悄悄地说:“哥,我想到屋子周围去看看!”

    白邙于是起身跟在她身后,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芈璐笑道:“哥,真想不到,妈这张嘴也是很厉害的哈,你看她一个人对他们几个,一点不落下风!”

    白邙笑道:“那是因为我们今天算是客,要是我们请客,光嫂嫂那张嘴,就够烦人的。”

    直走到屋后一块麦地旁边,芈璐说:“哥,你还记得不?在生产队的时候,我两个在这哈儿耍过。”

    白邙笑道:“记得呀,当时我们两个一起办家家,扯些草当菜,抓些沙当米饭,拿几块瓦片当肉,搬一块石头当成我们的细娃儿,你说你要当妈,让我当老汉儿,现在可是成真的哒!”

    芈璐笑道:“哥,你还记得当时你裤子烂了两个洞,从你们屋头翻出针线来让我给你补,我不会装会,给你把里右的裤子全缝在一块哒,你当时想尿尿,结果裤子脱不下来,非得要我给你脱,你说那个时候我们啷个都不晓得害羞哈!”

    白邙哈哈大笑道:“那时哪晓得这些,不过就是好玩,唉,妹娃儿,你说是现在好呢,还是那个时候好来?”

    芈璐想了想,笑道:“都好,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想啷个就啷个,反正也不晓得个麽子,只管耍,现在啥都懂得哒,觉得跟你在一起心里就安逸,小时候儿耍的都是假的,只是图个高兴,现在全都是真的,做的一切都有方向和目标,虽然有时候比较忙比较累,但也真正体会到了麽子叫幸福,特别是晚上跟你睡在一起的时候,听着你打呼噜,看着你闭着眼睛,嘴皮子还不停的动,我就觉得比吃肉还舒服。”

    白邙笑道:“下午我两个到山上去转转,有好多地方都是我们一起呆过耍过的呢!”

    芈璐道:“好啊,以后回来的时间也少哒,看看那些地方,想想我们那时的情景,心里就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就大哒,我要真的当妈你也要真的当老汉儿哒,以前过年觉得好没意思,但现在又觉得过年也不错,至少除了做饭吃饭,其它的麽子都放到一边哒,清清闲闲的过几天。”

    白邙道:“往后你也不要那么拼,现在我们钱应该不缺哒,你把身体保养好,顺顺利利的把细娃儿生下来,你没看妈和老汉儿盼孙子眼睛都盼绿哒嘛?”

    芈璐笑道:“我也是,唉,哥,你说生个细娃儿啷个还要等这么久哈,要是昨天怀上,今天就生下来,那多好!”

    白邙笑道:“你又不是鸡母,昨天吃点好的,今天就能下蛋!哎,妹娃儿,你想过没得,到时你要生细娃儿的时候,你怕不怕?”

    芈璐想了想,道:“怕肯定也怕,但我还是很期待,那是我两个的细娃儿,生出来过后,我两个就真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就混在一起哒,哎呀,真想早点听到他喊你老汉儿,喊我妈,你到时可别打他哈,你要是打他,我都跟着心疼!”

    白邙笑道:“那我小时候挨打,你心疼不心疼?”

    芈璐笑道:“啷个不心疼,你不记得我还跟着哭嘛?现在也一样,看着你挨妈和老汉儿的训,我也跟着难受。”

    白邙动情地搂着芈璐的肩膀,从屋后的麦地里绕到西侧的菜园地,那里种着一些茶树、柿子、胡椒和花椒,他记得有一次芈璐想要吃花椒,他就抱着她摘了几颗下来,两人吃进嘴里,直麻得眯眼吐舌头,后来又学着大人摘了些嫩茶叶在嘴里嚼,白邙想着想着就不由得自己傻笑起来。

    芈璐其实也想起了那段往事,也笑了笑,却又轻启红唇,唱起了一首山歌:

    那山没得呀这山高

    这山有一树好花椒

    我想摘颗呀花椒偿

    哥哥跑来呀把我抱……

    白邙听得如痴如醉,待到芈璐唱完,不禁说道:“妹娃儿,你这山歌唱得真好听,在城头你啷个不唱来?”

    芈璐笑道:“还说来,我从下去就没唱过,怕别个听到笑话我,那天我一个人在灶屋里哼,妈听到了还笑我呢!”

    白邙道:“我啷个没听到,她笑你麽子?”

    芈璐道:“她说,哎呦,我的女儿啦,你啷个唱得跟收音机里的一样,改天你莫做生意哒,各去唱歌算哒,你说妈是不是故意打趣我?”

