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春

第三章 旧事

    青娉提着食盒跨入屋内,看一眼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青柳,小心地将饭盛出放在桌上,坐在矮凳上看向窗外。

    “柳儿,起来吃饭。”

    青柳还是躺着没动,她听见了。

    她想动一动,但身体上像坠着大石,压的她不能挪动分毫。

    青娉见她不动,转过头来神色莫名地看着她:“你在跟我怄气?”

    青柳想说不是,用尽力气张嘴,也只是嘴皮微微动了动。

    看她那样子,青娉忽然冷笑一声:“你虽是我妹妹,但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你处处觉得不开心,处处觉得家里人对不起你,可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嫉恨我,却不知道到娘为了你费尽心思,父亲更是从小到大只喜欢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被父亲丢在水坑里差点溺死的是你吗?身上被父亲打的没有一块好肉的是你吗?”

    青娉神情激动,手指开始不住颤抖,喘气也越来越困难,捂着心口踉踉跄跄走出门去。

    青柳听着离去的脚步声,她想说不对,她说的都不对。

    那年,青柳刚刚出生,家里还没有这栋大宅院,庄晋也不平江县的首富,他们还住在县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

    夏天的一个中午,暴雨刚过,庄晋和岳怡雯因为琐事起了争执,庄晋气急败坏准备出门。院里蹲着玩耍的青娉,手上拿着个小小的木棍,开心地扑上前去想要父亲抱她,父亲一把提起小小的身子,将她溺在了满是泥水的坑里,等岳怡雯回过神来,青娉已被噎的上气不接下气。自那以后,青娉的身体越来越差,说话间就会晕倒。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也请了名医,但伤了脏腑又被耽误太久,调理后虽有所好转,却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看见青娉,岳怡雯就会愧疚,就会心疼,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给女儿再多一些,但是,同为女儿,青柳有错吗?

    青柳五岁那年,家里换了大宅子,仆从婢女数十人,恰逢青业到了上学的年龄,平江书院招收学生,庄晋担心青业考不过,捐了钱财给书院为青业拿了一个名额。

    青业初入书院,常常被同窗欺负。孩子们不但不理他,更是对他多有鄙视,每每说起都是因为他是仗着家里几个臭钱买进去的,个别几个坏孩子更是对他天天打骂索要钱财,一次没有带够就要挨揍。

    开春不久,青业从青柳那里要走了一支银镯回到书院,深感无心学习,度日如年,又一次被揍后,再也忍受不了离院出走。

    岳怡雯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直到半年后青业被庄晋从衙门接回家。

    青业拿的银钱不多,刚走出平江县的邻县就花光了,十岁的少年将银镯当了二两银子,还没出当铺就被人盯上偷了个精光,跟乞丐混居了四个多月,有一天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偷溜到一家酒楼的后厨,还没吃两口就被伙计发现捉了起来,掌柜的将其送到了衙门。

    钱县令听其父亲是庄晋,到也有点印象,这小少年又说愿意赔钱,随即吩咐了两个衙役将他带到了平江县县衙。

    庄晋带着大笔银钱赔着笑脸将青业接了回来,进门后脸色铁青。

    一向好面子的庄晋大发雷霆,拿来沾水的马鞭要打青业。岳怡雯本想阻拦,又见青业咬着牙齿死不认错,便也狠心默认了让庄晋给他一个教训。本以为只是教训几下,谁想到庄晋竟将青业打的半死不活,全身上下都是血痕,脸也破了相。

    青业高烧三天后方才醒来,脸上却多了一道怎么也祛除不了的浅淡疤痕。父子二人的关系自此降到冰点,平日在家,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青业是家中唯一的子嗣,也是岳怡雯的倚靠,出生时又恰逢家里困难,跟着受了不少罪,这让本就偏爱青业的岳怡雯对他更是疼爱。

    看他遭此大罪,又听是青柳给的镯子,心里起了埋怨,对青柳再也没有过好脸色。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女儿,在娘的心里,最小的这个就是多余的吗?

    青柳六岁那年,刚刚入秋。

    第一天去书院的青柳特别开心,她交了一个好朋友。胖乎乎的小女孩待她特别好,还邀请她去家里玩,这让一向被忽视的青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们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她带来的零嘴,感情也直线上升。

    半月后的一天,青柳从书院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正要去找母亲,却见岳怡雯叫人带她去祖母的小佛堂。

    香案前,母亲沉着脸让她跪下,问她为何逃学,为何不尊老师,为何不能完成功课。青柳傻眼了,她虽调皮捣蛋,但自从进入书院的学堂以来,从未听老师布置过功课,每天讲学时也会认真去听,母亲说的这些她从未做过!

    岳怡雯不愿听她解释,只认定了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狡辩,罚她不吃不喝,不许起身,直到祖母看不下去将她接了出来。

    没过几日,青柳恍然大悟,原来母亲说的是真的。

    她心心念念的好朋友,那个叫吴燕儿的胖女孩,将刚去学堂还不知道规矩的她,提前从书院带出去又返回学堂听讲。在书院的学堂带课的刘夫子每天见她早退,第二日没有功课上交,忍无可忍派人送信到了家里。

    青柳难过又难堪,悄悄咽下此事不敢讲给任何人听。

    三日后,刚进家门的她被母亲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扇倒在地,母亲要她认错,青柳死活不认,小小的身子被压着跪下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她们凭什么认为她做错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认!

    母亲将她关进佛堂跪着,不许任何人求情,那一次,她懵懵懂懂等到天黑,天亮,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后来,母亲知道了,拿走姐姐妆奁里那串的银花生的不是她,她等着母亲示好,等着母亲道歉,等着母亲惩罚拿走银花生的哥哥,但是母亲好像忘了这件事,再也没有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