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斩乾坤

第四章 夜来风雨声

    武松与侯七刚一离去,妇人遣散了身旁的仆役随从,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狂喜,拉过儿子坐在桌边细细打量,眼神中透露着无限的爱怜,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青年察觉到了母亲的不同寻常,问道:“刚才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母亲如此看重?”

    妇人一言不发,将身边的木匣推到他手边,用手指了指,示意他打开,青年狐疑的伸手拿过,心知这里面一定藏着有关此事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包着黄布的卷轴,抽出卷轴,露出一幅字画,纸质微微发黄,边角处略有磨损,平淡无奇并无特别之处。等到卷轴在桌面上完全展开,他立刻被画面的景象震惊的面无人色,良久不能动弹,口中不断喃喃地重复:“见鬼了,见鬼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画哪里来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画中的景象,一轮红日正漂浮在水面、在水天交接之处将一条小舟镶嵌成景,小舟上,一个独臂大汉正手挥着竹篙拔打着漫天的飞羽。那大汉的面貌与刚才的那人竟然一模一样,分豪不差。

    匪矣所思,不可置信,难以想像,刚刚发生的一幕,怎么会出现在早己存在的画纸上面。是什么人画的这幅画?它又为何出现在母亲的手中?他看向落款处,“太华山主人”五个字歪歪扭扭的躺在那里。

    他迷茫地望向母亲,妇人此时心情稍稍平复,早己料定他看过画后会是这种神态,笑了笑说道:“构儿,此事说来话长,这世上有些事情,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

    青年“哦”了一声,急切他说道:“母亲快快告知孩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我是在梦中不成?”说着狠狠地在腿上掐了一把,传来的疼痛回答了他的问题,可是他依然还是不敢相信,右手朝着脸颊又打了一巴掌,这回信了,不仅脸上痛,慌乱之中他抬起的手肘碰到了桌角,又麻又痛。

    妇人倒了杯茶,拢了拢耳边的乱发,意味悠长的说出了一段陈年往事。

    原来这位青年王爷乃是宋徽宗赵佶的第九个儿子、南宋的开国皇帝、宋高祖赵构。他的母亲韦氏、是驾前侍御韦安礼的女儿、韦贤妃。

    元符年间,哲宗挑选女子分赐诸王,韦氏经武官李从约的介绍,进入到了端王赵佶的府中。两年之后,宋哲宗赵煦病逝,由于赵煦死时只有二十三岁,没有留下子嗣,赵佶便在太后向氏的拥立之下登基为帝,是为宋徽宗。韦氏在不经意之间成为了皇宫里的奴婢,分在了皇后宫中做了个使唤丫头。

    郑皇后见韦氏不仅手脚勤快,而且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深讨自己的欢心,便将她和另一名女子乔氏留做了贴身丫头。

    这名乔氏小丫头比韦氏还小一岁,也是个大户人家养成的女子,长的貌美如花,身材纤细。两个人在皇后的身边相处的非常容洽,无话无谈,如同亲姐妹一样。二人相约:其中一人富贵时,不能忘记对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富贵说来也快,这一日赵佶在皇后宫中见到了乔氏,立刻就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这位风流成性的皇帝当晚便临幸了她,不久之后,便将她封为贵妃。乔氏得宠之后,并没有忘记当初与韦氏的约定,她极力的在皇帝面前推荐韦氏。开始时,赵佶并没有将相貌平平的韦氏看入眼中,但是碍于乔氏的情份,就临幸了她一次。但是没想到,仅这一次,韦氏就怀上了龙胎,赵佶虽然欢喜,但心里对韦氏是着实的不待见,仅仅给了一个才人的名份。

    韦氏明白赵佶并不喜欢她,当她得知自己怀上了龙胎,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的身份地位可以拔高一筹,和那个久未怀孕的姐妹拉小差距,即便不能平起平坐,但是母凭子贵,做个嫔妃应该也差不太多。没想到仍然遥不可及,才人和贵妃之间远远不可相提并论。

    她心中虽是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好在自己有了身孕,若是诞了个皇子出来,也就有了靠山,以后还能借着孩子提高身份。