    白邙笑道:“不是,她说的是真心话,回去我买几盘空白磁带,你干脆把你会的那些歌全都录下来,免得将来你忘哒,到时还可以放给我们细娃儿听。”

    芈璐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会的不如我妈会的多,我这些还是她教的呢,可惜她不在哒,要是在的话,跟我们一起过年,那该多好啊!”说罢,就想起她母亲教她唱歌的情景,禁不住眼睛又湿润起来,可她又不想大过年的掉眼泪,就强忍着揉了揉鼻子说,“哥,对不起哒哈,我又想我妈哒!”

    白邙捏了捏她的肩头,说道:“其实我也想她,要不是她,我两个不晓得现在还是啷个一种情况,要是她看到我们现在这样,那该好欢喜呢!”说着,也想起芈母临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来,止不住喉头就有些发酸。

    芈璐道:“哥,算哒,我们不在这哈儿了,我想去松林里去看看,那里还可以看见水井和原来那块花生地。”

    白邙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松林里约会相拥,以及在水井被芈二爸拿农药瓶子砸破脑袋,在花生地里抓住芈幺爸两口子偷花生的事情来,但看看时间快到中午,怕去了再回来时让一家人等,就道:“要不下午去吧,一会估计要喊吃饭哒。”

    芈璐笑道:“哎呀,过得好快,要得,还是下午去,另外,我们还可以顺着那片山往上爬,我还在那里打过猪草,你也在那里砍过柴的呢。”

    白邙笑道:“嗯,我们还在山那边搭过一个草棚子,刚好我两个钻进去,结果草棚子就塌哒,把我两个给埋到里边,我说赶快钻出去,你却说,哎呀,呆会嘛,我两个在里边睡一觉。”

    芈璐也想起,那时白邙的鼻子在她的脸上到处嗅,还问:“妹娃儿,你脸上搽的些麽子,啷个恁个香?”那时他们都有些大了,已经有些男女之别的概念,她本想把他的脸推开,可她又特别享受那种麻酥酥的感觉,硬挺着闭了眼睛,任他去嗅,其实那天早晨,她去芈翠儿家时,芈翠儿给她涂了点雪花膏而已,只是白邙家没有女孩子,他们从小也没搽过什么东西罢了,回忆起这些,芈璐又想起芈翠儿,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息。

    他俩又从西侧转到北侧,下边就是通往芈家湾的那个小山包,再往前走则是一片竹林,白邙家也被一片树林掩住了,白邙怕哥嫂家饭好后,一时找不见他们,就道:“妹娃儿,我们往回走吧,免得他们又大着嗓门儿喊。”

    芈璐答应一声,就拉了白邙的手往回折返,刚一转头,就吃惊地叫道:“唉,哥,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人影子闪了一下。”

    白邙顺着芈璐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一片柏树林,他问:“嗯?妹娃儿,哪哈儿,我啷个没看见呢,男的女的?”

    芈璐道:“就闪了一下,我也没看清,好像是故意在躲我们,这会儿又不晓得跑哪哈儿去哒。”

    白邙以为是芈璐眼看花了,大年初一,谁还跑这野地里来,再说,本队的那些人几乎都在他们家的地坝里打牌,再也想不出有谁到这里来呀,难道是芈家湾的人,可这里也没有他们的土地,他到这里来干啥?可芈璐说得很笃定,就想过去看一看,芈璐却拉了他的手,说道:“算哒,哥,可能是我看错哒也不一定,我们还是回去吧!”

    白邙点点头,两人就手拉手回到了家里。地坝里打牌的人开始陆续散去,因为白邙家在队里处于居中位置,各家到这些的距离相对较近,因此大家散去时就约好下午继续在这里打牌。哥哥白成也不收桌子,只把凳子拿了些进屋,由于新房的地面还没干,他们仍在老屋里吃饭。

    敬过各至亲老辈子后,大家都上了桌,白老汉和程老汉坐上首,白母和程母靠右边坐,白邙和芈璐坐左边,程福德、程福生坐下首,程福群、程福生媳妇、程福健和几个小孩另开了一桌。

    芈璐把外面的尼子大衣脱掉后放在竹凉床了,身上穿着一件蓝红色高领毛衣,头发斜梳在脑后,用一根发卡夹着,脸白净而又十分光泽,可能是怀孕的原因,胸脯愈加饱满凸起,但腰却很细,加上一条深蓝色宽腿长裤,配一双半高跟皮鞋,更显得高挑而又苗条。

