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夜将至

第七章 剑问

    不同镇南张岁寒家附近的污泥浊水,不似镇西佛像脚下的烧香缭绕,更不同于镇北的人间烟火,地处镇东方向的家家户户都喜静。

    这种静不是镇南的僻静,更像是由诗书文化氛围下慢慢晕染的文静。冯、陆、齐三姓,皆落户于此。

    冯家内院,几片井然有序的花朵直显春意盎然。堂内,淡淡的檀香充斥,阳光自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

    张岁寒随同父女二人一同入堂内。这时,从门外走进一女子,细看,相貌五官与冯慕鱼甚是相像,只是眼角存着丝丝皱纹,但多了些典雅气质。

    “岁寒来了。”

    鱼清栀老远便瞧见稍显锤头的冯慕鱼和站立一旁张岁寒,喜笑颜开道。

    待张岁寒恭敬地呼唤声姨母,冯慕鱼叫着娘亲时,她款款而来,拉起张岁寒的手,便往屋内走。

    “饿了吧,姨母已经热好了饭菜。”

    山间由青鸾打猎而来一半的野猪肉,湖里一枪毙命,满月孩童大小的鲫鱼,院内栽种的各种花菜......

    热气腾腾的饭菜在张岁寒四人的动作下,还剩下大半。

    “姨母,我真的吃不下了。”张岁寒放下碗筷,小声说道。

    冯慕鱼瞧着娘亲不停地往张岁寒的碗里夹菜,调侃道:“我记得是谁曾经豪言壮志,要吃遍天下虎狼的?”

    鱼清栀听见此言,莞尔一笑,接应道:“小时候的岁寒,饿了的时候,可是能够在丑时,家家户户的敲门,叫着‘行行好,给口饭’。”

    “那是因为当年我正值习武中,如今已经达到圆满的境界,今时不同往日了。”张岁寒在两母女的笑声中,尴尬回应道。

    五岁前的张岁寒,基本是在药草缸里过渡的。之后,老狗便每日鸡未闻,天蒙亮的时辰,将五岁的张岁寒拉到寒风中,一拳一势,教他练拳。

    对于五岁的孩童而言,如何能够坚持下去,取决于一遍又一遍的鞭打。起初蒙有绩效之时,张岁寒还能每日三鱼分量大小的粮食过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张岁寒的武道突飞猛进。

    张岁寒家远离镇中心,吃到的粮食除了自家院内,由自己种养的一片菜地和几只种鸡以外,唯一的来源便是那青鸾巡猎所带回来的食物。

    九岁那年那天,老狗并未在家,于是闲暇无事的他便将拳法又细心摸索,一声挫骨声响,他顿时突破黄铜,步入锻骨之境。待惊喜刚涌上心头,肚子突如其来的翻滚才让他预感到大事不妙。

    他将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尽了,仍未果腹,于是便发生,正值丑时,一个九岁孩童跑到家家户户敲门,含着泪水,只为求一口饭吃。

    翌日,他在众人的调笑下,加入了青鸾宇。

    鱼清栀自然回想到那时的场景,她仿佛感叹着时光岁月的蹉跎,伸手抚摸着张岁寒的头。

    她适时摸到了张岁寒眼上的白布感慨道:“那时候的小岁寒,可真是不仅漂亮机灵,还开朗活泼。”

    冯慕鱼急忙说道:“娘亲,你怎么能说男童漂亮呢!”

    鱼清栀微微一笑,看着女儿。冯慕鱼小脸一红,放下碗筷,直呼着自己饱了,跑回房间。

    “先歇息一会吧。”

    自进房,上桌吃饭以来,冯进第二次开口道。

    “先生,您知晓我已步入圆满,而且如今时分也稍晚了,可以开始。”

    张岁寒正襟危坐道。

    “那你随我来吧。”冯进起身走出。

    “慢点。”鱼清栀道。

    张岁寒回应了姨母,后听闻冯进脚步,跟随前去。

    几步路程,冯进将张岁寒带入后院,有两堆数百根柴火呈现三角状,有人高大小。旁边还垂放着一把斧子。

    “我听马保彦所说,你曾在院子里用木棍一遍又一遍地习剑招,横、劈、刺。对吗?”冯进突然问道。

    张岁寒很是惊讶,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回答道:“是的,先生。”

    冯进点头道:“你以为,练剑是为了什么。”

    冯进,全镇享有盛誉的教书先生。对于张岁寒而言,他在自己的记忆里,从孩童时期先生便是那种学堂上严谨苛责,邻里间温文儒雅的形象。

    直到三年前,他从众人的口中得知,他失踪那天,是先生拿着守灵石,在碧山脚下将昏迷的他徒步背回。

    自那以后,除了从小对先生的尊敬以外,更多的则是救命的感激之情。即使失明,他仍能凭着圆满之身,希望能够干一些活,帮上一些忙。

    练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斩妖除......嗯,降妖除魔?”张岁寒他想到传说中的故事,他又问道:“那先生以为呢?”

    “我只是一介书生,与你同样未曾练过剑,但我与你想的方向不同,”冯进转身回答道,“你所想的内容,所练的招式皆是外物,而对于我而言,世间万物都存在着联系。我以为,练剑是为了内部的‘克制’。”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斧头,继续道:“你时常劈柴的斧子,刀头沉重,刀刃锋利,刃口与柄身平行,所以利于劈砍。而剑,刃开两端,多招变化,可攻可守,却没有斧子一样,一往无前的势气。”

    “所以,我以为练剑,则是为了克制,克制波澜的心境,克制力量的大小,克制行为处事。当然,这只是我的见解。你若劈柴,可以参考一二。”冯进笑着拍了拍张岁寒的肩膀,便离去了。

    练剑一问,让张岁寒如梦初醒。他沉思,想到自己每日习,横、劈、刺三个动作,一招一式间被困套在自己的无名拳法之下,招招劲风之势。难怪与自己想象中的剑招,相差甚远。

    “既然我使出剑招能够带出拳劲,那么也能用斧子劈出剑骨。”

    他摘下眼罩,凭借着日仄时分的日光,熟练地到了自己每次劈柴后放置的位置,单手持斧,对准柴木,举起,刀落。

    “啪。”

    斧头一劈到底,柴木应声而裂。

    “不对,不是这样。”

    他喃喃道。他又继续刚才的动作,如此往复。

    日暮黄昏。

    自从进入武者圆满以来,张岁寒对力量的使用,头一次产生了怀疑。此刻的他满头大汗,肌肉竟然有了些许痉挛,周围竟是散落的柴火,而冯慕鱼见状在一旁拾起,将其堆放好。

    张岁寒摇摇头,擦了一下汗水,没有在继续下去,而是将斧头放回原处,与慕鱼共同在日暮中收拾起来。

    屋内,鱼清栀望着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夫君,疑惑道:“剑修一事,你可会教?”

    只见冯进只是微笑,然后道:“我所教之事,从来只有内心。现在来看,他合格了。”

    透过镂空窗桕,冯进与鱼清栀相视一笑,手牵手默默地看着窗外二人。

    待到黑夜临近,大黄竟始终没有踪影。于是在冯进的建议下,今晚张岁寒就住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