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茞却似完全没听到那老者的话般，又自顾斟了一杯酒。笑着道:“人生有时候，就如同这杯酒一样，你若喝得快些，一口便可以喝光，你若慢慢品它，感觉自然会有所不同。”

    江孤茞说完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剑无涯轻叹道:“这里的酒足够多，也足够你喝。”

    江孤茞点了点头，道:“不错，这里的酒恐怕我是喝不完的。”

    他顿了下又道:“当年剑侠李明曾与马飞飞笑谈对饮，酒至佳处，两人挥剑比武，英雄战红颜，何其壮哉。而今斯人已逝，可美酒却依然还在…”

    剑无涯瞧着他道:“昔日之事与今日却完全不同。”

    江孤茞道:“是。”

    “你为什么要喝酒？”剑无涯忽盯着江孤茞道。

    江孤手瞧着桌子上的酒杯，叹息道:“很多人都喜欢喝酒，你若问他们为什么要喝酒，只怕没几人能说上来。”

    剑无涯道:“我明白。”

    江孤茞将酒杯举起，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前辈，多谢你肯来这里陪我喝酒！这杯酒，我敬你！”

    剑无涯也将手中的杯盏举起。这一次他已将这杯子里的酒喝光。

    酒已尽，可人呢？

    剑无涯的脸上竟忽然有些动容。

    他瞧着江孤茞道:“你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江孤茞却道:“前辈，我们杯子里的酒都已喝光。”

    剑无涯点头道:“是。”

    “既然酒已喝光，前辈为何还不走呢？”江孤茞瞧着他道。

    剑无涯道:“只因我还想再多喝几杯。”

    江孤茞的脸上忽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生命的最后一段，能有这样一位英雄陪着自己喝酒，岂非也是件快事！

    “小二，再拿酒来！”

    “老夫生平还从未见过像你们这样喝酒的人。”一旁的老者开口道。

    那小二上了酒，转而对着那老者轻声道:“这两个人只怕是疯子。”

    那老者道:“依我看，他们非但不疯，反而还很聪明。”

    那小二道:“聪明？嘿嘿嘿，他们若是聪明，天底下恐怕就没有傻子了。”

    那老者道:“你见过一个疯子在临死前还要喝酒的吗？”

    那小二摇了摇头，道:“这倒没见过。”

    那老者微微叹息一声，道:“所以说他并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他是聋子。”

    “是聋子？”那小二道。

    “对，若不然，他怎会一直喝酒。别人对他说的话，他却装作听不见。你说他不是聋子，是什么。”那老者道。

    “嘿嘿嘿…您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那小二挠了挠头。

    那老者叹息道:“你若懂了，也就不是这客栈里的小二了。”

    “嘿嘿嘿嘿，爷，您说的没错，我若懂了，只怕也是个疯子了。嘿嘿嘿…您喝着，我去给您拿酒。”小二赔笑着退了下去。

    “哼！”剑无涯冷哼一声。

    江孤茞却还是自顾喝着酒，似完全没听到那老者的话。

    剑无涯喉头一热，忽对着江孤茞道:“我也敬你一杯！”

    江孤茞瞧着他，眼中已有些温热，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忆天涯万里人。干！”

    “哈哈哈哈哈，江孤茞果然是江孤茞！干！”剑无涯似已变得豪情万丈。

    “你们还要继续喝下去吗？”那老者忽开口道。

    江孤茞与剑无涯齐齐瞧向那人。

    只见那人横眉竖目，脸尖似叶，下巴上还有一撮黑毛。倒像是个江湖郎中。

    “酒铺里不喝酒，难道要喝水？”剑无涯道。

    那人却盯着江孤茞道:“你可知他已是个快死的人了。”

    江孤茞却淡然一笑道:“阁下若是想来找我喝酒，那在下不胜感激。若是想要劝我戒酒，那阁下还是莫要开口了。”

    那老者哼了声，道:“我只是好奇，你明明快要死了，为何不去看病，反而在这里喝酒。”

    江孤茞笑着道:“只因在下这病世上恐怕无人能治。”

    那老者道:“你这病确实不好治。不过今天幸亏遇着我了。”

