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饭店已有半年多，厨房的活计对满月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手指上新增的刀伤也越来越少了。

    “小月，明早去不去买布？”小娟用角皂洗净都是油污的罩衣，双手用力拧干水，往竹架上晾晒着，“早上买菜，我刚好听了一耳朵，老棉庄好像进了新款，旧款都低价卖呢。”

    “真的？那可得去瞧瞧，天热起来了，我和周舟去年的衣服，袖子都小了一大截。”满月走过来，帮她晒着衣服，心里盘算着这半年两个人存了三两多，可以拿一两来添置衣物。

    “那可说好了哈，不带你的小舟哥哥啊，他去了咱可变成肥羊了。待会你去问问孙婆婆去不去，她砍价可厉害了。”小娟捂着嘴，偷笑着说。

    “两个臭丫头，又嘀咕老太婆呢，好吃的想不起我老婆子，用起我来倒是不客气。”孙婆婆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托着一大盘雕好的萝卜。

    “孙婆婆，去嘛，去嘛。”满月将周舟对他娘的那套，发挥的淋漓尽致。

    “哎呦，快给我起开，起开，老太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的不学，净和小舟学这些撒娇卖傻。”孙婆婆眉开眼笑打趣道，“今天的萝卜可雕了？”

    “小月都雕好了呢，她最近可上进好学了呢，孙婆婆，你就疼疼你的好徒弟吧，明天早上陪我们一起去嘛。”小娟也上来撒乖卖萌着。

    “放开，你两皮猴子，盘子都要拿不住了，掉了你两刻去啊。”

    孙婆婆一左一右，被两个小姑娘抱着，话音刚落下，二人一齐跳来一米远，讪笑道：“孙婆婆，我们就当你答应了啊。”

    “明早都给起来，刻完这些萝卜再走，还有，女孩子都没有个娴静样子。”孙婆婆摇摇头，笑了笑。

    “好嘞，小月保证完成任务。”小娟卖起队友来毫不费力。

    “我雕的还不行啊。”满月哭笑不得。

    “还好了，虽然没有孙婆婆的好看，但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小娟给她打气道。

    “嗯，来咱店的都大老粗，没人会仔细看的，本就是凑个趣的事。”孙婆婆一本正经，看着天，说着胡话道，心里嘀咕着这摆盘的差事总算丢出去了。

    满月怕自己刻的慢，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小娟呼吸还缠绵着，显然睡的正香，孙婆婆听见动静，也不起来，会心笑了一下，转过身继续睡去了。

    外面天还没有亮，满月怕吵醒二人，把煤灯点着，端着煤灯便去院子里刻萝卜去了，心里虽是没底，手倒是稳稳的。

    满月先从简单的做起，将胡萝卜削出五瓣花的样式，连接处五面用刀尖切断，这样一朵简单的五瓣花就好了，重复这样的操作，一朵朵五瓣花便都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小雏菊样式，将白色萝卜切成长条片状，再横着切流苏状，慢慢卷起来，最后用细竹签固定即可，接着又是略微复杂的菱形镂空花，将萝卜切成几份圆筒型，再对切，接着再横刀片成一整长条块，刚学的时候，满月刀功不行，经常切断，现在已经很稳了，切好后对折，再斜边切流苏块，最后卷起来也用竹签固定。满月将一块把这些基础的都刻完了，才开始做复杂的丹凤，蝴蝶，牡丹。

    “小月，这么早啊，这萝卜刻的不错了。”白师傅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过来看了一眼，满意点点头，就去厨房做早食了。周舟跟着后面，笑脸盈盈的看着满月，无声说了句小月最棒，便小跑进厨房了。

    满月欲哭无泪的看着他溜了，动了动酸疼的脖子，平日里醒来便见孙婆婆在屋里刻这些，单个做起来还不觉得多累人，这自己上手，要做完这些才发觉真心费劲，废人，一走神刻断了还要重新来。

