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天，小王氏一早便喜气洋洋的起来了，将红纸撕成整齐的方块，贴在准备好的聘礼上，一匹红布，一匹亚麻布，一斤茶叶，一斤冬菇，一瓶老酒，两条咸肉，一条两斤重的草鱼，一担聘饼，想了想，又去找满月，见她还在洗衣服，趾高气昂吩咐道：“今日是你哥的好日子，你个做妹妹的也该表示下是不是，你去抓六只鸡，给你哥当聘礼去。”

    “我抓了两只，娘，六只是不是有点多，我要不要去问问爹。”满月停下手里搓的衣服，低声回应着。

    王之平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袍子出来，就听见他娘向她妹妹要六只鸡是话，面上有点挂不住，忙去拉着满月：“妹妹，你就抓两只，算哥哥借你的，以后哥哥还你。”

    “还啥还，小丫头片子还反了天了，吃六只鸡还吃不得了，你所有的不都是家里给的，还嘚瑟起来了。”小王氏直接上手揪起满月的耳朵，疼的她哎呦哎呦直叫。

    “大早上还让不让读书了。”

    “大清早闹什么！田春梅！”王二贵和王之安异口同声出来道，见满月被揪的泪眼汪汪，王之安把她拉着身后。

    王二贵这些天憋着的火气直接忍不住，冲上去，啪一声，给了小王氏一个大嘴巴子。

    小王氏站在原地被打蒙了，看着凶狠的丈夫和满眼失望的小儿子，一下子失了声，只敢狠狠的瞪着满月。

    “爹爹，都怪儿子没用，想着找妹妹讨两只鸡，带去舅舅家。”王之平上来护住小王氏，不清不楚解释道。

    “小月昨日就说要抓两只鸡，怎会闹腾，妹妹，你说。”王之安一脸古板着说着。

    “我给了两只，娘不乐意，说要六只。”满月躲在二哥背后，露出一个头说着。

    “你个做娘的，做哥哥的，还惦记你妹妹的东西，那几只鸡可是你妹妹自己一点点养的，你们口气倒大，一次性要六只。还有你，田春梅，你当我是瞎，屋里准备了那老多的东西，我看着儿子的面子不和你计较，你再敢得寸进尺，你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爹爹，是儿子的错。”王之平红着脸羞赧道，面上一转而逝的埋怨。

    “知道错还不拉着你母亲。天天不让人省心，还不快去你大伯那里借牛车来套上，再叫上你祖父祖母。”王二贵满嘴吐沫的喷着大郎，又温柔的摸了摸满月的脑袋，疲惫道。

    “孩他爹，你看，咱都走了，家里也没有个人，要不让小月在家里看家？”小王氏低眉顺眼道。

    “我陪小月在家里。”王之安面无表情道。

    “这咋成，你是读书人，你不去，人家还以为咱家瞧不上你表姐呢。”小王氏不同意道。

    “小月，你可想去？若是不想去，找小舟玩去。”王二贵知道她和几个表姐不和，也不想今日让闺女受气，轻声问着。

    “嗯，我在家里。”满月乖巧的说着。

    王之平有点不敢看王之安，低声下气问二弟去不去大伯家套车了，见他点头，才一同走了。满月把一早从后院抓的两只肥鸡，用红绳绑了脚才给她娘。王二贵感慨闺女的懂事，越发嫌弃起妻子来了。

    不一会，家里来了一堆人，热热闹闹起来，大伙说着恭喜，庆贺的话，小周氏拿出瓜子粗茶来招待大家，不一会，聘礼都装好车了，一群人浩浩汤汤的出门了。

    没走一会，突然小王氏啊呦一声，说忘了买点糖果，扯着大郎一起，让大伙先走。大家笑呵呵的以为小王氏是有私房话要和大郎说，就先走了。

    小王氏拉着王之平回到家，叫喊着满月，给她数了十文钱，说忘了买些糖果，让她去货郎那里买些，见闺女出门了，才匆匆忙忙去她屋里。

    “看着干啥，搭把手啊，快，走走走。”小王氏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

    “娘，你不是妹妹的箱子嘛，你怎么抱出来了。”