    程福德正好与她隔着白邙,他几乎打了半辈子的光棍,平时见到女的尚且眼馋不已,今天再见如此漂亮优雅的芈璐,更是不时拿眼睛睨视她,而且专盯她的胸脯不转眼。

    芈璐发觉后,连忙侧过身子,将板凳往后拉了拉,用白邙的身子挡了他的视线,尽管心里不自在得很,却又不好表示,毕竟这是嫂嫂的哥哥,又是大过年的,因此,只得佯装不知,坦然地吃饭。

    程福群虽然在另一桌,却端了碗站在白成后边,张罗着大家吃饭夹菜,倒酒添饭。

    白母本想给芈璐夹菜,可她却坐在对面,不好将筷子伸过桌子,见程福群过来,就顺势给她夹了一筷子,笑道:“哎呀,我还是来给两个女儿夹点菜。”接着又给芈璐夹了。

    程母笑道:“亲家母啊,你各人吃嘛,她们还要你夹,各人不晓得夹唛?”

    白母笑道:“我夹的她们吃起来香嘛!”于是两桌子都笑了起来。

    只有程福健没有笑,直愣着眼,双手无力地在桌子上随便夹着些东西往嘴里塞,脑袋显得十分沉重,没吃一会,眼睛就半眯半睁地犯起了瞌睡。

    程福生媳妇就说:“弟娃儿,你要是犯困,还是进去睡会儿嘛,呆会睡醒哒,再给你热些吃。”

    程福健摇晃了几下头,嗯哼几声后,果真就踉跄着被扶进了卧房,想着原先一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大家不免又为他而叹息不已。

    席间,哥哥白成问父亲和白邙,将来这里的老屋如何处理,他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不住了,就让程福群的父母带着程福健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在这边住着,种地上街要方便些,白邙父母说空着也是空着,至于将来这个房子啷个办,看白邙和芈璐的意见,反正白成的老屋也没拆,住几个人也住得下,虽然有时也回来,不过是把种点水田和麦子,也不一定非得在上边睡,种收完过后也不用,他们要住就住嘛。

    白邙知道哥哥是替嫂子问的,也不搭话,嫂子以为他不同意,脸上有些不高兴,白成就问他:“弟娃儿,你是啷个想法来?”

    白邙道:“妈老汉都同意,我还不同意唛?又不是外人三四的,只要你们觉得方便,就按你们的想法办嘛。”

    听了白邙的话,程家两个老人满脸是笑,程福群也高兴起来,纷纷给一桌的人夹菜,又让白成陪几个把酒喝好。

    由于白邙还要开车回城里看店,滴酒未沾,芈璐偷偷给他夹菜,却被嫂子取笑了一番,说:“哎呀,妹娃儿子,你要夹就大大方方的夹嘛,还怕哪个看见唛,当初我跟你哥没结婚的时候,你两个还小,我到这边帮着喂猪,猪食里边煮了些蕃苕,你两个跟在我屁股后边,哼哼叽叽的就要来吃,皮都没剥干净就往嘴里塞,那个时候都不害臊,啷个大哒还怕羞嗦?”说得两桌子的人都大笑起来,到底是过年,大家都尽拣好的说,一顿饭下来,倒也详和欢悦。

    谈起来年的打算,白邙本想劝哥哥还是做点生意,又想到他对此不感兴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他真希望哥哥一家能够找到致富的门路,思来想去,就记起许波二姨父在饭店吃饭时曾聊起药材收购的话来,考虑到老家这边的漫坡多为沙地,便建议他们不要把土地全部都种粮食,可以种些桔梗,到时他联系让药材公司来集中收购,比种粮食要划算得多。

    虽然主意不错,但大家都对种粮食有经验,对种药材却一窍不通,又没种子,因此也只能说说罢了,白邙心里郁闷,可也毫无办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谁也不能代替,虽然都在报怨命不好,可谁又愿意为挣脱现在命运而去搏一把呢?

