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凝已红了眼。

    急起令旗，欲调下一波军卒。

    “万万不可！”“请衙内怜惜健儿性命！”被身旁将校拼死劝住。

    破不了城，单堆加人数，徒增伤亡而已。

    赵匡凝方冷静下来，收回令旗。

    再等得厮杀一阵，形势依旧，始终无法攀上城头，反城下死伤越众，赵匡凝无奈下令鸣锣收兵。

    此番厮杀自发弩箭始，至撤回飞梯止，共持续四个时辰。

    血阳洒下，只留得遍地残骸，哀嚎声不止。

    观战千遍，不如上阵一回。赵匡凝重新审视战局，他费力运来的床子弩只是花架子，除非五弩齐至，最多吓唬贼人。要破城，云梯与冲车才是关键所在。

    又听城下回来的偏将道，枣阳城门锈迹斑斑，定是经年失修，或可成破局点。两相权衡，赵匡凝急遣五十骑卒返渡口，再整合沿途辅兵杂役，务要在明日内运来冲车，及渡口营地所有箭矢。

    稍后清点伤亡，今日共折六十健儿，其余伤者无算。

    傍晚，赵匡凝遣人与城头沟通，准许他们去城脚收敛遗骸以慰亡魂。他们亦可收敛城下贼兵遗骸送还城上，以为回报。

    被断然拒绝。

    果匪类，不识战场礼数。

    ……

    次日休整一日。

    赵匡凝第三次遣人去城下劝降，依旧无果。

    ……

    入夜，冲车至。

    赵匡凝点齐将卒，不顾劝阻，定要连夜攻城。

    方才襄州又来了人，代赵德諲询问战况。这才过了几日，父亲又遣人来，或是不信任自己，或是蔡州方面一直催促收兵……不管怎说，定要尽快拿下随州。

    赵匡凝嘱托那人，转告父亲，孩儿已杀至随州城下，不日即克。

    不想那人摇头否决：“大郎怨恨小人也罢，小人不敢有瞒郡公，当实情以报。”

    连一个家奴也不拿自己当回事。

    赵匡凝满腔怒火，只得全洒向枣阳县城。

    埋锅生火，为健儿们加餐一顿。

    临至午夜。

    准备齐全。

    若放在平时，枣阳城头早漆黑一片，可如今遭逢战事，自是火把密布，把城头城下照得通亮。饶是如此，也是空有火把鲜有人影，守夜贼兵早困得睁不开眼皮，三五一堆靠着雉堞打盹。

    城下蔡州军卒已成排向墙脚摸去。有的引弓待发一直瞄向墙头，有的手提云梯，有的提前举起圆盾，而正中间有四十壮卒推拉冲车。

    自赵部蔡州各军挑选得来的衙内军个个精锐，当真能做到数百人摸夜悄无声息，始终未惊醒城头贼兵。可冲车笨重，每行一步便要嘎吱一声，在夜里闻来醒耳又怪异。

    近了。

    城头终有人察觉异常声，朝城下一看，火把映照下贼兵密密麻麻犹如蚂蚁，骇得面无血色，连声高喊：“有贼人！贼人袭城！”继而更多人惊醒，纷纷惊呼：“有贼人偷城！”

    城头人影来回窜动，灯火大作。

    城下亦蓄势已久，喊冲喊杀，急速向墙脚奔去。

    赵匡凝急令起鼓，城头亦鼓声大作，开始了又一番厮杀。黑夜直如白日。

    城下毕竟抢得先机，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搭起飞梯，立即有勇士攀梯而上，并有勇士顺利登城，与围来贼人近身搏杀。得此便宜，更多勇士趁此缘梯而上。

    赵匡凝目力所及，最右首两架飞梯已全然无虞，城头贼兵只疲于应对城头勇士，无暇顾及攀梯之人。只待城头能杀出一片领地来……

    那一刻，赵匡凝似乎看见了城破。

    然他的希望随着一大队贼兵簇拥将旗杀至而扑灭。城头勇士终寡不敌众，云梯上下又陷入拉锯之中。

    贼人的顽抗远超预期。

    包括贼将朱武及大部贼兵明显未下城楼，就一直待在城头上随地休息，才能反应及时，并迅速组织起抵御。

    赵匡凝的全部希望都押在冲车上。今夜攻城力求一击得手，尚能上阵的千人部卒他一次性派了六百，几无兵可再派。

    冲车行进稍缓，此时方推拉至城楼下，放支杆固定，立即撞击城门。

    彭一声闷响，似城墙也跟着颤抖两分，另有城门受巨力后的嘎嘎声。城门果然失修！单是一声便可辨出。

    接着又是下一声，好似地动。城门亦随之摇晃不定。

    此番只带一台冲车，却是军中数车撞力最巨、最耐用者，冲杆由三根巨木叠加成品字形，再经铜丝紧紧缠绕，全身又铁皮包裹，杆尖另裹铁叶。四十壮汉同时送力，襄阳城门亦能撼动，何况枣阳县门。何况一座多年失修的县城门。

    城头亦为冲车所骇，忙从两侧分遣兵力，会城楼处冲车正上方，以巨石砸下。

    然冲车不似半截船，顶棚牢固之极，生抗了下来。下四十壮卒丝毫未受影响，蓄满力量后齐呵一声，再一次推送冲杆狠狠撞去。

    又是嘭的一声，地动山摇，城池晃动。

    城头恐慌更甚，更多礌石落下，却始终奈何不得半分。

    如此下去，城门还能坚守几时？

    况两侧有飞梯攀城，吸引住大半兵力，况城头礌石消耗过巨，一时间无从补运……只能耳听冲车撞城，托付天命。

    赵匡凝令人取来虎头兜牟，欲要亲身上阵，只留数十人守营，叫最后二百人时刻准备，随他杀贼。今夜定要破城，全在此一举。

    城头将旗不知何时也下了城。

    都知城门将破。

    都等待着城门撞开的一刻。

    飞梯上下依旧箭雨往来，轮番搏杀，然战场重心已移至城门下，聚焦于冲车上。

    等待教人煎熬加倍。

    枣阳城门似这城内的贼人，顽抗之极，看似摇晃不定，可每一次地动山摇地撞击后，却依旧屹立在前。

    但也仅仅只是时辰问题。也似这城内贼人。

    至夏日五更，天色初蒙。

    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

    随着冲车最后一次发力，得来的轰轰数声，门后闩木及加固缠绕的铁链齐齐断开，枣阳城门轰然洞开。

    “城破了！”

    “冲！杀啊！”

    “先入枣阳者为县宰！”

    这一刻等了太久，城下蔡州健儿全弃了飞梯，蜂涌向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