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幕其一·忏悔室
狂梦世界超脱了默认法则的束缚,曾经的唯物唯心主义被彻底颠覆,主宰的触手缔造了更高的维度,一切事物终将在梦的世界留下永恒的轨迹,无论过往还是未来,从未有人真正的死去。
——《环体·始源之录》
……
负熵界域。
静谧的黑夜尊为永恒的序章。
长河之中,有尾巴的星辰在闪烁,那是一场新时代的洪流,涌动着万物生长的轨迹,向着磅礴的大海砥砺前行。
“祂”在其中,默默地注视着一切,明灭不定的灯火投向了灯塔前的两人,似乎,有些许感慨。
“祂”犹记得。
曾几何时,那位坚强的女性从亘古的风暴中蹒跚而来,为灯塔带来了不灭者的火种。
……
“我知道,既然你能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最初的手段能看到这段影像,虽然说,几分钟后,我会把留给你的礼物都交给灯塔的主人保管,看不看到其实都无所谓了。”
“但我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哈哈…每个母亲都是这样子的,总是强迫孩子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孩子却总是无法拒绝这种自私,对吧?”
“虽然我知道,或许此时,你并不会认我这个不称职的…哦…抱歉…你好像从来没称呼我为母亲过…”
“不过,你能平安,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至少来到狂梦的世界,你或许还有重获新生的希望。”
夜色如水,星光点点,空旷的四野一片萧索。
夜风轻拂过艾卡的灵躯,伴随着她稀碎轻柔的呢喃声,似乎她本人就在身边。
噗!
突然,艾斯卡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狰狞,整个身子倾侧到一边,七窍开始溢出暗色的缺氧血,浑身上下的肌肉开始痉挛,一条条暗红色的痕迹逐渐在她的制服下蔓延,简直像是用极细的丝线一段段割裂所有血管,向上,却无法破开那一层白皙的薄皮。
短短三秒,艾斯卡身上最后一寸白色的皮肤也被淤血尽数填满,像极了地狱内被岩浆烧去表皮的魔鬼,那一幕幕惊骇人心的画面不断刺激着艾卡的精神意识,使他不禁联想到一种残忍的生物学假说。
——血液逆流。
而那股作祟的力量,竟是与自己体内的“火”有些莫名的相似。
“这种情况,真的还能正常说话么?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在艾卡惊诧无比地注视下,名为艾斯卡的女人竟是全然不顾浑身上下肆意迸裂的伤口,奇迹般挣扎地站起身,一手扶在门前,开始运转那股诡异的逆转力量。
“孩子,你知道,进入狂梦世界的第二阶段意味着什么吗?”
“那是众神都在追求的东西。”
“那已经代表了,祂们已经有能力在梦中找回曾经的‘自己’。”
“你有能力,去决定你自己将来的生活。”
岁月悠久的石门之上,古文燃起,如洪流漩涡,宽广宏大,朝内汹涌,似是通往未来世界的虫洞。
两道业火燃出新月般恢弘玄奥的弧型神纹,无数星火汇于核心,纠缠成一道无垢的烛火。
宛若是祂睁开了眼。
熟悉的低语声再起,缥缈虚幻,似是由远及近。
但这一次,艾卡终于感受到了这股低语声所承载的意义。
那是来自“业火”信徒所重新锻造未来的咆哮!
……
“这一次,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
这是艾卡第一次“听”到祂的声音。
并非何等的洪钟大吕,也没有神临世间的骇然压迫感,尽管关于祂的一切是如此的神异莫测,艾卡依旧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
祂们彼此都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将灵魂状态的手贴在石门之上的烛火,艾卡细心聆听着祂轻声地呢喃。
“你想告诉我什么?”
一股平静的意念从门的那边传来,艾卡不禁一怔,嘴角抽动几分。
“…我又得自焚!?”
