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数万年前所沿袭下来的规矩，仙途大道与凡间浮华存在着一道界限，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沟。

    偶然踏上仙途的妖修从未认同自己与野兽的联系，这是一种天经地义的共识。

    这类偶然仙途的妖修视角下，自然不存在所谓的鸡犬升天，有的只是野兽与妖修之隔。

    纵然有着数千年的人族礼仪涵养，但这类世俗规矩并不能包含世间万象。人间修士不能免俗，自然万年前到如今的妖修更为极端。

    他们乃是妖修，未来是要成就仙道，自己以后的子女也只会是妖修，而生下他们的父母仅仅只是野兽。

    大多数只是忽略不视，有个例极端者有了灵智后则会咬死自己的父母。

    采裟则不同，从获取灵智的那一刻起，他脑海里只剩下那副跪下羚鹿的画面。

    那头羚鹿有灵智吗？

    为什么要救下自己？

    野兽也会哭吗？

    千年来无数个夜晚，他常常自问。

    ......

    他麻木地走在山中，丛林间隙的斑驳中，照出他心中的空荡。

    但也是那一天，他偶然遇见一群修士闯入了一座人族村庄，顿时血流成河。

    虽是人类模样，但他很确定，那是妖修。

    在他惊恐未定想要逃走之时，众妖发现了他。很庆幸，纵然是羚鹿的模样，所有妖都未对他动手，因为他们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感觉。

    他们才是同类。

    ......

    随着在万妖窟的生长，凭借血脉本能，他掌握了呼吸吐纳，踏入池中，引灵入境。

    或许是上天垂帘，很快他凭借着不要命的勇气与一丝气运，次次死地脱险，斩杀无数人族修士。

    其虐杀人族的手段之狠，也远名修士与妖修之间。

    因为入妖族之后无人知晓其名，众妖只能按照他的手段，称呼其为‘凌迟’。

    ......

    九尾妖皇飞升之后，他已然遁入元神境界，但就像妖皇所说，他的天赋依然到顶，之后便再无精进。

    他靠着两滴精血多活过两千年。

    这两千来，他经历了无数件大事，平乱混当的妖潮，选举出万妖窟妖皇，当选妖族老祖，娶妻生子......

    他也就此改名，坐镇妖潮，更名“采裟”，获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受到数不尽的世代恭维。

    他也快忘记了那副羚鹿跪地的画面。

    ......

    可一切的美好直到二十年前，濒临崩溃。

    当时的万妖窟群龙无首，从血脉上讲，这位小妖皇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他帮助小妖皇登上皇位，但又不做那权臣，置身事外，只做面上的妖皇代言人，制约妖潮。

    千年来，小妖皇自知‘残缺’，一再觊觎他手上的九尾精血，想以此来达到稳固皇权的目的，再一次将他邀请到万妖窟。

    他知晓其意，但依旧佯装作态地回应着这位血脉斑驳的妖皇：没有精血一说，自己多活千年，不过是上任妖皇在道法上的提点。

    化神飞升的妖皇道法虽强，但不至于让一介元神突破生命桎梏，多活两千年。其内涵的韵味，二人心中不言而喻：他内心是不待见这位小妖皇。

    可好景不长，在万妖窟的采裟很快便收到妖潮的厄运，那轰轰烈烈的半妖杀妖。

    为此，自己的儿子被当场斩杀，孙女也就此失踪不明。

    ......

    采裟再一次捏紧了九尾精血。

    二十年前的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是一次妖皇与墟余的合作，只为逼出他手上的九尾精血。但后来，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杀掉自己的儿子，弄丢自己的孙女，在自己到达妖潮直到离开之际，这位妖皇从始至终都未曾以此事提点过自己。

    他怀疑过墟余，但仅仅只是在派系争斗之上的层面。

    后来辗转十四年的逃亡，三年养伤闭门，他也一直将此事埋在心底。

    在看见被陈松竹斩首的熊山之际，他虽然悲痛，但也接受了陈松竹暴起，提刀斩杀熊山，同归于尽的事实。只是二十年前的内心疑虑在此提上心头，可他不愿较真下去。

    直到，那副天地丹青生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事件的一连串，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墟余要在妖潮做一件大事。

    一件自五千年来，从未有人想过的大事。

    ......

    “哼，一介妖皇，从始至终被墟余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墟余大人带领我等进行此举也是上天旨意，要开创盛世。”

    “也就这采裟老祖好运，因为一介野兽，心存愤恨，成就一番伟业。不过，也是棋子一枚。”

    枯木听完采裟的身世，妖皇与采裟之间的周旋后说道。

    逢春转头看向枯木，枯木依旧表情冷漠，但语气有了稍许波动，形同穿上大人衣裳的孩童，全身不合时宜。

    他又转头，望向远处那分叉自流的河枝。平时嬉笑开怀，此时也是沉默不已。

    逢春轻声说道：“能够坐镇千年妖皇位，这位妖皇可没那么不堪。”

    兴许上一个过于谜语，他又想到了什么，笑道：“我倒是觉得采裟是重情重义，为自己一介生母，杀尽中原各派人族修士，为自己儿子顶撞墟余大人，掀翻妖潮。”

    “又为了半妖孙女，被追杀逃亡十四年，闭关复出后还有暗疾，却第一时间寻找自己的孙女。”

    “但也正因为这份重情重义......来了。”

    逢春话未说完，但已经感知来人的气息，抬头望去，正是奔袭赶路的采裟老祖。

    空中随风而扬的白发，满脸的沟壑与枯黄的肌肤，搭配上此时平静的表情，颇有几分四大皆空的意味。

    采裟老祖不说话，遥空相望。

    枯木下意识召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器，与‘雾行’相似的长枪，虽然只有筑台境根本打不过采裟老祖，但他时刻注意着采裟老祖的动向。

    这也包括瀑布之下的众妖，虽然心中都五味陈杂，但都提器做势。

    逢春也盯着采裟老祖一会儿，似乎明白他所意，单手举起示意众妖离去。

    众妖不明白，但将军的命令就是铁律，他们主动撤离，很快大军消散，如同从未出现。

    枯木不愿离开，但采裟老祖执意不开口，没法，在逢春的摇头示意下，也带着担忧的心思离去。

    采裟老祖看着逢春，平静问道：“踏梵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