    孙婆婆穿戴整齐的从屋里出来，上面穿着宝蓝色暗福衫子，下面套了条深灰色襦裙，去厨房泡了壶热茶，拿了些花卷配红茶，淡淡的茶香味飘了出来，也不帮忙，就坐在满月旁边，悠哉的吃喝起来。

    满月本来就一直在赶进度，身边坐了座大山，越发紧张起来。

    “孙婆婆，你这悠闲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以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白掌厨靠在门口回忆道。

    孙婆婆也懒得理他的打趣，自顾自喝着茶。

    “小月，好了没，出发了。”小娟在屋里催促着喊着。

    “来了，马上就好。”满月看了眼孙婆婆，深吸一口气，加快速度，直到刻完最后一个，才动了动已经麻了的脖子。

    “孙婆婆，你看看可过关。”满月有点忐忑的问道。

    “我瞧着这棱角和流边还不够顺畅，其他马马虎虎，可以看。”孙婆婆放下茶杯，歪着头撇了一眼，假装严肃道。

    满月得了一句马马虎虎，已经相当满意了，用手拍掉身上的萝卜屑，将整个托盘小心的拿到厨房里。其他的边角料用刀切碎了，铺在簸箕里，晾晒在院里，夏日阳光足，可以晒成萝卜干吃。

    满月进到屋里，才发现而小娟已经换好衣服，穿了套橙色罗裙，还在用她那半只炭笔描眉，也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老两少一同精神十足的出门了。

    走了一炷香功夫就到了，旁边店还生意冷清，老布庄内却已经挤满了人，满月本以为孙婆婆会不愿意去，没想到孙婆婆确是斗志昂扬，三个人出来时候，手上都抱着几匹粗布，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两咋在店外鬼鬼祟祟的？”小娟眼尖的瞧见穿的光鲜亮丽的妇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不停推搡着一汉子。

    满月闻声瞧去，不是大哥和表姐么。

    王之平一眼就瞧见了远处的满月，欢喜的大步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羞赧的搓着手道：“小月啊，可算等着你了。”

    田秀兰见满月手里抱着几匹好布，颜色鲜亮，正好做夏衣，直接要伸手过去要拿，倘若无人的腆着脸道：“来，嫂子帮你拿。”

    “这是孙婆婆的。”满月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慌，退后一步躲开田秀兰的手，将布直接摞在小娟的布上面，神色自然的对她们道：“孙婆婆，您的布放这了，你们先进去，这是我娘家哥哥和嫂子，我和他们说会话就来。”

    孙婆婆撇了眼田秀兰，都不给个正眼，带着小娟便回店里了。

    王之平见她二人走了，瞬间不拘谨了，弯曲的背挺直了，直接开门见山对满月道：“我听说周舟在这店里当大厨，来找他办点事。”

    “哥，你有啥事和我说一样。”满月硬气的回道。

    “那也行，就你嫂子，想找个正经的营生，我看你的工作挺好的，就带你嫂嫂来问问。”

    “我听爹说给嫂子找了活啊。”满月直接回怼道，“难道爹找的活还不正经？”

    “不是不是，就是爹找的是浆洗的活，没两个钱还累死累活的，那衣服一整天都洗不完，我的手都洗粗了。”田秀兰娇滴滴的噙着眼泪，伸出她纤细白皙的双手给满月看，“都长茧子了。”

    “啥也没有啊，这不挺好的么。”满月瞅了半天，啥也没有看出来，“嫂子，这你都看不上，那你们想找啥样的活？”

    “像这种看看店的活就行。”田秀兰以为有戏，脱口而出道。

    “……嫂子你们是来寻开心的吧。”满月宛若智障的看着他们夫妻俩，“那是掌柜，不是小二。”

    “你嫂子胡说的呢，你这活我看着就成。”王之平见小妹半年不见，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眉眼间添了几分秀气，而且人也高了不少，想来是个轻松的活计。

    “大哥，我这活可不是你们想的正经活，你看看我这手，你确定嫂子想干。”满月露出都是伤疤的手，又摇摇头，“而且我们店都招满了。”