    这里饭还没吃完,上午那些打牌的人就三三两两地来到了白邙家的地坝里开始玩乐起来,许多老人听说白老汉老两口也回来了,祖祖辈辈在山上种地的老农民,居然也能在城里去过日子,因此,大家都想听他们在城里生活的新鲜趣事,纷纷赶过来,看到白邙和芈璐两个,当初跟他们一样,穿不出个好的,太阳晒得脸黑红黑红,一年到头也没几个钱,而今却衣冠楚楚,白净利落,又在城里站住了脚,还有两门生意,钱没少挣,便都羡慕不已,都希望白邙能带着他们挣钱,于是又说起当初收购桔子的事来,越发聊得畅快。

    白邙分别给几个火炉添了煤,芈璐也给大家倒了开水,给男的散了烟,给女的拿了些糖果,便到以前他们玩耍过而上午没转到的地方去转。

    他俩顺着山下的河沟往上爬,在一个小水塘前,两人就想起上小学放暑假,一起在水塘摸鱼的往事来,那时,生产队在山上的大堰塘里喂了很多鱼,一到夏天下雨,堰塘里的水往外漫,一些鱼就随着水往外跑,有的就滞留在了小河沟的水塘里,白邙脱了裤子下到水塘逮鱼,芈璐就到附近拣干树枝,将鱼烧熟了吃,虽然没加任何调料,连盐也没有,但两人却吃得特别香。芈璐手巧,撕鱼肉时连一根刺也没有,她就把撕好的鱼肉放在一片油桐树叶子上,又折了两根树枝作筷子,两个就你夹了喂我,我夹了喂你,但现在包产下户后,堰塘也承包给了个人,承包户当然不想让鱼跑了,就用竹条织了围栏,现在,虽然水塘里仍有水,但却没了鱼。

    再沿着山坡翻过山顶,北边是连山的树林,因为地势陡峭,又是背阴,不但没有种庄稼,满山树木林立,荆棘丛生,一年四季连人迹都很少,两人记得,有一次他们在靠近山顶处的一棵树上,发现了几个鸟窝,白邙爬到树上掏了五六个下来想烧了吃,芈璐却不让,她说鸟儿的爸爸妈妈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不知会多伤心,非要他把蛋放回去,白邙说,我们连活着的鱼都能吃,蛋又不是活的,为啥不能吃,可芈璐就是不同意,竟掉起眼泪来,白邙没法,只得又爬到树上,将鸟蛋又放回到窝里。

    他们记得山那边还有一个大岩洞,芈璐就说她打猪草的时候曾在里边躲过雨,白邙说他不但躲过雨,而且还在里边睡过觉,那个岩洞距离山顶不太远,于是两人就想再去看看。

    他们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那个岩洞,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柴灰味。

    白邙说:“不会有人住吧?”

    芈璐说:“现在哪个还住这里,又不是没得屋。”

    两人进到洞里,果真发现了烧火的痕迹,而且还很新鲜,估计不是早晨就是中午刚烧过的,里边还铺了很多干草,好像有人在草上躺过,在旁边一个小洞里放着一个装着水的锑壶,靠顶的地方放着火柴、打火机和煤油灯,在一个缝隙里塞着衣服等物品。

    两人很是奇怪,都认为这里肯定有人住,可又会是谁呢,不在家里,非要到这荒山野地里,难道是打野物的,听说最近这边老有成群的山鸡,偶尔还可以发现狍子、野猪等,可打野物也最多是在里边呆一段时间,干吗还要放那么多东西,难道非要在这里守几天几夜不成,可又没听见谁说有打枪的声音啊?

    芈璐有些害怕,勉强转了转,就对白邙说:“哥,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碰到人家打野物的,怕是不好。”

    白邙想起上午芈璐说看到有人影闪过的话来,问:“妹娃儿,上午在竹林那边,你真看到有人冒了一下?”

    芈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觉得看到的应该是一个人,好像是猫着腰,突然就窜走哒,哎,哥,要不我们回去,到那里去看看?”

    白邙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中午说好五点钟吃晚饭,吃过之后他俩好回城里照看两个店,因此,便说道:“那要得嘛,也真是怪哉哈,大年初一也有人钻山里来弄野味,不晓得好大的瘾?”

    他们从山顶下到半坡处,在一块麦地的边上,看到一个野兔夹子,还有一串新鲜的脚印,白邙拉了拉芈璐,道:“妹娃儿,你看!”

    芈璐看了夹子和脚印,道:“哎,哥,还真是有人弄野味哈,难怪没听到有枪响,原来是用这个东西,倒真会想办法。”

    再到上午芈璐看到人影处,也发现了一个夹子和两串脚印,白邙就笑道:“妹娃儿,还是你眼睛尖,我恁没看到,你却一眼就扫到哒。”

    既然知道了真相,两人也就不以为意,回去后也没提起,人各有人的爱好兴趣,人家趁着过年的闲隙弄点野味,既可以自己吃个新鲜,到时还可以去街上卖个好价钱,只能说现在的人都学奸了,都在想着法子找挣钱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