    “前辈能治他的病？”剑无涯的眉头忽然舒展。

    “这世上，有些人得了病，可以治，有些人却治不得，你可知为什么？”那老者却忽然打趣道。

    剑无涯摇了摇头。

    “因为有些人纵然你救了他，他也不会感激你，所以我也并非什么人都可以救的。”

    剑无涯忽道:“前辈，这样说来，你一定有救他的法子？”

    那老者道:“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叫我前辈，这些江湖规矩我早就厌烦了。”

    江孤茞笑道:“看来前辈和在下一样。不但喜欢喝酒，也喜欢爱管闲事。”

    那老者道:“你这酒鬼…我若是病成你这个样子，只怕早就痛哭流涕了。”

    江孤茞道:“哦？如此说来，在下现在也还不算太惨。”

    那老者瞪着他道:“你…真的不怕死？”

    江孤茞缓缓道:“怕，只不过比起死亡，我更怕孤独，因为有时候，孤独比死亡更可怕。”

    他又不住咳嗽起来，额头上已有汗流下。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仿佛烈酒灼烧的嫣红。

    剑无涯忽瞪着那老者道:“你…当真有法子可以救他？”

    那老者道:“我荣阳子若还救不得他，这世间恐怕也没人可以救他了。”

    “荣阳子…你就是江湖上传闻的怪客郎中荣阳子？”剑无涯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不错。”荣阳子点头道。

    “你可有法子救他？”剑无涯急声道。

    “这世上想死的人谁也救不了。不想死的嘛，倒还能救一救。”荣阳子道。

    坐在一旁的大汉听了他的话，都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世上哪有想死的人。这老先生的话可真奇怪。”

    那老者断然道:“我只说别人，至于眼前这人嘛…谁知他想不想死。”

    江孤茞的眸子里忽闪过一丝悲哀。

    人若能好好活着，谁又会想死呢。

    他忽然又不住咳嗽起来。杯子里的酒被他的咳嗽震得泼洒了出来。

    “晴珑儿…咳咳。”江孤茞止住咳嗽，嘴角已有了一丝鲜红。

    “血…”剑无涯脸色一变。

    “我只问你，有没有法子可以救他！”剑无涯对着那老者冷声道。

    荣阳子瞧了他一眼，道:“我自然有法子可以救他，不过…”

    剑无涯道:“不过什么…前辈只管开口便是…”

    荣阳子道:“不过…此时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剑无涯的神色一变，道:“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救他！”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却是他平生第一次求人。

    荣阳子笑道:“若是别人，纵然是求我，我也不一定会救，可是他嘛，我却非救不可。”

    江孤茞瞧着他，道:“前辈…在下身上已没多少银子，纵然你救了在下，恐怕我也付不起这药费。”

    荣阳子道:“哈哈哈哈哈…好，你果然不一般，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

    “多谢。”江孤茞又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好了，时间已不多了，你快跟我走吧。”荣阳子道。

    “走？去哪？”剑无涯道。

    “当然是去找解药。”荣阳子道。

    “你身上…没有解药？”剑无涯惊道。

    “我身上怎么会有解药？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六合山园。桃李樱红。

    景如倒影，水如梦幻。

    这里便是六合山。

    “六合山…”剑无涯瞧着眼前的几个大字道。

    “不错，这里就是我师父的六合山庄。”荣阳子道。

    “你师父？”剑无涯惊道。

    “当然。天下间除了我师父没人能解开他身上的栾花之毒。”

    “那就请前辈把他老人家请出来吧。”剑无涯道。

    “师父…”只见荣阳子大喊一声。

    庄内刹那一片空灵。

    “哎哟…我的宝贝徒儿，你怎么来了。”忽然一个少年的声音传了出来。

    江孤茞定睛一看，不禁有些吃惊。荣阳子的师父竟然是个孩童。

    “这…就是你师父？”剑无涯脸色惊异道。

    “不错。”荣阳子点了点头。

    “徒儿你终于来了…咦…”那少年瞧见江孤茞他们二人，脸色陡然变得防备起来，将荣阳子拉到一边，小声道:“你身边怎么还带着两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