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跑到隔壁，门锁着，站在门外听了半个时辰，都是小王氏的尖叫声，隐隐约约还听见提及了自己，想要仔细听，又听不清。

    站的腿都麻了，只好回家里搬了个梯子，靠在两家相间的墙边，爬上去，整个身子扒在墙上，脖子伸长了往里头看。

    王之安本来是陪着满月坐在院里，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是周舟，松了口气，“小舟哥，这里，我去请祖父祖母过来，小月拜托你照顾了。”

    王之安说完就走了，满月本来还挺失落的，见周舟虎气的直接往下一跳，吓了一跳，赶紧跑到隔壁，瞧见他龇牙咧嘴。忙道：“是伤到腿了吗？”

    周舟笑着一瘸一拐的跳了过来，急得满月赶紧跑到他身边，搀扶着他。

    “哎呦，疼疼疼。”周舟假装受伤的样子，见满月眉头都皱起来了，故意道。

    “我给你瞧瞧。”满月扶着他坐下，蹲在地上，用手掌轻轻的按了按周舟的小腿。

    “这里疼不疼？”

    “不疼。”

    “这里呢？”

    “不疼。”

    “这里呢？”

    “也不疼。”

    “小舟哥哥，腿断了。”满月抬起头来，哭丧着个脸道。

    “傻丫头，这里疼。”周舟把满月拉起来，把她手放在胸口，见她蹭的一下脸红了，要把手抽回去，强势道，“知道你难过了，我心疼。”

    “你，你又骗我。我去找伯伯拿伤药。”满月借口想溜走。

    “没伤呢，骗你的，来，张嘴。”周舟拉满月坐下来，从袋里掏出一个麦芽糖，递到她嘴边。

    “甜不？”

    “甜的。”满月嘴里嚼着糖，含糊不清说着，安安静静的坐在凳子上。

    “小月，我给你个遮风避雨的家好不？”周舟突然郑重的看着她。

    “嗯？”满月歪着头疑惑。

    “我带你离开这些争吵，让你做自己喜欢的事，给你做好吃的，带你去吃遍，玩遍你所有想吃的，想玩的，给你买新衣，新首饰。我知道你爱攒钱，我会把我赚的每文钱都给你，给你买田地。你若是想自己赚钱，我也支持你，给你出谋划策。”

    周舟看着她呆愣着，“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太理解我的意思，我愿意等，等你长大。”

    “小舟哥哥，你是要娶我吗？你喜欢我吗？”满月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为什么喜欢我？我长的这么不好看”

    “我要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小月。”周舟满眼都是满月的倒影，又风马牛不相及反问道，“芋头，土豆，红薯你可觉得不好吃？”

    “好吃的。”满月不假思索点点头。

    “它们的外壳沾满了泥土，洗干净后，是不是香甜入口？满月，你现在就像它们，被土掩盖你的好而已，这粘在外面的泥土并不会影响口感。而且，你怎么不好看了，就是晒的黑些，可我也长的不好，我也黑，还胖呢，你看看我这双下巴，这粗糙的手，你觉得我可丑？可曾嫌弃我？”

    “不丑，不嫌弃。”满月连忙摇摇头否认。

    “你在我眼里也最好看。”周舟笑着摸了她脑袋说，“我知道你可能有些怨恨你娘，觉得生气伤心，但等你长大了，会发现今天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我……我本来很难受的，娘她偷了我的箱子，但看他们吵架，爹爹生气要分家，娘在哭，大哥跪着，小哥书都看不下去，我又内疚，觉得要是没有自己就好了……”

    “小月，你要知道，和父母缘浅是很正常的，那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他们也第一次做父母，也会犯错，不过，你爹爹还是疼你的不是。你娘嘛，咱们既然奢求不了她改，就引以为戒，自己当母亲别犯这个错。”周舟掏出一把瓜子，一个一个剥好，放在她掌心里。

    “我给你个家可好？”周舟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还小，我听爹爹的。”满月不好意思的为难的说着，两根眉毛都皱在一起。

    “王叔叔已经和我爹说好了我们俩的亲事，只要你点头，十五咱俩就可以成亲。”

    满月听到这个消息，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相信，“可我还小。”

    “小月，你若是不适应，等咱俩成亲了，你就当和我还是你的小舟哥哥，你却可以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你的所有，和我的所有，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不用害怕你娘，你舅舅那边，可以吗？”

    满月想了想，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周舟激动的站起身，在院里跑了激动的跑了几圈，心情才平复下来，走回满月身边，见她仍然眉头紧蹙，问着：“是不是担心家里面？”

