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时日月

第23章

    虚月斋

    前方大军休整,苏洵也终于有了闲暇。

    “依依,我去一趟练军场,要不要一起?”

    “好呀好呀,我本来是找你请假看望师父去的,今天去练军场,明天一起去看望我师父如何?你不是说过想去吗?”

    “好主意,还可以吃到你已经说过一百遍的银耳莲子羹。”

    “哪有,最多五遍。”

    练军场内喊杀震天。虽是寒风呼啸,练军场内却是满眼挥汗如雨热气蒸腾的年轻士兵,一派生机勃勃。靖国练兵守则,但凡两段以上即可上阵杀敌,但要想称为精兵须得三段以上。对士兵的力量、速度(包括反应速度)、耐力都有精确的数值考核,如果不想考这些数值,还有一种升段方法:通过一对一单挑。若连胜两位高段位选手即升段成功,比如你连续打败两位三段,你就是合格的三段。

    主管训练新军的曹原、年小宝听说苏洵来了兴奋异常。

    “来春须往前线支援5万新军有没有问题?”

    “禀告殿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没有问题。”曹原答道。

    “新兵都练得嗷嗷叫,嚷着现在就去前线杀敌,争爵耀祖。”年小宝也笑答。

    移步大帐,曹原叫过侍卫耳语几句,侍卫点头出帐去了。

    几人煮茶畅谈,聊至兴奋处击案叫好,这时一位年轻军士走进帐内报号施礼。

    “殿下,可认识这位?”曹原问道。

    “恕我眼拙,真的想不起来。”

    “小虎,你认识殿下吗?”曹原又问。

    “小虎认识殿下,当时远远看过几眼,小虎记得。”

    “当年攻打九峰阁,爷孙俩给我们做向导,还有印象吗?”

    “哦,那个小向导啊?都长这么大啦?”苏洵走过去扶住贾小虎的双肩,上下打量啧啧赞叹。

    “小虎可有出息了,今年刚刚考过黑衣武士,才十七岁呀,他现在是新军里最年轻的千夫长。”曹原说道。

    “我大靖青年英才辈出啊。”苏洵感慨,贾小虎被夸的拘谨起来。众人带着苏洵黄依依巡查一周,用罢午餐苏洵便道别回城。

    第二日清晨,苏洵把工作安排好便与黄依依分乘快马出城往西驰去,一个半时辰后便到得乐眉山下,暂寄两匹骏马与一处客栈,两人便拾阶登山。

    两人均身怀上乘武学,虽山势陡峭,亦如履平地,很快便来至山巅。但见道观依山傍势分三处而建,每处约有三五十铺台阶落差,建筑墙体均为大块条形基石与青砖同寻常无异,只有屋顶那日光下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凸显出这里曾经与皇室有过一丝牵连,琉璃瓦只有皇家工坊能做。

    眺望远处,已可见连绵的雪山,苏洵面对雪山赞叹不已。

    “我们进去吧。”

    “好。”苏洵答应。

    最低处的建筑方阵用于普通接待,走过刻有“虚月斋”字样的门楼,一个小道姑迎了上来面带喜色。

    “依依师姐你来啦,这位是?”

    “这位是当朝三皇子殿下,殿下,这位是小竹子。”

    “参见殿下。”小道姑深深一躬。苏洵还礼从袖中抽出名帖双手递上,小道姑接过名帖,看了一眼黄依依,见黄依依点头便转身去了。

    “这里用于招待众师姐妹的家属,用餐住宿可容纳百人。往上是正殿用于议事、接待贵宾,在我记忆里,去过正店的男性,仅限于当年一直接送我的老内侍包伯伯,还有我父亲也来过一次。至于曾经的常客,我的那位师伯毕寅我却无缘见面,只听得年长的师姐们私下叙说,最高处便是自己人生活起居场所了,外人一律禁止入内。”

    “师姐与殿下请随我来。”小道姑行走如风,拾阶而上步入正殿。黄依依的师父蓝宝宝已恭立等候,分别叙礼后分宾主入座。

    互相寒暄客套过后,苏洵发觉自己跟蓝宝宝也没什么好聊的。其实自己只是觉得无聊,想出城透风看风景而已,顺便来尝尝黄依依吹嘘多遍的虚月斋银耳莲子羹。眼见师徒二人说的兴起,苏洵开始有空打量这个虚月斋的正殿。

    果然是低调的奢华。抱柱横梁皆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木纹里的金丝影隐隐闪现,幽幽香气沁人心脾,即使殿内燃有沉香亦不能掩盖。墙上悬挂四副竹雕,分别是梅、兰、竹、菊,画面栩栩如生意境高远,每幅竹雕左下处皆有‘毕’字刻章。

    “听说殿下是风氏传人?”蓝师太也觉得把苏洵晾在一边不太好。

    “在下正是。”

    “家师曾与风氏有过渊源。”

    “哦,愿闻其详。”

