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劳伦斯
“蔚蓝色瞳孔的小雀儿飞回到了王子的肩头,他一指魔王塔中囚禁的公主,以巨剑诠释着孤独。于是乎,雀儿飞过万水千山,俯视群魔,用它平凡的鸟喙,啄掉了统治者的头颅,他们也因此被魔化的百姓驱逐,成为了浪迹世间的云海旅客。”
——《莫代尔童话:月桂咏叹调》
……
根据环体位面的规则,由一单位智慧精神意识单位所支配的生命体在经历一定的生命周期后,就会受到神明刻印的赐福与定义,这是人们思维中的“合理”,也是主宰梦中认知的“平等”。
直到有人闯入了梦中。
环体历史上曾有过这么一个奇特的家族,他们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超过了环体既定的生命周期,就这么“平白”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中。
这让梦的主人感到诧异。
梦的主人从未了解他们的过往。
自己的神明也不曾注视过他们。
直到察觉到了他们的弱小与孤独,梦的主人才有所心动。
这是一种“失衡”。
一个世界,需要的是“平衡”。
固然,他们不被定义,但应该“强大”。
足以支撑起整个种族的强大!
这是梦的主人对他们的固有念想。
因此,世界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异世旅客——月桂下的劳伦斯家族。
……
郊区小道,一匹漆黑的独角马沐浴在血月的血红素之中,在无人的小路上留下瞬息的残影,有目的性的朝着圣埃兰斯北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视野尽头,月崖之上,隐约可见一座古典的临海私人别墅。
“小米子,对于祂们,你怎么看?”
一节银色蒸汽火车凌空飞驰在无轨的空中,汽笛嗡鸣,与黑色独角马并列而行,背着火枪的银发少女正悠闲地倚靠在火车门边,狂风拂动起她那宛若绸缎的银发,悬浮于其手中的银色蔷薇散发出奥古神异的玄幻光芒。
[守望之印:白银之狩者]
[刻印所属命轨:铸金与缔造之路]
[受印者:莱伊·阿利卡;种族:人类]
[等阶:0.8]
[权能:构造逻辑+200%,灵体充能+200%,灵体蓄能上限+300%,思维敏捷+50%,体力+30%,可创造权灵集束建材,建材的形态与强度由持印人决定,可以在物质与能源两种原初形态之间进行切换,实际强度根据持印者想象力而定。]
[生平:阿利卡神械家族的三小姐,高校优等生在线实习,为人孤傲高冷,尤为热衷于枪械改装,更钟爱于火药味的军用速食罐头]
幻光中,每一片花瓣都投影出晦涩难懂的符文,两片及以上的花瓣符文排列组合,那是古罗恩语所编绘的二级密码。
经过加密的公务文件中,显现出艾卡·克雷多的素描画像,以及详细却没啥用的身份信息。
“母神所观测到的他,‘龙’事件的关键人物艾卡·克雷多,史卡尔前辈三年前收养的孩子,真实来历尚且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根生物秘药里所残留的能量特性与龙的主脉相似度奇高,史卡尔前辈以前还是著名的原生派医学泰斗,那孩子估计沦为医学研究的小白鼠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一位新生的神明诞生之初,其信徒不太可能拥有掌握龙事件主脉的强大能力,除非……”
“他是灯塔之主的伴生神侍,或者,他就是预言中主宰令使分裂出的最后一位义神,灯塔与救赎之灵神的投影。”
“也难怪会被史卡尔盯上。”
莱伊·阿利卡无奈地扶了扶她那白皙的额头,一阵无语。
这些破事她自然知晓,关键是……
“……如此显而易见的情报其实没必要复述一遍,我是想问,你不觉得哪里有些诡异吗?倘若他真是,我们又会被怎样…被执掌塔罗的金侍帝先生消除记忆?接下来呢?暴动与战争?这次敌对的堕神又是哪位?七罪?升阶?还是最爱搞事的诱杀?”
“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共事职务?”