    “就借用下，等秀兰嫁回来再还她。你要是觉得过不去，以后你们哥嫂对她好点就成。快来搭把手，杵着那干啥，赶紧走了，大家还等着呢。”小王氏满不在乎的解释着。

    “可是……可是……”王之平觉得不太妥，犹豫着却还是接过箱子。

    “别可是了，等你妹妹回来了，有的闹得，赶紧走了。”小王氏出了门，左顾右盼了一下没有见到满月，急急忙忙推着王之平走了。

    二人刚到，田秀兰的娘亲钱凤花见小姑子娘俩抱着一个大箱子，就美滋滋的迎了上来：“春梅，之平，可喜可贺，就等你两了报聘礼呢，呦，这箱子实在。”说着用手来回摸了摸木箱子。

    “嫂嫂，同喜同喜。”小王氏一脸喜色道。

    “舅母。”王之平嘴甜的打着招呼。

    “诶，新女婿你快进去，大活都等着你嘞，来来来，坐上座。”田氏领着她俩进了院里分别坐在男主席和女主席里，里面已经围了不少人。

    田秀兰穿着一身粉红色的束腰长裙，眉眼带笑的给姑母上了茶点，撇了一眼表哥，两人眼神对在一处，都害羞的红了脸，旁人看着，都纷纷夸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院里送来的聘礼被一一摆在院子中间，供男席和女席里面的亲戚和乡里乡亲观赏。花婆子在各个聘礼里面细细看着，见箱子上挂着一副小锁，爽朗的对着田氏打趣道，“这箱子咋还带着锁呢，怕不是藏着金银珠宝，打开给大伙掌掌眼呗。”

    不少人磕着瓜子喝着茶，正无聊着，听见这话，目光都移到了箱子上。

    “哎，都是女儿家的东西，我就锁着呢，看我这脑子，今天急急忙忙忘记拿钥匙了。”小王氏慌慌张张的放下茶杯，站起来大声解释道。

    “这像是小月的……”王之安刚要脱口而出，就被王之平捂着了嘴，王之平见大家没有注意到动静，才放心下来，摇摇头示意小弟别多话。

    “没事，这锁我会开，我来，我来。”小王氏的哥哥，田壮从男桌喝的醉醺醺出来，声音却洪亮道。

    小王氏想去拉着，又被众人瞧着只能面上扯着笑，尴尬的坐在位置上。

    田壮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粗针，往锁里转了转，咔嚓一声开了，飘飘然得意到：“看看，是不是开了。”

    说完，把废弃的锁踢到一边，又进去喝酒了。

    王二贵正和他爹陪着族长喝酒，听见大舅子得意洋洋说着开锁，正纳闷着，好奇的转头一看，这不是小月的箱子，瞬间脸色铁青，眼睛冒火的盯着远处的小王氏，压下心中的怒火。

    “呦，不少好东西，这是婆家把平时的小玩意都带来了吧。”花婆子掏出一把缝衣服的彩线笑着。

    “肯定是小月那淘气的丫头捣的鬼。”田秀兰见没有人拦着，只好出来拦着花婆子不让她翻，尴尬的圆这谎，她也没有想到，满月啥都往箱子里藏，姨母也是个傻得，就不知道把箱子先打开理理。这可误会了小王氏，她也就想个箱子冲门面，压根没料到这些人会把箱子打开。

    “新媳妇脸嫩呢，不给我看。”花婆子打趣道，不知真相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几个熟悉的妇人，也凑热闹的过来翻，把秀兰挤到一旁。

    “呦，不少铜钱呢，我给你们数数，一吊钱，两吊钱……四吊四百文九钱。”本家王娘子本好意过来做脸，数到这数却没了，尴尬摸摸鼻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里嘀咕着，这数字也太不吉利了，谁会在聘礼里放四四九（死死舅）这数。