    转眼间,韦氏己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行动渐渐有些吃力,总感到困乏,这一日,她正在房中躺着小寐,使女银杏急匆匆跑了进来,口中叫着:“韦才人,乔贵妃看你来了,她听说您在休息,就不让通报,自行来了,马上就要门口了。”

    韦氏慌忙从床上坐起身来,口中道:“你们几个丫头怎地如此不通礼数,虽说乔贵妃不是外人,但也应该早些叫醒我去迎接才是。”

    话音刚落,门口一个嘻笑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驾到,韦才人速速躺下,让娘娘看看肚皮。”随着声音,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正是乔贵妃。

    韦氏还要下床见礼,被乔贵人伸手阻住,笑道:“姐姐何必如此见外,快快躺下。”

    韦氏道:“好久不见贵妃娘娘,我正寻思着哪天去宫中找你,你倒是先来看我了。”

    乔贵妃道:“你找我干嘛,你这个变了心肠的女人,我才不想见你,”

    韦氏不把这话当真,两人先前不止一次的说过这种话,知道她话有所指,忙道:“你不想见我来此干吗?我哪里变了心肠惹贵妃娘娘生气了?”

    乔贵妃瞪了她一眼,道:“还说没惹我生气,你一口一个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不是在惹我生气吗?”韦氏笑道:“你这气生的当真莫名其妙,难道我叫错了不成?”

    乔贵妃嗔怪道:“你只把我看在眼里,从未把我放在心上,眼里只有乔贵妃,心里没有乔妹妹。你是我眼里的韦姐姐,更是我心里韦姐姐,你忘了当初的约定:今生今世,做一对同甘共同的姐妹。还不是坏了心肠?”

    韦氏忙陪着笑说道:“对,对,对,我是个坏了心肠的女人,你说我这心肠己经坏了,哪里还敢把我最亲最爱的妹妹放在心中,要是弄丑了你这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小模样,皇上肯定龙颜大怒,拿我问罪,我可承担不了这样的罪过。”

    这一番话立时将乔贵妃说的转嗔为喜,笑了一阵,两人手拉着手在床边坐下,两人许久未见,各自心中都有不少贴己的话儿要说,打发丫环们分头去忙,便将房门关了,畅聊起来。

    韦氏注意到乔贵妃手中的手帕似乎包着东西,说道:“我猜你肯定又有了新式的花绣,快拿给我看。”乔贵妃神秘地一扬手说道:“这里面的东西还真是拿来给你的,不过,它可不是我送的,是你在外面的情人托我带来的,快快老实交待,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小白脸?”

    韦氏一脸无辜地道:“哪有什么小白脸,小黑脸,若是真有,岂能不分享与你?”

    乔贵妃道:“姐姐尽管狡辩,待我把这东西打开,拿出证据来,看你还能怎么说。”

    韦氏看她说的一本正经,像是煞有其事一样,心里好生奇怪,只见乔贵妃展开手帕,拿出包在里面的一幅卷轴说道:“看看吧,我都看过了,人家把画像都送来了,还说没有。”

    韦氏展开卷轴,只见上面绘着一轮红日,一条小舟,一个独臂汉子手舞长篙拔打羽箭,画面十分的怪异,脱口说道:“这个人可不是个白脸,脸黑得很,妹妹哪里得来的这样一幅画拿来取笑我?”

    乔贵妃见她的表情坦然,并未露出意料中的惊慌神色,道:“你还问我,这画上的汉子不是你的相好?”

    韦氏笑道:“是我的相好,你想不想见见他?我让他好好的招待你。”乔贵妃道:“那当然好,也不知你这个相好的有没有这个胆子,怕是到时候吓得还不如一个太监。”

    两人嬉笑了一阵,乔贵妃正色道:“这副画是我向皇帝讨来的,皇帝对它极为喜爱,说这是一个江湖异人的画作,挂在堂上用来镇宅避邪的。我听人说过鬼怕恶人,画上面的这个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差钟馗多少,想必真的能有驱鬼除魔的功效。我对这东西其实没有兴趣,但想到你自从怀上龙胎,总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莫非是这宫中有什么邪物冲撞上了你,就央求着皇上赐给了我,你把它挂在这房中,心里也安稳一些。

    乔氏自然知道自己为了何事心神不宁,并非是鬼祟妖邪之类的缘由,闻言心中一暖,在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后宫之内,万幸还有这样一个贴心关怀、高高在上的贵妃妹妹。能讨来皇帝喜爱的这幅画,一定费了不少心机,她握着乔贵妃的手动情地道:“好妹妹,若不是有你在,姐姐在这宫中的日子真的不敢想像,难为你了”。

    乔贵妃展颜一笑,叹了一囗气道:“姐姐还是把我当成了外人,若是你生的皇子出息了,妹妹我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仰仗着他颐养天年呢”?