“好吧…也对,毕竟是我目前唯一会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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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开始吧,你刚才说过的。”
“会让我知道我该知晓的一切。”
周围的世界开始燃烧,撕裂,坠落入无底的暗渊之中。
艾卡却是旧时相识,他能清楚地感知这种过程所带来的结果,就像是婴儿初生之时的蹒跚学步,几次的跌倒后也能得心应手地奔跑跳跃,逐渐适应潜藏在基因深处的生物本领。
只有一点不同。
艾卡“基因”的载体,在于灵魂。
……
时间:旧历末年(-100到0)1月5日。
第一幕,忏悔室。
艾卡从一片深沉的黑暗中苏醒。
孤寂,阴翳,潮湿,压抑。
空气中隐隐蕴含着老木材独有的霉味。
这是一间极其狭窄且令人极其不适的空间,莫过于审讯死囚的拷问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艾卡对其的第一印象可谓差到极致。
很快,纷乱嘈杂的杂音随着艾卡逐渐步入状态而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教徒们轻声细语的交谈声与虔诚祷告。
钟声回响,这里是一间教堂。
艾卡的意识伴随着钟声晃荡摇曳,他用模糊的黑白视线判断着眼前藏匿于黑暗之中的木制空间,尽量以足够理性的思维方式去感知这片空间内形形色色的事物。
回荡的钟声经久不息,圣歌轻柔齐缓,点点阳光透过缝隙,在昏沉的空间中留下星星点点的晨光。
若大的教堂,信徒们在晨曦之时聚集于此,歌颂着全知神明的伟大与恩赐。
“欢迎您,陌生而尊敬的旅客,请您宽恕我的冒昧,因为在这里,我们将彼此守护,将心比心,也请您相信我们全知全能的神主,祂们无所不能。”
“而我,将代表主,在此聆听,您那无可启齿的过往。”
窗的那边,传来“神父”那循循善诱的话语,低沉婉转,似是一双无形的“手”,轻柔的抚慰着灵魂深处的旧伤。
[未知的神父:似乎是上了年纪的老者,藏匿于隔窗另一头的黑暗中,有股神异的力量导致其身形恍惚虚幻,无法判断,更无法看清其面容]
艾卡整理着意识中流动的信息,也逐渐能够感知到一种事实。
他应该和最初附身幽尼尔斯一样,是由某人的视角来进行着过往的一切。
暂且称呼其为:被观察者。
视角一直飘忽在窗前的横栏前,角度上无法看见被观察者的躯体,但能感知出,被观察者的精神状态极其低下,可以确定受过极大的精神打击。
“放心,我一直都在,我们一直都在,我们将在此一同见证,接受您所有的忏悔。”
“神父”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母亲温柔似水的叮嘱,这可能是每一位成年人都不再能听到的声音。
当你被整个世界斥责,那唯一无条件呵护着你的人却早已不在。
这足矣轻轻压倒任何一位成年人内心最后的一层心理防线。
“神父大人,我有罪……我又梦见那些孩子了,她们还活着,却活的很痛苦,活在地狱之中,和尸体共舞,孤单而寂寞,永远无法死去…”
“我当初明明能让他们解脱的,但她们哭了,哭着说想要活下去,哭着叫我妈妈……我后悔了,我真的做不到……”
“我们早已是最佳的版本,也早已淡去了母亲父亲这个概念…但我们曾经的家园有过父母,我不曾体会过,但我想更多的给予那些孩子啊…”
被观察者的精神再次陷入崩溃的边缘,所阐述的内容内涵诡谲。
诡异的是,被观察者的躯体从未动过,哪怕她的精神如此剧烈的波动。
“那些孩子是受到惨无人道的奴役或者欺凌吗?”
窗的那边,回响起有节奏的“哒哒哒”,那是神父用指节轻敲的暗示。
“不,我…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她们现在的生活,我只知道,我曾经有过拯救她们的机会…让她们不再受苦受累,她们现在踏上的这条追忆命轨的道路,我看不到尽头…”
“现在来看,组织早就计算好了一切,除了那三个孩子,就连我也…身陷囹圄…”
哒…哒…哒…
黑暗中,灵体状态下的艾卡突然收缩静止,像是溺水之人于无尽的深海之中窥探到伟大克苏鲁的气息,恨不得封锁一切气息将自己隐藏。
他感知到了一种熟悉的窒息感正在靠近!
与他第一次与幽尼尔斯在现实中相遇的感觉一样!
