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老的妇人佝偻着腰，从门后慢慢挪出来。

    她黑白斑驳的长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拧在一起，遮掩了布满皱纹的衰老脸庞。灰色的布裙上满是污秽，一股恶臭难闻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您好。”凯诺愣了一下，随后恭敬地向她鞠躬：“请问锡德在这里吗？我找他有些事。”

    老妇人没有回答，墨绿无神的眼珠在眼眶里僵硬地转动了几圈，干裂的嘴唇蠕动着，露出发黄的牙齿，但可惜她终究没能吐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能发出沙哑的喘气声。

    老妇人扶着墙壁，摇晃着慢慢向后退去，暴露在外的手臂瘦得惊人，皮肤紧紧包裹着骨架，血管突出，凯诺甚至担心她会因为过于虚弱而突然倒下。

    “您看起来不是很好，需要我帮忙吗？”出于好心，他伸出手，想要扶住艰难移动的老妇人。

    但他的动作却加重了眼前人的异常。

    老妇人望着慢慢伸过来的手，突然怔住了，然后像是突然看见了一些记忆深处的可怖景象，她的脸部开始扭曲，眼珠突出，整个人剧烈颤抖着。

    她张开嘴，已经磨损到残缺不全的牙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凯诺听见了她的尖叫，自喉咙发出的刺耳的尖叫，撕心裂肺，尖锐无比，似乎声带都因为她的不顾一切的叫喊而被撕裂。

    声音在瞬间爆发出来，老妇人仰着头，她的脸部向外突出，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化，红色的肌肉开始浮现，并以诡异的形态生长，蠕动。鲜血顺着脖子留下，浸透肮脏的布裙。

    恶臭至极的气味从她身上爆发。老妇人的躯体开始异变，四肢像麻绳一样开始扭曲。衣服破裂，她的肚子如怀胎十月般不断鼓胀，似乎下一秒就会爆裂开来，羊水在其中流动的声音如此清晰。

    如此令人作呕的景象。

    “你！”凯诺下意识地捂住双耳，可为时已晚，老妇人的尖叫顺着耳道开始麻痹大脑。

    感官被欺骗，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重影占据了所有视野，视觉不再可靠，而严重的耳鸣又剥夺了以声音判断情况的能力。他感到鲜血从鼻子流出，对身体的控制也开始消失。

    凯诺立刻后退几步，在五感尽失之前，伸手握住口袋里的圣石，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自己的法术。

    大量的信息涌入脑中，逐渐拼凑起一个小范围的真实世界。

    这是一个完全由信息组成的世界，法术解构了周围所有的物品，并将这些拆分为最基本的单位，再将它们原封不动地传输给施术者。不仅仅是物体的存在，其他东西也能够以抽象的方式被感知。他听不见声音，却能感知到声音的存在，甚至理解音调的含义。

    即使没有了视觉与听觉，凯诺也能掌握这片区域内所有存在的情况，可他对目前这种状态并不熟悉，头脑开始因为处理过量的信息变得晕乎乎的，仅仅维持法术保持清醒就已经消耗了绝大多数的精力。

    糟糕的是，他没有武器，而自己的法术也没有攻击性，这意味着他现在没有任何反击手段。

    “黛比。”熟悉的音调响起：“别怕，我在这里。”

    随后是咒语吟唱声，像是摇篮曲一样轻柔，萦绕在这片空间，将二人包裹，

    老妇人的异变随着咒语的吟唱开始停止，尖叫声逐渐微弱，最后消失。她的身躯开始缓慢恢复正常，至少不再像个怪物。

    她大口喘着粗气，最后失去所有力气，仰面倒在身后人的怀里。

    凯诺的感官随着老妇人的昏迷而逐渐恢复正常，并重新获得正常的视听感觉。

    “锡德？她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凯诺解除法术，抬起头望向赶来的男人。

    “我的妻子。”锡德似乎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他熟练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怀中的女人披上，然后回答到：“进来说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出于礼貌与尊重，凯诺低下头，确保自己的目光不落在已经衣衫不整的妇人身上，然后跟着锡德的脚步踏入房间。

    年久失修的地板随着两个人的踩踏吱呀吱呀响着。屋子里没有点燃一盏油灯，窗户是锁上的，唯一能充作光源的只有从厚重的黄色窗帘的缝隙中可怜兮兮露出一点的日光。整个房间非常昏暗，凯诺甚至有点看不清脚下的路。

    锡德已经熟悉这里的环境，他回过头，交代道：“你可以先在客厅休息一会，我得先送她回房间。”

    凯诺顺口答应了一句，直到确定锡德已经抱着妇人走开才抬起头四处望了望。

    “这个房屋的年龄估计是我的年龄的好几倍。”他看向年久失修的天花板，嘀咕到：“明明有灯，为什么不开。”

    “那名老妇人，岁数估计有七十多岁，但是锡德却把她称作妻子。她受到刺激后会暴走，身体会变成怪物的模样，会无意识地攻击别人，那时候我的感官异常应该是她的法术造成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扭曲化”一个词语浮现在脑中。