二人陷入沉寂。
新主神上位,他们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主神”是这个世界最具有不确定性质的存在,祂们代表了一种存在即合理的信仰,而主神投影则是神明意识的具现化,实力强度通常无法以常理判断。
道不相同,你永远无法探查到底会有多少人去信奉祂们,而堕神与义神之间截然相反的道,也注定了双方之间不可避免的冲突与战争。
没有光的时代,一位新神很容易诱导信仰爆发。
而对于其他旧神,除非发生生物大灭绝,否则整个世界的信仰总量在短时间内趋于恒定。
开枪射杀之,趁祂还只是个婴儿。
这似乎是根植入他们思维中“合理”的逻辑。
“你难道忘了塔罗存在的意义?第一代占者与罗恩大帝创建塔罗与塔罗牌占卜,就是希望给黑暗中的人民一缕窥见未来的希望,减少堕神对人民带来的灾难,这也是塔罗的灵魂所在。身为塔罗的预备专员,我连遗书都准备好了,还怕这个?”
“我们只需做好分内的公务要事,如果能活到未来,登阶神侍,参与神明之间的斗争,也未尝不可。”
米歇尔的声音无悲无怨,平静的叙述之下,倒是有一丝沉稳的底气。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莱伊的一双银瞳望着那匹身姿矫健的黑色骏马,一脸错愕的表情仿佛在诉说着“你小子居然如此的有骨气?”。
哈!
一声清脆的淡笑声驱散了少女心中的阴霾。
“哎呦~认识你几周了,终于有点前辈的风范了?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拽过?听你的意思,为义而赴死是件很光荣的事?…好愚蠢的想法,但……”
“不得不说,感同身受。”
重新佩戴好银色蔷薇,莱伊纤细白皙的指尖于空中划出银色的物质,勾勒出望远镜的内胆形态,点亮几片透镜,莱伊的视线投射向了远方的洋房。
突然之间,黑红一闪而逝。
镜片破碎的声音同时响起。
黑夜之中,佝偻破败的圣埃兰斯城邦有了细微的改变。
隐约间,传出龙的嘶吼。
多了些……窃笑声?
血月似乎眨了一下眼。
米歇尔眼睁睁地看着自身逐渐转变的羽翼,更惊骇于踩在自己背上的少女。
可下一刻,他的大脑也逐渐有所反应,一股眩晕欲呕的感觉冲击脑海。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经过既定的时间,既定的思考,生物体却强行在极短的时间内超速运行,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刺激全身,发酵出最诡异的恐惧感。
“时间被加速了!是祂的权能!我看见了!”
这一刻,莱伊·阿利卡语含愤怒,硝烟从抬起的枪管中徐徐升起。
她开枪了,眼神却无法锁定那转瞬即逝的血色虚影,从遥远的临海别墅二层破窗而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恐怖速度朝城邦的方向急掠而去。
看着,还扛着一个人?
愤怒,不甘,以及…一种灾难即将来临的恐惧。
少女凌厉地喊到:
“我们的目标被偷走了!祂再往龙的方向去,是建国广场的方向,快追!”
……
……
负熵界域。
肆虐千古的风暴在这一刻彻底止息,历经过万千沧海桑田的灯塔,终是见证了祂们的涅槃。
无论是长河之中的神明,还是灯塔小岛上空,那位身负烈焰的少年。
少年如流星般从天陨落,三条赤红的锁链自空中划出流星的轨迹,左手五指并拢,一声巨响猛如雷霆。
一拳,将男人的灵体的胸口轰出篮球大小的空洞。
但,却无实感。
眼前,男人胸口灼烧的空洞猛然孳生出尖牙,下巴下扯,血管爆裂,躯干扭曲,变形,膨胀,然后……boom!
如气球中的钉子般从艾卡周身划过。
男人幻化黑雾再次现身,六尺之外,他捂着腹部的一块拳头大的灼烧缺口,刚凝聚雏形的手脚还有些虚幻。
很明显,那一拳,他没全部躲过。
“芜!芜哈哈哈哈哈!刺激!刺激!这就是主神?我在见证最后一位主神投下祂的虚影!”
虚弱地半跪在地,男人摇头晃脑的颠笑着。
“感谢您!我一直无法理解何所谓舍生而取义者也,您可是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值得付出生命的东西!”
“劳伦斯,您这个朋友我吃定了!主上来了都留不住我!我说的!”
烈焰中,艾卡的眼神不再迷茫,他的头部与左手被炎影灼烧得千疮百孔,崩裂瓦解,更像是一块块赤红如血的木炭,可抬手的动作却显得如此泰然自若。
或者说,如鱼得水。
“你觉得很好笑吗?”