    “小月，嫂子知道以前对不住你，都怪嫂子，咱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不是，你就帮帮嫂子。这招不招人不是周舟一句话的事嘛，你不就这样进来的嘛。”田秀兰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满月。

    满月听的怒火直烧，脸涨的通红：“小舟也是给人做事的，他哪里来的这么大权利。”

    “你真的不帮忙？”田秀兰见满月软硬不吃，阴阳怪气着。

    “不是不帮忙，是帮不了。”满月心累的看着异想天开的二人。

    “你把你的活给你嫂子干，我再给你找个其他的。”王之平直接拍板道。

    满月怒极反笑：“凭什么？”

    “果然嫁了人……底气足了……就看不起哥哥嫂嫂了……都怪我们穷……没本事……”田秀兰娇躯摇晃着，柔弱的倒在地上，眼睛里水汪汪的，低声哭泣着，“小妹，是嫂子无能……都是嫂子的错……你就帮帮嫂子……给我个活路……呜呜呜。”

    路过的人看着田秀兰无助脆弱的样子，谴责的看着满月。

    满月气的直接要走，怒火中烧的吼道：“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哭，凡事都讲个理。”

    “小月，你这是啥态度对你嫂子。”王之平冷硬的拉着满月不放，眼眸上全是戾气，“她都哭成什么样了。”

    “可是你们二位要找活计？”赵掌柜一脸和气的出来问道，“我是这家店的掌柜，有啥事找我说，找她小姑娘没有用。”

    “哎呦，掌柜的，你一看就和我们这种乡下人不一样。这是我娘子，想在你这里找个活计，她勤快能干，手脚麻利，还识字，可不比小月这丫头强百倍么。”王之平谄媚的笑着。

    “那行，你们进来说，路过的各位客人，邻里乡亲，若是有空，也不妨进来做个见证。”赵掌柜语气和善的对着看热闹的人道。

    众人被一起迎到店里，周舟上前握住满月的手，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大伙刚刚都看见了，小店不才，得二位佳人争执切菜一活。站在我左手边的是王氏，想在弊店谋一份差事。而我右手边的周氏，已在本店工作半年有余，王氏觉得她比周氏，她小姑子，更能胜任这份差事，所以才有了刚刚街头那番闹剧。鄙人不才，向来以公正处事。”赵掌柜不急不缓的说着，“既然二者相争，那必然是有能力者任之，大伙可觉得在理？”

    “在理。”众人起哄回应着。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比赛。”赵掌柜话音刚落，孙婆婆便拿出两块菜板和两刀分别摆在两个桌子上，又拿出两块水豆腐。

    田秀兰看这架势便想退缩，但看着众人都看着她，只能硬着脸皮站着。

    “比赛规则很简单，在我店里就食过的都知道，有一道菊花豆腐，比赛规则便是切这道菊花豆腐，切的又快又好者获胜，二位可听明白？”赵掌柜和气的问道。

    “明白了。”满月点点头道。

    田秀兰见大家都等着她回应，语气委屈道：“秀兰明白了。”

    赵掌柜等她两准备好，点燃一根香，香灭则算结束，然后大喊一声：“比赛开始。”

    这边满月先轻声的横面切刀，却不能切到底，需要片片不断，再同样的手法，保证根根不断的情况下，纵向切刀，最后将豆腐放在水盆里，一朵白色的菊花豆腐便切好了。

    众人看着满月这熟练的样子，又一一看着水盆里的豆腐，果然是根根分明，都拍手喝彩着。

    那边，田秀兰学着满月的样子，却将豆腐切的破碎不堪，见大家都围着观望满月的豆腐，用力拧了下王之平的胳膊，灰溜溜的逃出店外。

    赵掌柜见闹剧结束，喜滋滋的让周舟将早上熬的热鸡汤端到店里，浓厚鲜香的鸡汤味引得众人喉咙津液直往上冒，不少人直接就坐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