    韦氏心想:“我身份低微,若要这孩子有前途,免不得还要眼前的这个贵妃妹妹多些照顾”。连忙道:“妹妹放心,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但凡这孩子有半点出息,也绝不会忘了妹妹的诸多恩情”。

    乔贵妃听完哈哈大笑,两人随即聊起了琐事,一直待到晚饭时分,乔贵妃才走。

    当晚,韦氏将那幅画挂在墙上,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出神,看着画中人遐想连篇:“画上没有落款,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江湖异人画了这幅画,在讲述什么样的故事?这画中人在经历怎样的人生,在这漫天的飞羽之下能不能生还,还有人能救他吗?他有妻儿吗?

    她在心中不停地做着各种猜想,构思了许多自以为是的情由故事,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恍恍惚惚之中,梦里来到了一处道观,只见大门上写着“玉井宫”三个大字。一个小道童站在门口笑盈盈的道:“施主请随我来,我家师父已等候多时了。”韦氏心中虽然疑惑,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跟随着道童走进了一处厢房,房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正伏案泼墨,奋笔疾书的作画,韦氏轻移脚步走到他身后,只瞧了一眼,不由地大吃一惊。此刻恰好老道书完最后一笔,纸上呈现的画面与乔贵妃送给她的那幅画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落款处书写了几个字“太华山主人”。她心中大奇,这幅画明明已经挂在了自己的帷帐之中,为何这老道又在这里画了一幅?片刻之后猛然醒悟,原来这老道就是那个江湖异人,他能画出一幅,也定然能够画出第二幅,想必这种镇宅辟邪的寻常物件,就如同家家门口张贴的门神一样寻常普遍。这样一想,不禁又觉得可笑,此人能让皇帝这样的书画大家称之为江湖异人,并将他的画作当做珍宝,也算有些本领了。

    韦氏眼望着那幅画,迫切的想知道画上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会不会也像钟馗那样有着各种传说,于是向着老道问道:“道长画画的是哪位仙尊?小女子孤陋寡闻,请道长见教”。

    老道呵呵一笑,缓缓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接过道童递上的一盏茶,轻轻地呷了一口道:“这幅画已经到了你的手里,来日你若是见到这人不妨问他”。

    韦氏笑道:“难不成他还是个凡间俗人,第一次听说凡人的画像也能镇宅辟邪。”

    老道轻笑了一声:“他当然是个凡人,他的画像又何止能够驱邪镇宅,你见到他时,若是能帮他做一件事,他还能让你肚子里的孩子成为君主帝王。”

    这一句话击中了韦氏的心房,作为皇帝的女人,还是一个怀了皇帝血脉的女人,哪一个会没有这样的梦想。虽然韦氏也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作为一名不受待见的才人,即使是自己生了儿子以后地位有所提高,但是也无法和皇后、贵妃们相比,她们的背后都各有一大批的朝臣们拥揽着,这些人己经给皇帝生了十个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皇子诞生,皇帝若立太子,也必然会在他们中间挑选,哪能轮到她的儿子。

    她心绪万干的看向道人,只见他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传说中的仙人模样也不过如此,心中暗暗祈盼这就是一位仙人,正在向自己面授天机,自觉不自觉的有些相信了,世间如果真的有人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个皇帝,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去做的,她强压着心底的喜悦,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口老道的话语,貌似慌张的以退为进的说道:“我和仙长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将我和这腹中的胎儿置于死地,这话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我们娘俩免不了一个横死的结果”。

    老道听完又是一笑,说道:“今日无论是哪位怀了龙胎的女子循画来到此处,都不会轻易横死,命数所选,天理昭昭,自有安排。

    韦氏仔细听着,虽然有些不懂,也不去打断老道的话插口相问,斯待道人还能说出惊人的言语。只听老道继续说道:“你入宫之日,也是此画入宫之时,它是为你而在,你也是为它而来,你所有的富贵福祸在命运之初就己经注定,任何人也不能更改。

    韦氏越听越疑惑,忍不住道:“我听闻人有前生后世、生命轮回之说,莫非此画中人前生与我有未了的恩怨,今生还有交织”?