“以近百万人的性命上演了一场疯狂的愚戏,我属实是没想到…不,我其实早就应该意识到的,我曾阅览过你们那发癫的教义,那是你们的本性。”
“你们的一切行为,无所谓代价,都只是彻头彻尾的将一个人从头剖析到尾罢了,玩弄人性,泯灭理性,获得所谓极致的‘愉悦’,眼下来看,你们的确是做到了,幽尼尔斯说的一点没错。”
“你们的血液,还真是令人不快。”
五指再度燃烧,并拢。
随后,一声响指,往昔的旧尘被瞬间点燃。
男人的伤口再次爆发烈焰,他看到了无数走马灯中的自己,化作人生的剪影,沿着一条炎径,燃烧。
在那个时间点,于新历初年21月15日37时58分的自己,灵魂与肉体共同存在。
“啊?…啊!呃啊啊啊啊啊!”
他张大着嘴巴嘶声力竭地悲鸣,体内增殖的血肉伴随着灵魂的牵引,企图逃避火葬的现实,回应他的却只有从碳化开裂的躯体内喷发出的火花。
那个时代的人影逐渐开始暴动,无数若即若离的惊慌惨叫之声逐渐变得无比清晰,在耳边缭绕。
“不…不!不能烧!那个,我最亲爱的…杰作…”
皇家餐馆内,自己曾经心动的少女依旧坐在那里,眼神逐渐木讷,被一团火光所笼罩。
似是有所触动,男人向前伸出了畸变得极度掉san的“手”,听见了自己曾经的“艺术品”撕心裂肺的尖叫:
“好烫!好烫!!亲爱的……我在燃烧,你在我体内留下的祝福……”
少女七窍开始流出黑色的血,在极度剧烈的几下咳嗽之后,一团血黑色的“罪孽”混合着烈焰,从少女的嘴中倾泻而出,逐渐填满一方角落。
她的眼神愈渐清澈,也很快填满了恐惧。
“这里…是哪?”
“怪物…怪物!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少女尖叫着,用餐桌上的小刀朝着男人变形的手腕狠刺过去,整根没入,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逃出了皇家餐厅。
“啊!亲爱的,是我啊!别走!救我!救我啊!你不能走!”
望着少女的身影逐渐远去,男人逐渐涣散的瞳孔流淌出绝望的泪水。
他转出手腕处的刀刃,握住,想从自身上割下一块完整的部分,似乎想留下一颗种子,重新长大成树。
但他做不到。
准确来说,自己的手一直在回溯,永远无法达到触及餐刀的真实。
[58167:38:25(骤减)(燃烧)……]
艾卡漠然地注视着一切,有些震撼于自身这莫名其妙的恐怖力量,用起来竟是如此得心应手。
解封后的头部与左手全部碳化崩裂,甚至隐约可见木头船骸的独有弧度和切割纹路,曾经束缚着他行动的神秘锁链也灼烧成一片赤红,似是收锚起航,也可自由自在地挥舞,再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好吧,或许是天上长河中的那位太像破败的船骸了,自己才有所联想。
他预感到,有某种巨大的变化即将在他身上发生,且并不是简单的,这种形态上的改变。
联想到幽尼尔斯墨色的巨型诡异躯壳,艾卡有所明悟。
这是或许是“登神”必会经历的形体转变。
正如眼前男人所言。
成为神明的“投影”。
“你明明…是第一次真正动用这股力量吧?”
“为什么能如此纯熟的运用?”
“果然,被主宰亲自定义的存在,和我们这种梦境造物根本不能比啊。”
“这就是劳伦斯纯粹的‘强大’吗?”