    小王氏听见这么多钱，人都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闺女有这老多，心里又怨恨丈夫，瞒着自己给了这小丫头片子这老多。

    精明点的妇人拿着旧小衣就发现不对了，这可不是十六七岁姑娘穿的，这小了不是一星半点，里面还有用过的面霜，零零散散的小物。

    一群妇人都是人精，见小王氏面色潮红，人发愣着，一脸惊讶的表情，知道她家有个十一二岁的姑娘，这明显是偷拿了姑娘的箱子来充数，怪不得上了锁没有钥匙呢，尴尬的都散了，和其他人嘀嘀咕咕咬着耳朵，那不懂事的，当场就没有憋住笑，乐了起来，

    “这是我家那闺女，淘气不懂事，以为是她的箱子呢，啥都往里放。”小王氏脸色苍白的解释着，

    田秀兰红着眼睛，恨不得找个地洞转进去，感觉周围都是耻笑她贪未来小姑子东西的眼神。

    田氏听见箱子里有四百多文钱，才不顾丢脸不丢脸，直接喜滋滋放自己口袋里了。一群人知道田氏的秉性，也被她的行为大跌眼镜。

    王二贵一家本一桩喜事，却明里暗里的被人嘲笑着，吃了午饭，定下了具体的婚期，感觉屁股上火烧般，赶着牛车，匆匆忙忙回家了。

    王二贵亲自把他爹娘送到家里，王老头失望道：“二贵，你这……这……也太不像话了，媳妇该管还是得管的。”

    这边满月买回糖果，却不见她娘和哥哥，以为着急先走了，将糖果放好，又里里外外干着家务，刚要做午饭，便被小舟哥哥拉着一起学做芋头糕了，将腊肉和虾米炒煸炒，炒出腊肉的油倒入切好的芋头丁，翻炒几十秒后，倒入玉米糊糊，再上锅蒸。周舟坐在灶边烧着火，见满月目不转睛的盯着锅里，好笑着：“口水都流一地了。”

    满月擦了擦嘴角，啥也没有，知道被骗了，哼的一声转过身去。

    王二贵满脸阴郁的回到家里，闺女还没有回来，看来是还不知道此事，见小王氏拉着大郎嘀嘀咕咕道，不动声色走近，就听见小王氏道：“你那个爹，瞒着我给了你妹妹这老多钱，你妹妹手里是不是还有钱呢，你去问问看，说你结婚还差点钱，她和你亲。”

    “娘，今日已经够丢人了，我咋去问，秀兰哭的眼睛都肿了，表哥他们都瞧不起我。”王之平甩开袖子，不耐烦道。

    王二贵站在后面，脸色发黑，转头就走了，二人听见声音，往后一看，小王氏惊慌失措，不知道孩他爹听了多少。

    王二贵心里愁闷，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站在隔壁门口待了好一会，听见里面满月和小舟嬉笑的声音传出来，罢了罢了，下定了决定，心里压的巨石松了一般，王二贵努力舒展开皱起的眉头，假笑着走了进去。

    “爹爹，你们就回来了，吃过午饭没有，要不要尝尝小舟哥哥做的芋头糕？”满月正从周舟手里抢着芋头糕，见到她爹，立马和他拉开了距离，红着脸问她爹着。

    “贵叔叔，可是找我爹爹，他在屋后面拔草。”周舟被撞见逗满月玩，讪讪的打着招呼。

    “你两自己吃，爹爹吃过了，来着找有福伯伯吃酒。”王二贵温和的对着二人说完，转脸就面沉如水的去屋后头找周有福了。

    “爹爹是不是不开心？”满月敏感的问着周舟。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吃你的糕。”周舟把手里的糕点塞到满月嘴里，并用手小心的擦掉她嘴边的碎屑。

    周有福正歇息呢，坐在田间，就见王二贵满脸愁容的进来：“老弟，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二贵一屁股坐在周有福边上，抽起旱烟，把给大儿子下娉的荒唐事告知了周有福，犹豫了半响，艰难开口道：“除夕那日，愚弟说要留小女到十六岁，哥哥就当听了个笑话，也不怕取笑说我反复变卦，等开春呐，就连着我那大儿子娶妻，把小女和小舟的亲事一同办了去。”

