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擒朱贼，血洗枣阳！”

    赵匡凝终得意气风发，抽出佩刀志向县城，当先纵马跃出。

    身后健儿们争相追随，喊打喊杀声冲天。

    然后巨变陡起。

    眼看着大队军卒涌进城门洞，争夺破城头功，却如水断流，始终挤在门洞内不得入。

    赵匡凝骑马后发先至，身高一截，看清城门后不知何时竟被掘出一个左右四五十米的巨坑来，前方军卒不得入，欲往后退，而后方军卒不明情况仍往前冲，故堵在了洞内，相互践踏。

    坑后亦有贼兵树起栅栏，并不时偷放箭矢，让混乱更剧。依稀还看见了贼首朱武，正来回奔于贼兵后方，似全力督战，又似要监斩敢后退一步者……

    “往后退！往后退！”赵匡凝忙纵马提醒门洞外沿将卒，一边四下鞭打，欲要止住混乱。

    另有校官在耳边提醒：“需运沙土添坑。”

    对！

    可一时如何运土？

    正犯难时，不想城头射下一支冷箭，正中肩胛。赵匡凝全身着上等甲衣，寻常箭矢不得入，然突然中箭吃痛不及，啊呀一声倒载下马。

    “衙内坠马了！”身旁亲兵裨将惊呼，忙下马抱起赵匡凝，招呼亲兵护送回营。

    ……

    功亏一篑。

    赵匡凝注重依表，平日每个时辰要照铜镜一次，以正衣冠，以修容貌，可如今狼狈之极。若有故人见到此时头发凌乱满眼血丝的他，定认不出这便是蔡州赵氏的锦衣大郎。

    他已几乎发狂：“着我将令，调渡口所有将卒入夜至，未至者军法处置。”

    只差最后一击，余下当倾尽全力，孤注一掷。

    有将领以为不妥：“董岗山上虽是疑兵，可全然不设防，不顾后路，只怕……”

    也有将领提醒：“军中粮草不继，健儿们多有怨言，当优先转运粮食。而后徐图攻城。”

    得来的只有赵匡凝疯狂咆哮：“依汝等意，莫如放弃随州，狼狈逃回襄州去！汝二人可是此意？”

    二人不敢答。

    此行随州于衙内重大，二人不可能不知，亦知蔡州两番来人催促，务速战速决。

    而苦战一夜伤亡达两百人之多，尚余六百来健儿，无不负伤在身，又疲倦不堪，士气不振，若无援兵，短期内无法攻城。

    白天休整。

    入夜，新援三百将卒至，再加紧喘息片刻，辅兵也一并编入阵中，预备总攻枣阳。

    赵匡凝一刻也等不了，此夜便要破枣阳，先手刃水贼朱武。

    此番他做了万全准备。

    由这三百精力充沛之人携飞梯攀城，能抢下城头最好，不然也当起牵绊贼兵之效，再挑四十壮汉冲车撞门，城门虽已重新闭上，然匆忙修缮岂得持久？余下所有军卒加辅兵每人一袋沙土，只待城门一破，填平深坑，直杀入城内。

    城头人影较昨夜多，将旗亦在，想来贼兵也有了防范。

    但无妨。

    赵匡凝本也不抱奇袭之望，便是堂堂正正，也必破枣阳。

    一切准备就绪。

    只待时辰。

    三百军卒已各扛飞梯各执刀弓，只需令旗动，将令至，便当先要杀奔城下。其余冲车沙土尾随其后，一并准备妥当。

    忽然后方一阵骚动，渐有人声呱噪，细细辨来，似纷云“起火”二字。

    赵匡凝瞬间怒火起，欲回身呵斥，却也看见了，西南方向火光冲天，似烧透了半边天。任谁朝那方向瞥上一眼，皆可望见。

    赵匡凝尚迟疑中，已有人嚷开：“那……是渡口方向……”

    “贼人烧了俺们的粮草！”

    “粮食没了……贼兵来了……”

    西南方，正是十字滩渡口。

    度算距离，起火处，正是渡口营地所在。

    所有人都看见了，所有人也都嚷开了。

    甚至枣阳城头也看见了，城头贼兵正兴奋地大喊大叫，夹杂“赵小贼死无葬身地”“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之声。

    身为全军主将，赵匡凝已来不及骂一声贼人狡诈，唯有努力喝止骚乱。但骚乱已起，如何得止？

    “贼人断了后路，俺们回不去了。”

    “俺一整天没吃饭，今又烧了粮食……”

    “俺不想死在这里！”

    “都怨当官的无能，害俺等成了这副鸟样，还要陪上性命！”

    骚乱声不绝于耳。

    放眼望去，整个营地人头乱窜，好似一窝热锅蚂蚁。已彻底没了军中秩序。

    几乎所有军卒都扔了沙土或飞梯，大半残存理智的，立即脚底摸油，拼了命往渡口跑去，争取最后的活命机会。更有狡猾的，已去抢夺马匹……

    赵匡凝仍在徒劳地喝止：“乱我军容者，斩！都不得擅动……”

    相比于下，一位将领更懂得如何快速止住骚乱，他先砍翻一名乱卒，再割下脑袋扔进骚乱丛中，大喝道：“再有妄动者，这就是下场！”

    那丛骚乱果止。

    将领正欲驰往下一处骚乱，不想暗处刺来一支长枪，将其挑落下马，接着两名乱卒抢近来，乱刀砍死：“到如今还敢逞威风！早没砍了你这贼人，害俺等陷入死地。”

    其余乱卒高喊，砍得好，早该砍了这没用的当官贼。

    那丛乱卒意犹未尽，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要杀就杀个痛快，四处寻找目标。有人适时喊道，全是那群酸儒士乱进谗言，蛊惑了衙内，才害了俺等。这建议得一致赞同，恰旁近有一慌乱中落单文士，一拥而上剁成肉泥。

    赵匡凝全程目睹，直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我精挑细选而来一手操练的衙内军么？

    得亏身旁十余亲兵忠诚，一面紧紧围成一团，把赵匡凝护在中间，一面不断劝道，衙内，赶紧跑吧？

    赵匡凝此时方清醒过来，再不跑，下一个被杀的极可能是自己。

    也顾不得其他，纵马狂奔。

    偏还有一恪尽职守的斥候疾驰而来，见得赵匡凝的高头白马，远远喊道：“衙内，有贼人！有数百贼人从身后来袭！”

    赵匡凝哪还顾得上甚贼人，如今连他部卒亦全成了贼人，只管朝渡口停船处疾驰而去。

    说巧不巧。

    岑炳领一路人马奔袭而来，正赶上赵匡凝逃命狂奔。相去只两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