    道人摆手道:“非也,非也,世间人们的交织纷杂,各有不同,你所经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生命旅程中的一个过客,这个人也是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站在了你人生旅途中拐弯的地方,而正是因为你看到了他站在那里,才决定在那个地方拐弯。今天引你来到这里,一是机缘注定,二是赵家先祖与我有些渊源,与他的后世子孙指引道路,延续赵家正统的血脉江山”。你若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皇帝,就当我没说这话,回去忘了此事便可,你要是想让儿子成为皇帝,就需要帮此人一个忙,用作路引,再听从此人一个要求即可,你回去吧”。说罢,他手轻轻一挥,韦氏只觉得身子一坠,一个机灵从梦中醒来。

    这一场梦好生奇怪,梦境太真实了,醒来时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微的情节,包括那个道童的双眼皮,老道茶碗盖上一个缺口,都历历在目。

    她不禁去想,如果梦中的老道说的都是真的,画中人需要我帮他做什么事,梦中没有问,她闭上眼睛,努力的还想再回到梦里去,可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爬起来,端着蜡烛站在画前细细端详,看了许久,怱然惊叫一声,然后手一哆嗦,蜡烛掉在地上熄灭了,她猛然扑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上头,身子不停的瑟瑟发抖。

    她这一声喊叫惊动了侧房中休息的几名丫环,银杏掌了明灯来到她的床前,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几人面面相觑,见到韦氏蜷缩在被子下面抖个不停,像是受到恶梦惊吓,银杏连叫了几声:韦才人,韦才人,您这是做恶梦了吗”?韦氏听见人声,才从惊慌中渐渐稳定下情绪,拉下蒙头的被子跳下床来,抢过银杏手中的灯笼,又对着画像看了一眼,只见原本空着的落款处多了几个字“太华山主人”。她无力的坐回到床上,双目无神的喃喃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她清楚的记得在睡觉之前这幅画就没有落款,一梦醒来,它的上面竟然多了梦中所见的落款题字,这如何能让她不惊讶万分。惊讶之余,又想起梦中的情景以及道人说过的话,不由得又欣喜起来,起身从旁边移过一个蒲团,双膝一屈,朝着画像拜了几拜,口中立誓道:“画中人,无论要我做任何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全力而为,决不推辞”。

    几名丫环见主子一会癫一会笑,一会又朝着一幅画硊拜言语,都感到莫名其妙,也不敢多言,纷纷回到各自房间去了。

    自此以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韦氏都会悄悄的对着这幅画焚香叩拜,从来不敢在人前将它拿出来,怕有人问津。

    如此过了十几年,她一直深信梦中道士的话,即便皇帝早就立了皇长子赵桓为太子,她依然满怀希望的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下一个皇帝,太子又如何?当了皇帝又如何?先皇赵煦二十三岁就死了,皇位还不是落到了赵佶的手中。世事无常,上天自有安排,岂能是世间的凡夫俗子所能看透的。

    韦氏拉着赵构的手,讲完了这幅画的来龙去脉,最后说道:“构儿,你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这个人就是为了成全你的帝王之命而来,现在他如你一样,对命运的安排一无所知,我们已经来到了命运的拐角处,万万不可错过呀!”

    赵构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没能反应过来,母亲的话让他惊喜交加,他丝毫不怀疑母亲话里的真伪,呆呆的看着画上的落款猛然叫了一声:“我知道了,娘,这太华山主人是谁?”韦氏一愣,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心里把“太华山主人”当做仙人,从来没想过在凡间寻找。她慌忙问道:是谁?赵构道:“众所周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华山在陕西境内,乃是大宋所辖之地,并非是北方辽,金所属,此人竟然敢公然自称“太华山主人”,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个人敢如此自谓,母亲难道还没想道是谁吗?”