    “症状符合，而且锡德让我翻译的文件里也有抑制扭曲化的咒语。”凯诺联想到奈特昨晚对自己说过的话：“是因为丽塔的死？那场大屠杀造成了她精神的不稳定，继而导致了法术的失控，最后扭曲化。”

    “哎...”他弯腰坐在椅子上，苦闷地想到：“感觉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是不应该有的悲悯，那不过是他人的不幸，你何必在意？”陌生的语句突然出现在脑中，似乎有人曾经这样对他说过：“苦难总归无法避免，你无需承受这些本就不属于你的痛苦。”

    记忆的片段。

    “赫格里克......”他下意识地喊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凯诺呆愣在原地，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做，也并不理解自己为何喊出这个名字：“赫格里克，是谁？”

    “德克兰让我把东西交给赫格里克，是他。”

    “不对，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凯诺.伊里斯......”

    “我的记忆，怎么回事？”凯诺捂住头，紧闭双眼，思维开始无由地混乱，一些莫须有的记忆凭空浮现，扰乱自我的认知：“我是周缘，我是周缘......”

    “黛比失控的法术似乎给你带来了一些麻烦。”厚重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这种影响感官的法术总会带来一点后遗症，奈特也有过这种反应，不用担心，症状过段时间就会消失。”

    凯诺像是从深层的梦境中突然惊醒，发冷的双手握住膝盖，只能大口喘着粗气，面色苍白，汗水顺着脸颊低落。

    “没关系......”他咽口吐沫，疲惫地低下头，决定先蒙混过关，于是随口编了个借口：“我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对法术的抵抗能力不是很好。”

    “来杯热茶舒缓一下？”锡德端着两杯茶水走向前来，一杯放在凯诺面前，一杯自己端着抿了几口。

    “谢谢。”凯诺接过来，也不顾什么礼仪，一口气直接喝完。

    热茶下肚，暖洋洋的感觉从胃部扩散，他舒服地直呼气。

    “黛比的扭曲化程度很严重，她很不稳定，但好在她的法术即使失控也不会造成什么灾难性的后果，而且那些抑制咒术也有一定效果。”

    “刚才的小插曲结束了，那么是时候该谈点正事了，先生。”锡德坐在桌子的对面，低垂眼睑，粗糙的手指摩擦着杯壁，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猜猜，你打算探索周围的地区，或者去附近的村庄打听一些消息。然后，苦于没有自保能力，来向我寻求帮助。嗯，估计还想要点钱，是吧。”

    “您还真是一点也没猜错。”凯诺识趣地不再提黛比的事情，尴尬一笑，不说话。

    “嚯，当雇佣兵多少年了，这点智慧和眼力还是有的。”锡德轻笑几声，接着颇为耐心地解释到：“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一些刻有蚀刻魔纹的近身武器不适合使用，所以我准备了一些枪械，上面刻有简单的法术回路，能够一定程度上增强枪械的威力”

    “都是些手枪，不算新。”

    “没关系，可以现在就给我看一看吗？”凯诺瞳孔微缩，充满期待地伸长脖子：“麻烦你了，先生。”

    “当然可以，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了。”锡德打开客厅桌子下的抽屉，将早就包装好的木盒拿出摆在凯诺面前。

    “里面有很多把，你可以自己选择合适的。”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安排人对你进行射击训练。”

    凯诺点点头，压根没听进去几句话，他伸出手，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

    几把保养很好的转轮手枪放在其中，样式老旧，而且形状奇怪，与他印象里的手枪不同，增加了很多辅助装置，导致看上去有点笨重。

    手枪上或多或少有些磨损的痕迹，但好在这不影响整体的使用。枪身上有圣石制作的法术回路，凯诺能认出来这是一种简单的蚀刻魔纹。

    在来到这里以前，他就已经通过图书馆了解到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法术的存在使这个世界的武器系统与他印象里的很不一样。几乎所有能被当作武器的物品上都有圣石结构，而圣石上的蚀刻魔纹能够辅助施术，更高级一点魔纹回路甚至能储存法术，在有需要的情况下释放出来。

    总而言之，只要一件物品含有圣石，无论这东西是什么，它都能充当法杖使用。

    这也导致在这个世界，类似枪械这种原先稳坐第一的武器失去了攻击范围与杀伤力的优势，取而代之的是由复杂法术回路组成的大规模杀伤性法阵。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假如能够在子弹上也做出圣石结构，刻下既定的蚀刻魔纹，那么在数量的加持下，枪械的杀伤力几乎能达到一种可怖的水准。

    但这种做法代价太大，批量制作圣石结构的技术才刚刚起步，不足以支撑大规模制作这种结构复杂的子弹，而且在子弹射出之后很难回收其上的圣石。

    巨量的圣石处于同一片空间之后，极大可能污秽化，从而催生扭曲体。或者更糟糕，敌方会抢在扭曲体爆发之前拿走这些圣石。

    总之，对于枪械来说，现在最普遍的做法就是在内部装上圣石装置。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手枪确实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