    周有福见王二贵眼睛通红，长叹了一口气：“老弟放心，小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和你嫂嫂本来就没有闺女，待她便如亲生女儿般的。”

    “我知道哥哥嫂嫂是真心对小月好的，我也喜欢小舟这孩子。我就是心疼啊，我放在心里疼的姑娘，她娘，她娘就这样糟践她。这些年，我在城里做事了，老远顾不上这孩子，你看看她，连件好衣服都没有。今日，我看见那箱子里，都是她自个舍不得用的东西，连一文都舍不得花，可她娘，她哥，就现在还……哎……我也不是个好父亲。”王二贵声音哽咽着。

    周有福见王二贵心里难受，自己也点起来旱烟，又搓了一撮烟递给他，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害怕啊，她那个嫂子，也不是个对她好的，我是真不放心她在家里了。小月小时候那么大，天天黏着我抱，可现在，现在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周兄，小月，小月以后就拜托给你们了。”王二贵红着眼睛，心力憔悴道。

    “弟弟心里难受，哥哥知道，不过，都是小事，过去就过去了，开春最重要的还是小郎的考试，可别闹出来让他伤心。至于小月，弟弟放一百个心，小舟那孩子要是欺负小月，我和他娘第一个不放过他。走走走，这是好事，我那里还有珍藏了好多年的水酒，让孩他娘挖出来，今日咱俩好好喝一盅。”周有福拉着王二贵起来，脸上的笑容都要压抑不住，见王二贵哭丧着脸，又连忙板起脸来安慰着他。

    周有福叫着王二贵喝酒，见他一杯又一杯，死命拦着，可他还是喝多了，靠在桌子边呼呼大睡起来，周有福惦记着事，出去让满月叫他哥哥们把他爹抬回去了，并叮嘱大郎好好照顾着他爹。这边见人都走了，唱着小曲，拉住儿子。

    “儿子，来，坐坐坐。”

    “爹，你捡钱了，这么高兴？”周舟奇怪的看着他爹。

    “滚犊子，老子为了你忙前忙后，你还打趣我了。小月他爹，答应你们婚事了。”

    “不是早答应了嘛。”

    “是答应你们春天就办喜事。”周有福喜滋滋说着，心里琢磨着得抓紧准备聘礼。

    “啥？”周舟愣住原地。

    “看你傻小子，是开春就给你办喜事，给你娶媳妇，咱家添新妇，可听明白了。”周有福见儿子全身压抑不住的雀跃，咧着嘴傻笑着，乐呵呵笑骂道臭小子。

    “快收收你的哈喇子，我可给你王叔叔下了军令状的啊，敢不对小月好，我和你娘第一个揍死你。”周有福刚喝了一肚子酒，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着，“不过，你也别表现太开心了，你王叔叔心里不快活呢。小月那个不靠谱的娘和她大哥，今天去田家下聘，私瞒着把小月的陪嫁箱子送了去，被人当场撬了锁，还给发现了。”

    “那小月不得哭死，她可攒了好多年了。”周舟一听，心里一盆凉水浇下来，跳着脚要去找她，突然心明神领道，“王叔叔是因为这才提早了婚事？”

    “嗯，可不就是，那就是个吃人的，你王叔叔怕她们背地里糟践小月呢。”周有福叹气着，“看你，急啥急，事有两面，那话咋说来着，赛什么马，什么马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周舟接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小月虽然失了一些死物，但嫁到咱家来，咱三疼着，不是她的福气嘛。”周有福慢条斯理的说着。

    “也是，嘿嘿。我去找小月去。”周舟脚底像踩着云朵，疯了般跑出去，没一会又回来，在他娘屋里，翻出些米胶，麻花装在兜里，乐呵呵出去了。

    周有福看着儿子这无师自通的宠媳妇样子，笑道没出息，也迫不及待的去找周氏告诉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