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

    夺下随州城已去一月。

    岑炳召各部人马齐聚厉乡驿，开全军叙功大会。

    历来表功赏赐，都是层层下达，校尉依表册所记领取赏赐后交与什伍，什伍再转发至军卒手里，何需劳师动众。叙功大会这称呼，真是头一回听说。且已过去了整一月，该发的赏赐也陆续发完了，怎的又要叙功？难不成还有赏赐可领？竟有这等好事。

    众人疑惑中，大概只有吴自勉能猜到岑炳的意图。

    襄州方向正加紧战备，已有载着辎重器物粮米草料的船只走汉水分流，再入白水。白水通往枣阳，赵氏父子的意图昭然若揭，就是冲随州而来。

    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随州不愿战，但也不得不战。

    大战在即，首要激励士气，便是时隔一月再次叙功的真实意图所在。

    除朱武部分两百人驻枣阳未归，其余各部合八百将卒齐至，各成一方阵，共十一个方阵，其余游骑散卒列方阵后，齐齐于场内坐定。

    十二槌鼓声开场，压制场内杂音。

    先有三名口齿清晰军卒站台上，讲述今昔变化。

    可毕竟是当着全军说话，场下几百双眼睛看着，第一个发言的不免紧张，许久才嚷出一句：“俺如今娶上老婆了……”

    此言一出，引来满场哄笑。

    那发言的尚不自知，又跟着嚷了句：“争取再纳个小老婆……”

    场下哄笑声更甚。

    不得已又落了几声鼓，才压了下去。

    第二个发言的情绪平稳：“在山里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极了就下山去抢，十回有八回抢不着，只有接着饿，俺这肚儿就是饿出来的，嚼树叶，啃草茎……实在快饿死了，木头也吃得下去。这饿的滋味，大家伙都知道，就像有只手拽着肚里的肠子胃子，整个人再没了气力，见得啥都想往嘴里塞，就不是人活的滋味！可俺想告诉大家伙，能饿肚子算运气好的，身边多少弟兄，没抢着东西，反送了性命……如今好了，吃食管够，顿顿饿不着，住的地方也有了，不用夜里挨冻，更不用犯险去抢，吃的住的都安稳，才是人该过的……”

    场下众士卒跟着回味过去的日子，再跟着品味眼下的生活，多发出了今日远胜往昔的感慨。

    台上第三人接着发言：“不怕得罪大家伙，俺最恨的就是匪。因为俺以前有爹有娘，还讨了个妻子，可乡里突然来了伙流匪，把俺的房子烧了，爹娘老婆全杀光了，只剩了俺一个。俺走投无路，实在活不了，也上山做了匪，又去夺别人的钱财，杀别人的爹娘。俺不是人，俺对不起爹娘，……如今终于不用做匪，也活得下去，还活得越来越好。俺知足了……”

    场下不乏人有相似经历。能过安稳日子，不是被逼得没了去处，谁愿意上山做匪？

    正此时，忽有人大声嚷道：“谁带着弟兄们过了好日子？”

    众人齐答：“岑将军/统领！”

    “谢岑将军！”

    “谢岑将军——”

    这倒出乎岑炳意料之外。

    此时本应吴自勉上台串辞，今有了变化，岑炳选择自己登台。

    岑炳方一登台露面，场下立时噤声，人人都自觉闭上了嘴，静候将军训话。

    或是自己在军中威信所致？岑炳略感慨毕，开口道：“岑某不敢贪功，唯尽心尽力为众弟兄谋前程而已……”

    场下又起了一片“谢岑将军”之声。

    岑炳只有等众声渐止后接着道：“某领着众兄弟弃匪从军，渡武阳关，夺随州城，一路行来，若论功，首功当归场下每一位弟兄，是众弟兄齐心协力，各自奋力，方有了今日之福分。其次，另有十人功劳卓越，宜当众褒奖。”

    简短言罢，岑炳在阵阵健儿欢呼中下台。逄公举登台。

    另有十把交椅在台上一字铺开，面朝场下众将卒。

    逄公举展读道：“此人义薄云天，勇不可当，破山脚敌寨论功第一，后抱病奔袭随州城，亦可记功，其后一力诛杀山隼，功劳冠绝三军。宜赏钱百千，擢升二秩。”

    所谓升秩，就是提升官阶品级，唐时共三十级官阶，官阶越高提升所需的功劳越大，朱武现为州府别驾，正五品下，能升两秩已属难得。但升秩又不同于升官，只升官阶与薪俸，并不等同所掌职事，当然，若以后有了空缺官位职事，当优先考虑品秩匹配者。

    部属多不识品秩，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立了功赏钱帛便是，职事则可凭亲疏喜恶而定，然岑炳不愿如此，故坚持品秩与功劳牵连，合为升降职事的依据。

    “此人”自是朱武。场下尚有其部两百人，早把他的名字喊了出来。

    朱武昨夜方被召回城，今日才知竟专是为领赏而来。一时间，朱武竟还扭捏起来，被身边亲随推上台去，摁在右首第一把交椅上。

    赏钱百千等换成绢布两百匹，用了几辆车推至朱武面前。

    朱武拒收赏钱，他自然也不缺钱，更在意的是全军首功这份殊荣，朝着场下众将卒抱拳：“朱八受之有愧，全赖众弟兄抬爱。”

    鼓落三声示意场下噤声后，逄公举继续展读：“此人智勇双全，首夺随州城，又收厉乡驿，论功仅次朱将军。宜赏钱三十千，擢升二秩。”

    场下士卒早嚷开了李季方的姓名。

    李季方素来沉稳，登台时亦一阵恍惚一阵激动，他自小长在行伍，旁的不甚在意，最在意自己拼杀而来的战功。登台后，先向着场下岑炳所向致礼，再朝着场下众健儿团团抱拳，“承让了。”再手扶双膝、腰板挺直地跨坐于交椅上。

    旁边朱武瞧见了，本舒适地靠坐椅中，也悄悄往前挪动屁股，挺直腰身……为将者便要有为将的仪态嘛。瞧瞧李季方那坐姿，着实有气派。

    逄公举继续展读：“此人勇冠三军，奋不顾先，破山脚敌寨冲锋在前，一人毙敌四人，擒二人，夺随州城当先而入，毙敌又四人，斩守城都校一人，论功第三。宜赏钱二十千，擢升三秩。”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