    韦氏道:“我的傻儿子,我哪里能想到是谁,那是山神仙人,怎么会受凡人的俗套约束。”赵构道:“他是仙人不假,即便是仙人,也总是有些来由出处,自从我大宋立国以来,从来未向太华山周边收缴过一粒皇粮,娘亲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韦氏恍然大悟,惊讶道:“你是说那个道人是他,陈抟老祖”。赵构点头道:“除了他以外,还有哪一个人敢自谓“太华山主人”。韦氏连连点头道:“不错,一定是他,我怎么没想到他呢?当年太祖皇帝与他对弈打赌,将太华山当做赌注输给了他,从此山下方圆百里之地就不再向朝廷缴纳皇粮,当时的天下人人皆知,况且他还说过与赵家祖上有些渊源,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赵构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想不到也是正常,我去年到太华山游玩,听人讲过这个故事,所以印象深刻,既然是这老仙人托梦给您,孩儿或许真的有一世帝王命数,其中的情由都系在这个独臂大汉的身上,他既然是去往汴梁,母亲,我们立刻赶回京城,在他之前赶到汴粱,然后在京城四门布下眼线,只要他一进城,就盯紧了他,说不得他在京城之中会遇到难事,到时我们再出手相助,也算是帮了他。”

    韦氏点头应允,赵构立即传出命令,众水手齐心协力,大船张满风帆,向着汴梁驰去。

    且说武松下了大船,与候七又回到小船上面,武松尚未站稳,只见候七一个踉跄,倒在了船舱之中,不省人事,武松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些发烫,他在冰冷的水下潜伏许久,被官兵拉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冻僵,因为害怕一直支撑着没有倒下,此刻却是再也坚持不住。

    眼见候七这幅模样,已经无法继续掌船前行,武松只好下船,将小舟在岸边树下系了,带着候七看了郎中抓药,又找了一家客栈,给他留了几两银子。安顿了候七,武松也不耽搁,此处离着汴梁不足五百里的路程,他在集市上买了一匹马,一路疾驰,向着汴梁飞奔而去。

    次日下午,武松来到了汴梁城外,恰逢连日大雪,寒风朔朔,大地尽披银装,处处堆银彻玉。武松衣衫单薄,难抵寒意侵身,进城之后,迫不及待的先找了一家客栈,安置好马匹行李,又寻了一处酒家,挨着一个碳火熊熊的火盆旁边坐了,向店家要了一壶热酒,一盘熟牛肉,几口烧酒入腹,身上渐渐有了暖意。

    此时的京都汴粱,乃是当时天下第一大城,人口己过百万,是一座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富丽辉皇的都城,漫天的大雪盖不住街道巷陌纵横交错,商铺林立。百姓的生活貌似富足安生,其实这繁华的背后却是巨大的空虚、是皇帝的昏庸无能、风花雪月、纵情酒色;是官员的尸位素餐、结党营私、贪婪无耻;是百姓的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水深火热。所以当金兵入境的时候,不堪一击的北宋才在顷刻间亡了国。此时的人们不会想到,五年之后的“靖康之变”让这里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废墟,百姓十不存一。

    待到酒足饭饱,武松心中暗忖:这诺大的汴梁城,也不知高俅这老贼的府邸安在何处,需要找个人打听才是。叫过店家问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要投往高俅高太尉府中,只是初来乍到,不识路径,劳烦店家指引。”

    店家回道:“客官今日是赶不上投书了,天色己晚,内城城门过了申牌便即关闭,你明早进了内城随便找人一问便知。”

    武松不知这汴梁城原来还有内城外城之分,看来也只能等明日进了内城再作打听。辞别了店家,回到客栈之中,倒在床上便呼呼睡去

    连日来舟马劳顿,身体早己疲惫不堪。如今又饮了不少酒,这一觉睡的是昏天暗地,酣畅淋漓。直到半夜二更时分,才被一阵尿意唤醒,黑暗中惺忪着双眼去摸炕下便壶,触手却摸到一只人脚,武松这一惊非同小可,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伸手去摸枕头下的钢刀,口中大声叫道:“什么人”。