    “嗯嗯，爹爹说要休了娘。”

    “傻丫头，休不了，你二哥要考科举呢，要是有个被休的娘，他这名声就毁了，再说，两家里未出阁的姑娘以后还有谈亲事呢。”

    “那二哥哥去请祖父祖母了。”满月还是担心着。

    “傻瓜，那是做给婶婶看的呢。说句不恭敬的话，婶婶这些年太帮衬娘家了，若还不制止，等娶了你嫂嫂，你家都要姓田了。”

    “哦。”满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又突然拉着周舟的袖子，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箱子，我的钱，你给我的面霜，呜呜……呜呜……呜……”

    周舟看着这才像她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嗝……笑……嗝……呜呜……”满月打着哭嗝，眼里蓄满了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

    “我没忍住，走，除夕刚收了好多压岁钱，带你去买好吃的去。”周舟温柔的给她擦干净眼泪，耐心的哄着她。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初六那日，初六周有福带着浩浩荡荡一家人上门提亲下聘礼了，聘礼物品和村子里其他人家都差不多，都是些吃食，还给了六百文钱，直接被王二贵接过，众目睽睽下给了满月，让她留着带回去，小王氏笑的僵硬，却没有再闹腾了。

    过了初七，王之安就回镇上了书塾了，县试还有两个月就开考了，时间紧迫，他恨不得天天扎在书堆里。王之平已经没有心思念书了，托王二贵的关系，找了个酒肆小二的活，从学徒打杂做起。等成亲后变去做事。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上元节，这一日是浣花村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村子里面男子娶妻，娶亲的男方家，交上一两银钱带上一桶米酒，由村子里同一办婚事，若是需要额外招待女方的亲戚，再额外说好需要增加的桌数，再按每桌三十五文钱即可。

    末时家家户户将自己的桌椅一齐搬去村子供奉的村庙外的空地上，女人帮着收拾鸡鸭等活物，清洗青菜，打扫场地，村里请的做饭的四五个厨子一同切菜备菜，等着开火上菜，男人则分别陪同新郎抬着花轿去迎接新娘，接到村庙，若是新娘是其他村的，便安排在新郎家里。

    申时便由村长统一组织，一对对新人一字排开，婚服是由村里女红好的妇人们为新人量身定制的，执行拜礼仪式后便算礼成，新人再陪着乡里乡亲喝酒，直到饭桌散了。

    今年上元节新人比以往热闹，有九对新人，最热闹的还是王二贵家里，双喜临门，一边娶媳妇，一边嫁闺女。

    满月屋里放满了聘礼嫁妆，却不是她的，是田秀兰的，包括满月被拿走的箱子，田秀兰搬进来却绝口不提此事了，大家好像都忘记了这件事般。

    满月的东西昨日便送到周舟屋里去了，大部分都是周舟家送的聘礼，还有祖父祖母添置的小物，家里给她就添置了两套衣服，王二贵手里的银钱都是留着给小郎考试用，觉得对不起闺女，直接将满月养的的十几只鸡抓去隔壁了。

    过了今日，这个房间就是大哥的婚房，满月有些伤感，但想到要去小舟哥哥那，又充满了喜悦。

    一早王二贵等人便去村庙忙活了，王秀兰和她母亲舅母咚咚咚的敲门直接把满月吵醒了，说着要进来布置婚房，直接将满月睡的铺盖丢到角落，铺上晚上要睡的大红床被，再撒上桂圆，莲子。

    满月也不理一早来她屋里颐气指使的表姐们，自个默默坐在角落里打着盹，两个表姐以为她睡了，低声笑话着她蠢，连争抢都不会。

    一直等到喜婆过来给她们开脸上妆，满月才清醒过来，田秀兰拉着喜婆给她先化妆，二人都套上同款青色的束腰上褂和及脚长裙，上衣袖口和脖领上锈了无翟鸟的样式。

    田秀兰坐在镜子前，喜婆将她的头发放下来梳顺，嘴里唱着梳妆，“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相逢贵人，五梳翁嫂和顺……”

    唱完了才将她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头油全梳到了头顶，慢慢盘了起来，不一会，百合发髻就梳好了，又在两边插上了两朵大红色绢花。喜婆将手里的头油洗了干净，用白粉将脸擦的苍白，再用红粉擦好脸蛋，画了柳叶眉，拿了红纸让她抿着，又仔细的在眉间画上花钿，最后给新娘子盖上盖头就好了。

    满月一直看着表姐上妆，见好好一个美人画的和猴屁股一样，一动还掉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田秀华瞪着满月。