男人再一次痴痴地颠笑起来,可艾卡却是上前一步,舞动右手的铁链朝男人体内发声的部位迅猛甩出。
一下,将男人的喉管击碎。
烧红的锁链渗入男人的血肉,瞬间交织,融化,纠缠。
右手画圈,反手拽住锁链,浑身扭成一块的男人被猛地提起,被锁定在过往的一秒之间。
缓步靠近,艾卡注视着在半空中不断重复呻吟的肉块,幻化成环体的双瞳煅烧成炽热无比的琥珀色泽,流淌出几近实质的无尽业火。
“你说这么多,不无聊吗?难道以为我会多问些什么?呵…”
“能不能请你赶紧下地狱去?”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怜悯。
艾卡回忆起老管家早晨叫醒他的拳法,拉开步伐,双拳有气吞山河之势汹涌而下。
百拳下去,解除时间的束缚,男人瞬间凭空炸开,于空中燃烧成黑烟,袅袅而去。
历史,在这一刻改变。
周围的场景开始破败,消散。
归寂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像是燃烧的绷带,往昔的旧伤涅槃出全新的结局。
男人本就不是少女一生的伴侣,他只不过是一名过客,他杀死了少女的母亲,操控少女走出山村,在少女的一生中种下了邪恶的果实,匆匆而过。
艾卡心中唯一的遗憾,就是未能追溯回去拯救少女的母亲。
他也不会去。
毕竟,就算是神,或许也不得轻易触动因果论。
如果少女没有走出山村,亚瑟·维恩或许就不会出生,自己手臂上这多的离谱的“燃料”或许就会直接没掉。
蝴蝶效应可不是摆设。
“呼…这样就好…”
艾卡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感受着海风轻轻地拂过,聆听着海浪幽幽地吟唱,身上的业火逐渐削薄,平息。
他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
脑子有些乱,先理理。
一拳捶在脑壳上,艾卡率先思考的,是对自身原主身世一堆杂七杂八的猜测与假设。
自己难道真的是神?原主的身世又究竟是谁?劳伦斯家族是穿越者联盟?那他们跟神明又有哪些瓜葛?那个愉神的神侍为什么要强调“劳伦斯登神”?劳伦斯家族对于主宰又是怎样的存在?幽尼尔斯跟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些被刺激而来的回忆究竟是真,还是愉神捏造的幻象?这个世界究竟是虚幻的梦境,还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亦或者,自己也有可能是原主失忆后的分裂的人格?自己向往的那个美好的世界本身就是假的?
“靠!恐怖,别想了!真的分不清啊!我又不是天才,真感觉自己快疯了!”
很快,艾卡想起了她,大脑极速的冷却下来。
“幽尼尔斯,对,找她,至少目前为止,除了那一顿打,幽尼尔斯至少没有迫害我的想法,还有目的性的想要留在我家。”
如果她跟自己情况相似,那这一切结束之后自己还活着,应该能和她一样正常交流。
虽然不知道她和愉神有什么过节。
但自己目前要做的,是活下去,并结束愉神的这场恶搞把戏。
“不过,话说回来……”
艾卡发现自己的体内有一大块东西,后退两步,猛地炸毛。
在环顾四周,到处都是这种东西,它们从风暴中归来,自海的深渊蜂拥而上。
那时在寂灭圣殿见过,那似肉似土的躯壳。
在熟悉不过。
“逝者…信徒的雕像…”
“这里,也是圣殿?”
圣殿不应该都集中在那半空的座天使之中吗?
遥望那记忆中的灯塔,无数的信徒朝着灯塔艰难前行,最终化为肉土,永恒的定格在了原地。
艾卡回头,看向了天穹长河中神秘而伟岸的“祂”,发现“祂”同自己一样,朽木躯壳上的业火褪去,只剩下脸庞中部提灯的幽幽萤火。
“祂”漂浮出几根断木,像是伸出手指,指向了灯塔的大门。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艾卡缓缓向灯塔飘去,黑色的细沙渐变混凝,在沙土与淤泥之间,在纵横交错的肉土之中,一道逐渐明显的痕迹蜿蜒曲折,向前蔓延,同样朝着灯塔而去。
似是脚印,又像是…
稍稍观察痕迹旁边的肉土雕像,一道触目惊心的残留物应证了艾卡心中的猜想。
氧化的黯淡血痕。
从这里到灯塔,覆盖一路。
当艾卡触及那片血痕时,灵魂深处突然猛地一抽,惊骇之下,他情不自禁地地捂住了嘴。
一滴无形的泪水于空中划出火痕,青蓝色的火焰燃烧出往昔的残影,模糊地浮现出一位年轻女性的残缺的背影。
就在这里,突兀地倒地。
在她体内,似乎有东西在折磨着她,令她的伤口无法愈合。
艾卡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颤抖的双手却无法触及她的残破的身躯,缠绕的火光也无法附着其上。
一步,一步……
直到爬至灯塔底部,在大门前。
她艰难无比地翻转过身,天蓝色的瞳孔几乎黯淡无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衣着打扮无不在刺激着艾卡的灵魂,那记忆中模糊而又熟悉的面庞再度出现在艾卡的眼前。
“编号:9996,代号:艾斯卡·劳伦斯。遭遇了黑海罪孽的侵蚀,身躯已濒临崩坏,现于时空尽头的港湾,保留下关于劳伦斯家族最后的分析数据,并转交给我最想念的孩子,艾卡·劳伦斯。”
“我很抱歉,艾卡。”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