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到梅达灵山

春梦秋云 之 尘缘未了

    18岁以后,她开始害怕男人,她的双亲、外祖母家那边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父亲去年这个时候还暗示过她那件事带来的后遗症,他揪心了大半辈子,饱受胃癌折磨两年零九个月,终于入土为安。她爱她的父亲,他生前生后都是她梦中常客。

    当年那个美籍华人再使弄点伎俩骗她完婚,也不会远走米国。他终究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许诺金山银山让她做二太太。这件事发生在她递交了结婚申请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分道扬镳,一个月后她便嫁给了弗兰西斯科。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行驶在暗礁密布的黑海上,渐渐偏离了航线。拼死觅活想打破现状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人老花残,本以为心如止水,却得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医生背着她的夫君开了处方:重返华夏。后来,K就成了处方上的引子。他远在离岛,一个惨遭葡萄牙人殖民统治过的弹丸之地。她常常想象他居住的西雅阁,也许是在某个小区里?有草坪有棕榄树有亭榭水池极具东南亚风情的住宅区?她还常常想象西雅阁18层电梯门框的颜色、拐角处的墙体还有秘密通道,画面特写到2A大门的时候,她的意识便陷入一种混沌状态,再往前窥视是不是在大脑里犯罪?K躺在床上,睡得很浅,她彷彿还听见了他匀称的呼吸声。

    有一日,她对K说想看看他。他说状态不佳,等养好了身子再看。“难道是未老先衰,瘦弱憔悴,白发苍苍不成?”她在网络的一端笑出声,她形容的是七老八十的老翁,K才五十挂零。

    过了几分钟,K传来一张二零零六年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坐在窗边,眼睛平视前方,为了拍照而努力堆挤出来的微笑和他眼里的颓废抑郁之气很不协调,这使她想起他写的“病态的美,凄美的爱情都不会有大团圆。”他和他曾经的妻便是在二零零六年离婚的。

    有人说过,生活往往比戏剧还狗血。不错!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去年夏天是着了什么魔,会跑到龙觉寺去住。住在寺里的那个女人一心念佛,某个黄昏,诵完《金刚经》,写下这首诗:

    风吹散灯影

    唱诵入枕

    于梦的边缘搭起蓬芦

    此心不过恒河一沙

    渡我的船筏

    来日必渡他人

    末世红尘甚嚣

    您笑看我踉跄而至

    用莲上之露洗去我的眼翳

    师啊,容我贴近您的脚踝,

    蜷曲如婴

    寺位于木镇乌云山下,建于初唐,距今已近1400余年,明代鼎盛时期名列中川五大禅林。寺中天王殿前正中供奉的一尊铜铸摸摸菩萨像不同于一般寺院供奉的泥塑金身佛像。这座铜胎佛像面部表情生动,慈眉善目丰面垂耳,属典型的唐代风格,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平。摸摸菩萨是佛教中专为满足俗众了却触摸菩萨心愿而设,又称摸摸佛。时人有谚云:一摸要摸菩萨脚,万般磨难都忘却;二摸要摸菩萨手,天天好运随身走;三摸要摸长寿眉,长命百岁好福气;四摸要摸聪明眼,妖魔鬼怪看得穿;五摸要摸菩萨笔,金榜题名是文曲;六摸要摸菩萨腰,不怕行船浪滔滔;七摸要摸菩萨指,早结姻缘得贵子;八摸要摸菩萨肩,千难万险一肩担;九摸要摸佛心窝,牢记慈善免灾祸;十摸要摸菩萨剑,斩妖降魔法无边。当地人也称龙觉寺为“龙爪寺,大概是因为大雄宝殿中的四根赤色廊柱上,四条高浮雕刻的金龙滚柱蟠抱,气势腾腾,教佛子们不敢造次。

    风雨无情,寺院的外墙和山门都已残破不堪,唯翘檐上的泥金和精美雕刻还吸引着远方游子和追随禅风的浪人。寺里常住五人,老和尚、老和尚的两徒儿、烧饭扫地打算于此终老的外乡汉、卖法物香蜡的老妪。舅舅常去烧香,和老和尚也熟识,听说她要去庙里学敲馨念经,欢喜得很,劝她母亲想开点,“玉儿与佛有缘才会去亲近庙子的事,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德,我们不要去干涉才是。”

    母亲经舅舅几番劝说,内心虽十分不愿,终究还是亲自送女儿进了山门。

    老和尚明春回老家达州石冠寺,衣钵已传给大徒弟克净。依老和尚的安排,若她将来于此剃染,就给她一块地,在这地上是搭草棚还是楼榭,随意,两师兄日后当悉心照着。

    “师傅,那地又不是您老人家的,怎么能随便给人咯?”当时,皓月碧空,虫子唧唧喳喳,阵阵异香沁人心脾。师傅盘腿坐在禅房门口,白髯随风飘拂,看不分明他的神情,恍惚觉得对面坐着个古圣贤人。

    “放心吧,玉儿,官老爷才没闲心来管庙子的芝麻小事呢。”

    大师兄夜游不归,师傅怎么装作不知呢?大师兄俗名王强,原籍安县,当初是受了具足戒的,受戒再破戒,也不算稀奇的事儿。况济公和尚不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吗?日本的高僧大德还娶妻生子呢。大师兄去佛学院读书,去海灯法师武馆学习武术,去温州寿禅寺担任知客,去台湾、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弘法,去……无论多少年走了多少路,弟子终究还是回到了恩师身旁。大师兄在外做法事,开场定是唱:“炉香乍热,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哎呀呀,腹音洪亮,摄人心魄,连法场边猪狗牛羊都被降伏,变得异常乖顺。大师兄当家后,频频拜访镇上的“财主”,化来银子修葺佛殿并为里面的诸佛菩萨穿上金衣。

    日禅宗一休宗纯有诗云:“有时江海有时山,世外道人名利间。夜夜鸳鸯禅榻被,风流私语一身闲。”师傅颇为欣赏狂僧的坦荡本色。然于大师兄的放浪形骸倒底持何观想不得而知了。因为,翌晨再见师傅,他面西而卧,头枕右臂,已安详圆寂。

    大师兄还常常去找烟太,这女人寡居多年,在城里开着一片店。他以为他这是福慧双修,先在娑婆世界迷柔之乡逍遥快活,再去净土极乐莲花再生。

    她慢慢发现,大师兄极具辩才,但不会写文章,所以,他总是变着法子让她整理讲义,待日后出去讲经布道好用。照大师兄的意思,将来她就是他的“御用秘书”。与其如此,不如趁早离开。

    “别回米国,好不好?都说落叶归根,何必再四处漂泊。寺里住不惯,我去城里给你买套公寓装修成精舍,你一个人在那里潜心学佛。”

    “天地就是篷芦,世尊在我心间,走是一定要走的。”

    大师兄说烟太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太难缠,会想办法甩脱,从今往后只和小师妹福慧双修。这些鬼话也只能拿去骗十八九岁的小女孩。她打电话请舅舅叫部车来。大师兄胆儿再大也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除非不想在木镇当和尚了。舅舅说,别去论僧的是非,回避!忘记!舅舅说的是对的,心还着相,尘缘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