    却听到一个声音道:“阿弥陀佛,武二莫慌,老衲侯你多时了。”

    黑暗中这声音十分熟悉,正是“六和寺”里净土大师。武松呸了一声,忍不住骂道:“你这贼和尚怎么半夜来了此处,无声无息的戏弄吓于我”。

    净土不答武松所问,开口说道:“早料到你武二郎会来此地,贫僧已在这客栈之中等你多日,向你讨债。”

    武松闻言一怔,继而想起与讨儿比武之时与这和尚的赌注来,当日他未曾言明要武松帮他何事,武松自然也不会问,此时和尚提起,他“嘿嘿”了两声讥讽道:“原来如此,老和尚是怕我欠债未还就先死了,所以特意半夜三更的赶来讨债,当真是薄情寡意,也罢,阎王不欠小鬼的帐,还了你便是,有何差遣,武二定当在所不辞”。

    净土大师“嗤”了一声笑道:“那是自然,你若是欠债不还就先死了,贫僧追到阴曹地府也要找你讨要。”他一边说一边摇亮了手中的火折。

    火折燃起,蜡烛点亮,只见净土大师脸上狰狞可怖,一只眼晴己然不见,武松惊问道:“何人伤得大师如此?”

    武松未曾与净土大师有过功夫切磋,不知道净土大师武功深浅,但他与净尘大师有过几番交手,两人难分上下,纵然武松失去一条胳膊以后功夫大打折扣,但据净尘大师所言,他师兄的功夫远远在他之上,如此看来,净土大师的功夫也未必输于武松断臂之前。能够让他受到如此重创之人,功夫定是不凡。

    净土大师面色凝重道:“此事过于凶险,若非贫僧实在无计可施,断然不会让你涉身其中。”

    这和尚满脸正色,一改往日的嘻笑不羁之态,让武松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心弦也不由的一紧,面上却是故做轻松,轻笑道:“你这和尚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神功”向来所向披靡,无坚不摧,能让你感到棘手、又无计可施之事倒是难得”。

    净土大师对武松的话不以为意,他长叹一声道:“此事之难,并不逊于刺杀高俅,贫僧要你帮我去对付一人,此人武功之高,只怕你也未必能胜,我身上的伤,便是拜他所赐。”

    武松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万难之事,不过是个杀人的买卖。我正愁着要去哪里试试刚学来的这套“六合刀法”的威力,你倒是送了一块“磨刀石”给我,我倒是该多谢你才好。”

    净土大师道:“阿弥陀佛,说来惭愧,贫僧一个吃斋念佛的出家之人,本应该谨守佛家戒律,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纱灯,永不杀生。如今却求你帮我杀人,当真是可叹可笑可悲可恨之极”。说完,他长叹一声,又道:“你且莫要急着应允,待贫僧将事情的来由诉说清楚,你再做决定不迟”。

    武松见他神情萧索,心事重重,与之前判若两人,心中大奇: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让这老和尚如此的黯然无神。

    只听净土大师悠悠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贫僧的家世说起”。他说到此处,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武松,一字一顿的说:“贫僧俗家姓方,本名叫做方寒,乃是方腊的亲哥哥”。

    这一句话出口,武松腾地从坐着的床上站了起来,双目紧盯着净土和尚上下打量,满眼的不可置信,心道:“这和尚向来满口胡言乱语,说话没有分寸,可是这样的话也是可以拿来乱说的吗?方腊满门都己抄斩,甚至九族之内都无一活口,这世间哪还会有方腊的亲人存在,他怎么会是方腊的哥哥”。

    武松正色道:“大师,你切莫胡乱认亲,这种玩笑话万万说不得,小心我将你擒了,在官府那里换几百两银子来用”。

    净土大师“哼”了一声道:“你武二郎若是爱财之人,又岂会抛弃了大好前程,在六和寺中隐身不出”。

    武松一时语塞,疑惑问道:“你当真是方腊的哥哥”?

    和尚点头道:“是,方腊的亲哥哥”。武松仔细回忆了一下方腊的相貌,与眼前的和尚还真有几分相像,心里不由得相信了几分。于是又道:“你既是方腊的哥哥,当初为何不设法救他”?

