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晚唐当军阀

040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四方民生,得先考察户曹。

    与其余公署一般,岑炳方进院时,官吏们不认得他,自不理睬,待随行左车儿报出身份,竟是告示上所曰“大齐山南招讨副使、骁卫将军、随州刺史兼团练使岑炳”后,又争相前来拜谒。有称将军的,称使君的,称相公的……看来吴自勉所言颇有道理,唬得住人,才安得了民。

    岑炳见惯不怪。

    嘱咐他们安心做公,所应职事一如照旧,各安其故,不必顾虑,亦断不相扰。

    再寻了些户曹事务随口问问。

    此曹官吏同样多是庸人,答得含糊其辞,反倒是借机暗示自己资历才能时,极尽吹嘘之能。

    真把岑炳当个一窍不通的军中糙汉来蒙混。

    岑炳笑笑暂不理会。

    直到角落里一青布袍的胥吏答道:“随州地分上中下三等,粗略分之,水田上等,中等地有沙地、坡地、洼地之别,其余沼泽、山地为下等。”

    岑炳心下一亮,终于有个像干实事的了,请道:“愿闻其详!”

    不料那胥吏只轻哼两声:“闻其地名便可知其故,又何需多费口舌。”

    有才之人多傲物,岑炳不以为怪,转而问道:“不知其各占几分?”

    “上等水田十二,中等地十五,余下沼泽山地约占三成。”胥吏简单作答,继而喟然长叹,“硕鼠硕鼠,勿食我粟!随州百万田地,尽归几人之手,任其糟蹋荒芜,万千庶民饥肠辘辘,却无地可耕。敢问使君,有地无人耕,有人却无地,再来谈地亩地力,又有何益?”

    岑炳答:“无人之地我收之,无地之人我分之。可否?”

    胥吏这才收敛起先前倨傲,长揖而拜:“愿为使君效劳。”

    岑炳扶其平身:“得先生相助,乃随州黎民之幸。”

    之后邀胥吏入内间详谈。

    胥吏先报上姓名,王延章,字缀玉,关中蓝田人氏,咸通年间中第明经科,十年前流寓随州,而后安居于此。

    岑炳再邀其细说随州田地。

    王延章细细道来。

    随州账面耕地只十余万亩,可其实远不止此数,因各地大户兼并土地甚众,而这些田地多为私田,不纳税赋,自然也不入户曹账簿。因而治民生,首要是收归私田。

    贵者不课,又大肆兼并私田,故寻常百姓赋税徭役繁重,多有不堪其重者逃隐山林,以至随州四面大山里隐户客户极众。因而治民生,次要劝归隐户,以充劳力。

    随州水系繁多,既有溉汲之便,亦有水患之忧。境内洼地众多,却耕种不便,沼泽更众,却是人烟断绝。因而治民生,次要兴水利,以扩地亩。

    此地百姓代代相传,依仗地力之便,几无耕牛耕具,不沃肥,不治地,与中原相去甚远。因而治民生,亦需教导百姓……

    诸条道来,真把随州民册账簿装进了肚子里,且不失忧民之正气。

    岑炳细细听罢,长舒一口气,随州终有人才啊。

    且是这个战乱世道里最紧需的能打理民生的人才。

    岑炳再无迟疑,当即授予王延章治粟使,拜托其专事田地耕种及赋税征算等。

    随州本无治粟使一职,是岑炳为王延章而专设的。使职本就是临时加设的官职,不受故事条文约束,唐王朝创设了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转运使、榷盐铁茶使等等诸多使职,岑炳只创设个治粟使,又有何不可。

    至于其具体职事,岑炳道于王延章,凡他觉得属职务范畴内的事,都可管辖,可自行处置,可插手诸曹,不设限。同时也赋予了王延章极高的权柄,职权内有任何难处,可直接来衙府。

    随州水土充裕,若假以时日,可供数万大军粮草。

    岑炳不觉望向襄州方向。

    只不知道赵德諲会不会给他留些时日。

    ……

    襄州,襄阳城楼上。

    戎马一生的赵德諲凭栏远眺。

    曾几何时,他出身军户,牢记军校本分,苦练部卒,听从节帅调度。哪怕天下大乱,忠武镇人来人往,河南硝烟四起,城头遍插大王旗,都与他无关。他始终视自己为一名军校,牢记军校职分,只于沙场逞威风。

    薛能掌事忠武,他服从薛能调度。

    鹿晏弘领忠武精锐出走关中,他为其送行。

    后周岌弑薛能,夺许州,他不予可否。

    秦宗权欲与他共事,逐蔡州刺史以自立,他静观一旁。

    其后秦宗权当道,他便为秦宗权效劳,助其打下蔡州今日之势力。

    十余年间,他未尝没有割据一方的机会,部属诸将及二子不断进言,如今世道纷乱,天日暗淡,群雄割据,当趁势而起,成就一方霸业……全被他一力否决。

    然而世事变幻,形势弄人。

    他一力侍奉的秦宗权竟要谋朝篡位,颠覆大唐,做了大逆不道之贼。而他则成了贼从。

    他算不上大唐忠臣,可在他的观念里,也绝不容许他做一个十恶逆贼,令列代祖宗蒙羞。

    赵德諲亦自知并非秦宗权心腹,不敢进谏言,唯有自寻出路。

    加之年逾五十,也得为子孙后代谋划了……

    这一次,他没了其他选择,只有谋图自立。

    所幸秦宗权并未察觉他的变化,依旧放他领军出征,孙儒只贪图洛阳的珠玉,变相助他南征荆襄。

    如今,他终于夺下襄州,站上了襄阳城楼。

    抬眼四望。

    这里曾是东吴孙氏开创江东的首战之地,是蜀将关羽水淹七军斩杀庞德的地方,是苻坚出兵东晋、统一南北迈出的第一步……

    北起邓州,南抵襄州,全据南阳之地。正是赵德諲人生意气风发之际。

    再回想当年刘秀正龙兴于南阳,再图谋天下,终光复大汉故地,如何不教他老夫聊发少年狂。

    这些或还太过遥远。

    赵德諲的目光投在汉水上,并随着滚滚而流的汉水一路向南。

    据邓州,夺襄州,山南其余各州,均、房二地暂不理会,其余三州要么当闻风而降,要么出兵剿之,皆不足虑。

    他望向的地方是荆州。

    荆南内乱,正又是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