    这也算是蓝师太自揭其短。二十年前,云尚国第一高手卓景舟来到梁国三台山,他要找不虚道长比武。因为江湖上都认为那个十段老人隐匿后,武林第一人非不虚道长凌宗风不可。

    找到三台山六清观,正好不虚道长的大弟子纪安良也在。其实从年龄上看,卓景舟倒更像是季安良的同辈,卓景舟五十岁,季安良四十岁,而不虚道长已经八十高龄了。

    不虚道长以年事已高作托辞不接受挑战,季安良请求代师比武得到认可。三局两胜制卓景舟输了两场,回来后便闭山不出了。

    “家师其实输得心服口服,天下之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蓝宝宝道。

    “苏洵倒是从来没曾听家师说起过。”苏洵心想出城放风也就罢了,为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跑这么远,竟然还是冤家路窄可真会选地方啊。

    “那是前辈们的事情,与我们晚辈不相干的,听说他们后来的关系还处的不错,我们用餐去吧。”蓝宝宝也看出苏洵的一丝窘态,便起身带客移步餐堂。

    苏洵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银耳莲子羹,果然清香爽口回味无穷。午餐后下山,客栈取马缓辔回城。

    “怎么样?那个银耳莲子羹不错吧?”

    “申明一下,我主要是出来看风景的,与吃无关,不要把我看的跟你一样,我不是吃货。”

    “什么是吃货?”

    “在吃货眼里,天下之大一分为二,一半是能吃的,一半是不能吃的。吃货对能吃的那一半世界的兴趣远远大于不能吃的那一半。”

    “三岁孩童才会那样,殿下取笑我。”黄依依不好意思地笑了,脸红到耳根。

    “只是开个玩笑,你不会介意吧?”

    “那你说过苏青姐姐吃货吗?”

    “说过。”

    “好吧,那我就不介意了。”

    两人骑马边走边聊,黄依依还说到师父与师伯年轻时的恩爱与纠葛。

    年轻时的毕寅与蓝宝宝是武林中公认的金童玉女。其实他们还有一个师姐,即黄依依的母亲张皇后,张皇后年轻时师从卓景舟学艺两年,因确实不是学武的料被劝退了。但张皇后与蓝宝宝一直姐妹情深常有联系,建造虚月斋的时候还出资出力帮了忙。即是如此关于毕寅蓝宝宝之间的八卦故事,张皇后从不曾在黄依依面前说起。黄依依所知信息全部来源于几位年长的师姐。

    二十年前的毕家庄与虚月斋经常互动搞联谊,时常有比武聚餐的活动,踏青赏秋也是少不了的。蓝宝宝的书房里挂满了毕寅的手绘旅游图,毕寅说是要余生携她一一游览。

    毕寅除了武艺高绝之外还是一个大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还是个玉痴,每遇宝玉便双眼放光魂不守舍,无论对方开价多高必想法据为己有。人一旦恋物达到痴癫的程度往往容易犯错。

    蓝宝宝有个徒儿名叫甘梨,武功平平却妩媚出众,年方十七正是思春的年纪。被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师伯迷得灵魂出窍害了单相思,得知师伯喜玉,一场计谋便铺展开来。

    一次联谊活动,看有周遭无人的时机,甘梨便掏出一通体碧绿的玉埙请师伯鉴赏。毕寅手捧玉埙声音都变了,连赞好玉啊!见有人过来,甘梨忙说:“师伯先收好,无人时再说于我听。”

    夜深人静,甘梨来到毕寅书房,见师伯犹自在灯光下把玩玉埙,便壮着胆子开条件了。

    “我这件祖传玉埙可以赠与师伯。”

    “那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我想改投师伯门下。”

    毕寅大惊失色,差点让玉埙失手落地,赶忙拒绝道:“师伯从不收女弟子,不能坏了规矩。”愣怔片刻又补充道:“我不能收你为徒。一来是坏了规矩,二来你替我想想,你改投我门下,你师父如何想?她会放过你我二人吗?”

    “唉,那这玉埙师伯还是还给我吧。”

    “要不这样,我这书房里好物件也不少,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甘梨答应一声便在毕寅阔大的书房里仔细浏览起来。

    书架上名章古籍很多,其中不乏孤本,当然此类物件就算价值连城也难入甘梨法眼。还有很多木雕与竹雕,形式精美的陶器也不少。突然甘梨的目光落在一把古剑上,这是把短剑,连剑柄在内也不足两尺,剑柄镶有几颗红色宝石,剑鞘为棕色鳄鱼皮缝制。

    “我要这把剑。”

    “啊?---甘梨,你看看,这里还有很多的书法和画作,师伯画的山水与仕女都很不错哦。”毕寅将甘梨拉到一个角落的书架前,指着成卷的羊皮纸道:“要不要打开看看?”

    “我不想看。”

    “这些木雕与竹雕也都是师伯亲手做的,看看,这幅‘日照金山’怎么样?还有这副‘渔舟唱晚’,还有这副‘牧童吹箫’’喜不喜欢?”