艾卡回忆起了一条快要被他忽视的假想。
关于环体世界中生物与第四维时间之间的定义。
根据他这几年收罗的诡异文献,上面对于时间概念描述可谓无比的诡谲多变,例如伸手接住住过去已经碎裂的杯子,不像出自有正常时间观念的人,更像是一条从过往到未来的“虫”,来自未来的帮助。
如果这真是梦中的世界,一个人只要不被主宰遗忘,那么无论过往还是未来,从主宰的角度来看,他的确没有“死去”。
换言之,生命的定义更倾向于“一种抽象的念想”。
凡人,觉者,神侍,主神本质上都是一群四维虫子,从一颗细胞到长大成人,由时间线串成一条虫子,但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或许就是对四维时间的感知。
凡人无法感知到自己过去,但从觉者开始,就已经出现能初步感知四维时空的超凡手段,例如序列魔药,时空迷阵等,而从本质上更上一层楼的神侍以至于主神,或许已经能算上是生活在四维时空,受到第五维度影响的超凡生物。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最关键的是……
“如果所谓主神依旧局限于普通的三维生命体,那我杀主神不就是烧回过去捏爆一颗细胞的事?”
这合理吗?
“这么说来,我之前文火炖死的那个欢愉神侍,当时我把他一拳轰回两千多年前,他似乎也没有受到时间回溯的任何影响,如果真是这样……”
那现在自己面对的,就很相似于理想型的“四维生命体”。
艾卡的意识中燃出几丝火线,交织成一道简约的古罗恩语。
意思是:
[感知同类,理解同类,成为同类,这很容易,难的,是如何应对]
[小心]
[祂来了]
哒…哒…哒…
“不,我不能认同您的观点,女士。”
“在您看来,她们正在遭受苦难,但您又怎么知道,她们不是乐在其中吗?”
重音。
加厚加重的躁动音节。
将男低音和女高音的嗓子重叠调率出来的妖异音律,蛊惑之间又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精神伤害。
耳边的哒哒声逐渐化为嘈杂的窃笑,祂们似乎在用笑音来组成蕴含污秽至极的粗鄙之语,揣测人性,蛊惑人心,让人不断的下沉,下沉。
“所以,您是来忏悔的?还是来接受审判的?我负责聆听每一场令人耻笑的悲剧,他负责审判罪人的归途,这里,能宽恕您的上帝,早在上个时代的最初就死去了。”
“但无论您如何是好,代价,总是会有的,正因为如此,您现在的躯壳与部分灵魂,才会成为呼唤我们的贡品啊…”
没有任何人进出,甚至没有任何诡异的响动。
“祂”就这么取代了神父,在窗的另一边,融入幽髓的黑暗之中,取走了被观察者躯壳内的最后一丝生机。
诱人的音色混入了发颤的旋律,聆听祂所念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令人神游天外,待到回过神来,灵魂的深处都会留下无数篡改一切的刻痕。
“艾斯卡女士,您能来,我很感动,因为,我终于能够完成对您的愚戏,您那真情实意的演出真的动人心弦!真的!我都快要哭了!”
“还在组织里时,犹记得您在我耳边如春风般温暖人心的童话故事,在我被注入诱神因子后的日子里,无论我被改造得有多不堪入目,肢体被训练得何等的支离破碎,您与哥哥姐姐都会无微不至的关心我,呵护我,朝夕相处的一幕幕,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记得!但也正因为如此……”
“您再看看现在的我,真的拥有值得您如此施舍怜爱的资格吗?”
一滩透骨的寒意从脸部蔓延,艾卡猛地虎躯一震,一只纤若无骨的小手不知何时出现,正抚摸着自己的破碎的脸颊。
不知何时,忏悔室内那一层隔绝神父与忏悔者的旧木墙面褪去色彩,宛如解开了彼此之间最后一层束缚,相互赤诚以待。
也正是在这一瞬,艾卡湛蓝色的瞳孔窥见了无尽黑暗之中,祂的样貌。
一名年幼的白发修女,简约如一的黑白教袍彰显出无可亵渎的圣洁,仿佛囚禁着少女的思想,压抑着少女的灵魂,却无法压制她那玲珑有致的傲人身段,以及禁忌之中露出的几抹白皙,绝对领域之间蠕动着令人浮想联翩的血色咒文,似是封印着魅天祸地的骇人天赋。
如玉藕般的双足轻轻地摆动,不染纤尘,她陶醉地抚摸着那愈发滚烫的面颊,微微翘首,虽未曾睁开双眸,却是作俯视状,如若凝脂的笑脸上洋溢着病态的红晕,愉悦之姿显露无疑。
“艾斯卡女士,请您放心,无论我变得何等不堪入目,无论动用何种卑鄙下作的手段,我都会找到哥哥姐姐,代替您,好好地疼爱他们的。”
“这也是我对自己,最终的愉戏。”
艾卡的大脑在先前听见那一声“艾斯卡”后直接宕机,万千思绪化作推理的思潮,从脑海中一闪而逝。
但直到两者这一瞬的接触,艾卡所有的推测与猜忌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他猛地看穿了眼前少女那令人发指的心理思想。
“瞧!我这不是,成功了嘛。”
猫戏耗子的愉悦感。
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船骸!你玩我呐!”