    “小丫头，来坐好，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和其他人计较。”喜婆婆见满月一脸淘气的样子，和蔼的帮着她说道。

    “喜婆婆，可不要那么多白粉。”满月鼓起勇气，讨饶似的求着喜婆婆。

    喜婆婆本也没有打算给满月画成田秀兰那样，刚一进门就见满月被挤得在角落里，心里不齿田秀兰一家的做法，才给她画的妆容浓了几分，

    “新娘吉言，今日，自然你说啥，婆婆做啥。”喜婆婆温柔的回应着，见满月身量还小，头发比较枯黄，就给她梳了个同心髻，头上插了一圈粉色的桃花样式的绢花，挡住了发色，也显示俏皮一些，又给满月上了个桃花妆，贴了和发饰同款的花钿，结束后，满意的点点头，看上去就一整个桃花间仙子落入凡间，心情愉悦的给满月盖上了盖头。

    “婆婆，你给我姐也重新画个小月这种。”田秀华颐气指使的拉着喜婆婆道。

    “哎，小姑娘，我这还有六七家呢，可来不及了，这小月是她自己要求的，老婆子才只好画淡的，你小孩子家家不懂，看新娘子都是要喜浓妆的呢。”喜婆婆皮笑肉不笑的拍开田秀华的手，拿上粉饼眉笔等物品就去下一家了。

    “娘……我不要……丑死了。”田秀兰把盖头丢在地上，潸潸欲哭道。

    “别哭，别哭，今日可不能哭。这挺好看的，再画也来不及了，来，娘给你盖上盖头。”田氏捡起盖头，直接给她闺女盖好盖头，心里却是琢磨着这一屋子的好东西。

    满月歪歪扭扭的坐着无聊的玩着指头，嘴里吃着周舟给她准备的蜜饯，桂圆干。

    过了半个时辰，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到了院里，王之平和周舟各领着娇子到了院子外面，周舟喜气的让王之平先行，等他把新娘接走了，自己才被一众好友打趣着进了屋里，就见到满月小小一只乖巧的坐着。

    “小月，我来了。”周舟俯下身子，抱起满月，鼻子里都是甜腻腻的零嘴香味，嘴角上扬的往外走去。

    大伙热闹的起着哄，周舟反倒不脸红，眼神鄙视的看了看他们这群单身汉子，得意洋洋的抱着满月上了花轿，周舟骑着驴，走在前面，一帮人扛着花轿，敲锣打鼓往村庙走去。

    等到九对新人都到了，村长才大声的让大家都就坐，厨子这时候才开始迅速的上着菜。

    大家都安静坐在位置上，伸长了脖子看几对站在台上的新人。

    村长站在几对新人边上，高声的喊着：“吾浣花村，农历岁次正月十六日，特协乡里乡亲，亲朋好友，恭贺九对璧人，珠联璧合，举案齐眉，同心协力，百年偕老，永结琴瑟之欢。”

    “新人拜天地……”

    “拜族长……”

    “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掀盖头……”

    几对新郎充满期待的把盖头掀开，王之安见到田秀兰苍白的脸吓了一跳，差点以为牵错了人，田秀兰看着他失望的眼神，眼睛都红了。

    周舟第一次见满月这般，面若桃花，亭亭玉立，眼神灿若星河的望着自己，呆呆的道：“小月，你今天真好看。”

    下面桌子里的妇人孩子一个个都在瞧着新娘子们，嘀嘀咕咕的比划着哪个最好看。

    台上新娘被新郎牵着手，回到夫家的饭桌上，等王之平夫妇刚就坐，隔壁桌铁蛋娘捂着肚子笑道。

    “呦，春梅，那脸红面白的是你家的媳妇吧？这是被喜婆婆捉弄了呀，哈哈哈，想当初，我还记得你以前也被喜婆婆捉弄过。”

    田秀兰从没有这般丢人过，泪眼婆娑的不说话，王之平尴尬的坐在位置上，温柔的安慰着她，给她碗里夹着菜，也被她气恼夹回他碗里。

    “呦，那边那个桃花般的新娘子不是你家小月嘛，你可藏的深啊，原来是这样的好颜色，怪不得小舟那小子天天围着小月转呢。”

    “可不是，小月妹妹这妆也太好看了吧，我可得和喜婆婆说说，明年我也要这个妆。”

    “我这丫头就是没脸没皮。”柳氏搂着她闺女笑着对众人说。

    王二贵看着自己的闺女，温顺的和周舟站在一起敬酒，而这边王之平和田秀兰却闹着脾气，心头里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