    甘梨欣赏着赞叹着,最后拍拍手说道:“我还是要那把剑。”

    “这个---这个---”

    “师伯前面说的话不作数了吗?”见毕寅吞吞吐吐,甘梨问道。

    “那你就把剑拿去吧,不过这把剑是你师父送我的,你要小心藏好,千万不要让你师父看到了。”甘梨答应一声,拿起剑乐滋滋的走了。

    事情至此还没有大的纰漏出现。又一次单独谋面的机会被甘梨抓住了,她从袖里掏出一个通体象牙白的玉埙请师伯鉴赏,温润色正水头之足比之那个翠绿玉埙犹有过之。毕寅的声音又颤抖了,连声夸赞好玉好玉。

    又是夜半三更,还是在那个书房里,毕寅坐等甘梨开条件。甘梨在不紧不慢地踱步,在思考如何开口。因有前车之鉴,毕寅屏声静气地看着甘梨,他有一种预感对方要狮子大开口。见她一直走来走去不说话,便偷偷呷了一口茶。

    “我要让师伯娶我。”毕寅听罢一口茶全喷了出来,猛烈咳嗽好几声才平息下来,作为内功深厚之人实属罕见。

    “我与你师父是有婚约的,你不知道吗?明年她守孝三年期满我便要娶她过门的呀,你这是大逆不道啊!”

    “我怎么就大逆不道了?师父做大我做小,我以后好好伺候她还不行吗?”

    一句话听得毕寅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小丫头太任性了,而且听语气可不是在开玩笑。

    “你把这个玉埙拿走吧,我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我还舍不得呢,这可是我家祖传的。”甘梨把玉埙小心翼翼用丝帕包好准备拿走。

    “要不这样,我这书房里好物件也不少,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呵呵,师伯可真有趣,好物件不是已经被我拿走了吗?你那些日照金山、渔舟唱晚可换不得我这玉埙。”

    “要不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好吧,我再看看也无妨,否则师伯心有不甘---咦,这幅地图是画于我师父的吗?”

    “是的,刚刚画好,你师父明日来取。”

    “这幅地图可以给我吗?你可以帮我师父重新画一张。”

    “这如何使得?画这张地图,我可是用时两个月,一个通宵是赶制不出来的。”

    “那好吧,看来这玉埙真的与师伯无缘了,晚辈告辞。”

    “等等。”“师伯有话要说?”

    “地图你拿去吧---”毕寅咬牙跺脚狠下决心。

    第二天,蓝宝宝如约来取地图,却见师兄正在伏案工作。一张地图还处于勾勒主线框架的初始阶段。

    “师兄,这是---”

    “哦,本来是画好了的,不小心泼了墨汁给毁了,干脆重新来过。”

    “师兄辛苦了,唉,那么美的一张图,让我看看泼了墨汁的图。”

    “被我扔了,没什么好看的。”

    “咦,去年那张泼了墨汁的图还在嘛,为何单单扔了今年的?”

    “去年的这张泼的比较巧妙,虽然是一滩墨汁,但是它的形状神秘、美不胜收,能够引起人无尽的遐想。宝宝你看,面对它是不是有一种很激动但又无以言表的感觉?”

    “师兄,那张图到底去哪了?告诉我实话,我很激动但不想无以言表。”

    “宝宝,我重新画一张更好的给你。”

    “我不要更好的,我要实话。每当你撒谎,你就眼睛眨的比平时快一倍。”

    “唉---我拿它换了一件玉。”

    “跟谁换的?”

    “这个不能说。”

    “再过几个月你我就是夫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的不能说,大不了我再把那张图给你换回来。”

    “给我看看换来的玉。”

    “玉也不能给你看。”

    “没有真话也不能看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毕寅,我们取消婚约!你爱娶谁娶谁去。”蓝宝宝说完调头就走。

    毕寅赶紧冲上去一把拉住师妹的手苦苦哀求:“玉可以给你看,但你要保证不发脾气。”

    “好,我保证不发脾气。”

    当蓝宝宝看到那个玉埙时气的脸都扭曲了。“好啊,这个小提子天生反骨啊。”说罢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书房而去。

    “宝宝,你下手轻一点,她还是个孩子。”毕寅在身后无奈的喊道。

    本来如果甘梨能够好好认个错,可能家法伺候打一顿就过去了,最多被逐出师门。可偏偏少年不懂事,还敢跟师父顶嘴,最后竟然把那短剑也拿出来炫耀。这让蓝宝宝如何忍得?盛怒之下拔剑将甘梨捅了个透心凉。命人将甘梨的尸体抬至毕家庄,当毕寅见到甘梨的尸身以及尸身旁的地图与短剑时,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蓝宝宝一气之下出家了。本来虚月斋只是修身养性之所,只要不办法事不取法号就还是一个俗人,就可以谈婚论嫁与常人无异。蓝宝宝自取法号灭寅师太,其意人尽皆知。毕寅也从一个玉痴到谈玉色变,再也不碰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