    净土和尚听他如此一问,不由得一愣,原以为武松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会暴跳如雷,愤怒甚至有可能对他大打出手,据他所知,宋江手下的许多兄弟都死在了方腊的手里,其中不乏武松的亲近之人,他一定会恨乌及屋,对方腊的亲人深恶痛绝,至少也会恶语相向,辱骂出口,万料不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当下不禁脱口说出一句:“你不觉得我作为方腊的哥哥隐瞒你这些,是个可恨之人吗”?

    武松哈哈大笑,道:“你也忒小瞧了我武二郎,你是你,我是我,宋江是宋江,方腊是方腊,我和你之间只有朋友恩情,没有怨愤仇恨,我为何要恨你?

    净土大师口中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武二郎,老和尚这只眼睛瞎的不冤,我看错了你,难得你如此豁达,老衲佩服”。

    净土大师不知,如今的武松已经不当初那个鲁莽冲动,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武松了,思想有了巨大的转变,这其中的原由,还要从鲁智深圆寂那日说起。

    鲁智深擒住了方腊,当晚就在“六和寺”圆寂归天,临终前他留下一纸偈语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武松反复不断的品味着这几句偈文,心中思虑重重,郁郁不畅,始终不解其义。

    武松与鲁智深之间的情谊远非其他人可比,自从梁山被朝廷招安以后,宋江带领着手下的众位兄弟打辽兵,征方腊,二人都是马下先锋,携手进退,并肩杀敌,大小经历何止百战。无数次出生入死,抵背抗敌,是真真切切的生死兄弟。眼见鲁智深命赴黄泉,自己也成了一个病残之躯,这连番的心里与身体的重创,让他性情大变,整天地心情郁郁,思虑重重。

    他在内心不断的自问:“我为何来在这里,为了杀人吗?还是为了被人杀,死去的那些兄弟也是为此聚在一起的吗?我们不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之人,想借着梁山有个栖身的地方,暖衣饱食,安稳度日。为何都成了他乡之鬼?“

    他茫然,无所适从,心里有一种无以言喻的惆怅与失落。

    怱然有一日,见州府衙门内一群军兵对着方腊府中抄来之物清点造册,几十个大箱子打开,金银珠宝堆了个琳琅满目,遍地生辉,更有方腊的龙袍皇冠尤其华贵精美。联想到己是阶下之囚的此中主人。武松顿时开悟:“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不自禁的大声笑道:“你是你,我是我,金玉原来是绳锁,只为恶人有恶报,不为成佛修善果。哈哈,鲁达哥哥,高明,高明。”

    武松自愧不如鲁智深境界之高远,他生来也是一个淡泊功名、豁达豪爽、将富贵荣华视作浮云之人。可在鲁智深的眼里,所有的这些东西却是绳索枷固,牢牢地锁蔽住人心,世人皆难解脱,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做到,在临死之时方才全部放下。

    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宋江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愿将身边所有的金银赏赐,都交由六和寺中,作为供奉香火,自已想做个清闲散人。哥哥告册,不要写小弟入其中。宋江听他如此一说,只淡淡的从嘴里冒出四个字来:“任从你心!”

    武松听出宋江语气冰冷,完全不似平日那样温和亲切,心中不仅不悲,反而是轻松无比,他本怀有的一丝未能对宋江追随至死的愧疚也一扫而光,荡然无存。

    往事恩怨己了,江湖也罢,庙堂也好,武松都己舍弃。能有一个清静的所在安置自己的这一副残废之躯,此生足矣。

    若非是高俅老贼欺人太甚,不肯放过林冲,他绝对不会放弃这种归隐田园,寄情山水的美好日子。武松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还有他的勇猛,他能努力做到鲁智深那样的侠肝义胆,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做不到林冲那样的隐忍避让。

    有的仇非报不可,有的仇,就不该是仇,武松内心对方腊并不憎恨,相反,还有一丝同情与佩服,虽然因他失去了一条手臂,死了很多兄弟,那也是因为自己兄弟要杀他的兄弟,他为了自保,迫不得已。若是把方腊和宋江放在一起比较,武松反而觉得方腊更加的英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