“船骸”被艾卡认为是灯塔内的神秘存在。
艾卡下意识认为终于有个大哥当靠山,现在他是真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无论在哪,懈怠真的是永远的毒药!
[58167:18:02(减少)(减少)……]
弹指一瞬间,艾卡还真抡圆了巴掌,右手灵体顷刻间脱体而出,“啪”的一声,直接把自己半边脸也扇出了体外,修女的手也微微错开。
冷静!
怎么燃烧?这么燃烧!
我还记得!
空间内,唯剩下赤红锁链的叮当响。
修女好奇地呆住了,甚至外边的窃笑声也刹那间顿了三分。
欸?
难道是自己的诱导权能给孩子搞精神错乱了?
然而,她的少许错愕很快褪去,屋内骤然剧增的温度使她的润白的脸上重新充满兴奋的绯红。
少年充满欺骗性的右手出现了一点灼烧的红芒,可真正的杀招却是蕴含在下垂的左手上,那一颗极具膨胀压缩的青芒火球。
[48167:18:02(聚变)(骤减)……]
一颗耀眼至极的小太阳凭空出现,急骤膨胀,轰的一声!
……
笃信与诱杀之命轨,祂所赋予的能力是极致的诱惑与幻杀,从肉体与灵魂两种原材料制造特异性的幻象,诱导肉体与灵魂进行畸形转变。
但很显然,这是个“过程”。
有“过程”,等同于“时间”。
在“过程”之前,不存在“诱杀”,而过去的“时间”正是少年的权能!
眼前的少年不但默默地分析过她的能力,甚至在瞬间的反应后,毫无犹豫地选择了最佳的应对措施。
爆炸!
不再去相信眼前的一切事物,用大范围的攻击手段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而表面上蛊惑分神的右手在拍开自己手掌的同时,动用回溯时空的能力遁入历史的洪流,可以最大程度上实现遁逃而走的目的。
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仅此一瞬,修女看到了少年诸多令人惊叹的天赋。
但也因此,修女感觉自己得到了无上的至宝,愉悦感如潮水般激荡。
“还真是令人窒息,哥,这就是完全体的天赋吗?还真是…好开心啊……”
“千年的等待与积累,一切,终于会有结果了。”
望着被毁于一旦的教堂大厅,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可修女的快意则久久不得平息。
她哼着欢快的小曲,赤足漫步于无数人偶之上,跳跃旋转,未曾受到丝毫影响,纤纤玉指轻轻摇摆于胸前,像个优雅的乐团指挥家。
她犹记得那一份属于自己与哥哥姐姐们极为短暂的美好。
修女原本就没有伤害少年的打算,这一下,倒是又使得愉悦与期待感再加一份。
仔细想想,她对谁似乎都是如此,除非有人的人生是一张白纸,否则她的愉悦只会步步高升。
“我会等你们,一直等下去,直到最后的解脱,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结局都不会是坏事。”
修女望向教堂中心倒十字雕像上一直沉默的挺拔身影,低首施以礼节,微笑道:
“您说,不是吗?王子大人?”
“你会等?”
同样是杂音,却是更为低沉,且,语气中充斥着无尽的愤怒。
“我可不会!”
“你可别忘了,灯塔之主先前也不过一届凡尘,为何会登神?”
“那场终结旧时代的圣环神战!那个人夺走了我们所有的追忆契机!自己却以救赎之铭自我定义?哈?!WKQTMD!那傲慢狂妄的罪人之名可真是令我永生难忘!”
灯塔与救赎之灵神——尤索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