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又是三掌。

    红土掀飞，死尸遍地，坟场回到了昨夜战场的样子。

    李仙灵一个个地翻找，对着每具尸身又拍又打，好像希望他们活过来，却又怕他们真正活过来。

    苍山门与青武堂积怨已久，对于双方的门人，彼此都了若指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磨擦，从而被动。

    李仙灵找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找不到赵冰的尸身，就一掌接着一掌，绕着坟场外围再轰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大汗淋漓之下，李仙灵又气又恼，他就想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够引发如此动荡，连他的师父也不得不承认，那人是个极少有的天才。

    徒劳过后，他才慢慢冷静下来。这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李仙灵身心俱疲，望着一片狼藉喘着粗气。忽然，他咆哮一声，周身灵力暴涨，坟场上空覆盖了一只巨型手掌，泛着荧荧紫光，缓缓握紧成拳，猛地砸下！

    嘭！嘭！嘭！

    几声闷响，原来高耸成堆的坟场陷成一个大坑，那些凌乱的尸身瞬间化作肉泥，尸身与尸身、尸身与泥土都混为一体，再也无法区分。

    发泄完毕，李仙灵似乎意犹未尽，对着周围的树木招式尽出，惊走无数鸟兽。

    直至夜色笼罩，折腾到无聊，李仙灵才不甘心地离开，走时还不忘到坑边瞧瞧。

    不管他多么天才，终究还是死了！李仙灵这样安慰自己。

    -----------------

    秋风吹袭过夜，林中并无异样。

    黎明之际，大坑向北不远处出现一个孤单的身影，跌跌撞撞，磕绊前行。

    不多久，身影经过大坑旁边，正要离去，忽地想到了什么，往坑边一扑，开始嚎啕大哭。

    满坑的残肢断臂，嵌在实的泥土里。几张人脸赫然出现在坑底，或是本就死不瞑目，再加上外力所致，眼珠子看着极大，与脸很不成比例，恐怖瘆人。

    身影嚎了半天，纵身一跃，下到坑底。

    他看到了熟悉的人脸！就算二世为人、三世为人，他都忘不了！授业之恩，同舟之谊，已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范师父！”身影最终还是喊了出来，正是前日战死的赵冰！

    他记得临死前不是这个样子，骤然间，他恨上了李青悟，这个原本毫无瓜葛的人。

    猛哭片刻，赵冰瞬间顿住。

    对！还有陈变！陈变在哪儿？他在哪？！

    赵冰发疯般地左抠右抠，每张相似的脸、手、脚，一抠就碎，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安上，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块块掉落在地。

    他浑身血污，再也不敢找了。

    陈变，已经死了。

    这样恶毒的事，放在青武堂，放在李青悟身上，一点都不意外。

    赵冰的恨意如盛夏烈日，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又如烈日般遥远，无从下手。

    从前，他可以凭着一股冲劲不顾一切，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现在陈变没了，范师父也没了，他才发现，他的那些勇气，并不全都属于他自己。此后，他深知不能再那么鲁莽了。

    一整个上午，赵冰都坐在坑里，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回想着过去的事，心智却在一点点地发生变化。

    父母未见踪影，就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啊，他们会遇到李……赵冰不敢往下想。

    只有做起了那个梦，他才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感到一丝温暖，那是他跟父母之间唯一还算生动的牵绊，会给他一种幻觉，就像父母昨夜才离开一样。

    舅爷爷说的绝大多数事情都与父母无关，在赵冰看来，甚至与这个世界无关，都是些故事，正如这山这河，与赵冰无关。

    他感念那难忘的三个月，也依旧感激舅爷爷，而且不再像之前那样，还抱有丝丝怨悔。他已经很明白，武力不是恶的根源，人心才是。

    想了又想，哭了又哭，他终于决定离开了。

    这些人没法分开安葬，赵冰只能将大坑填平，扎上一根齐腰粗的树干，却不再留下姓名。

    清理完现场，又是午时，赵冰朝大墓一拜，转身走向石机城。

    -----------------

    春风客栈，这是之前的落脚点，陈变付了十年的租金。

    一进门，赵冰就被认了出来，这令他一时难以自持，点头示意一下，直接上了三楼客房。

    刚要推门，就听门内一阵响动，赵冰猛一推门！

    屋里有人，是个中年男人，好像在哪见过，赵冰站在门口回想，不知该说什么。

    一看到赵冰，男人却是一脸感激，从床上直扑而下，倒在赵冰脚前道：“赵师弟！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师弟？这人是？

    对，苍山门人，最后一个！陈变当时接下的那名弟子！

    好像……还是当时阻拦范师父教我硬脚的那个人……现在，叫我师弟？

    “师弟，我叫范栖云！”见赵冰语塞，对方补充道。

    赵冰赶忙俯身，扶起对方，一同坐到桌边。

    十日前，坐在对面的还是陈变，赵冰有些恍惚，片刻才清醒。

    “赵师弟，你还好吧？”看到赵冰神情异样，范栖云关切道。

    赵冰心中难受，小声沙哑道：“不要叫我师弟。”

    范栖云听言扑通一跪，一脸愧疚道：“莫非，师弟怪我当日阻拦师父，传你硬脚？”

    赵冰急忙起身，拉着对方手臂道：“不是，那日范师父明确说过，只授业，不拜师，这是在履行当日与青武堂的赌约，不可失信于天下，辱他名节！况且，我们共拒强敌，已是生死与共，我怎能怪你。”

    对方见赵冰面色凝重，也就不再拉扯，起身正色道：“好，赵兄弟，不管何时何地，我苍山门人都记你的恩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范大哥言重了，苍山门于我有授业之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置身事外，可惜还是没能助苍山门逃过一劫。”赵冰惋惜道。

    范栖云突然大怒道：“哼，也算老天开眼，转天就让这帮青云堂匪徒遭了报应，满门尽灭！”

    “什么？”赵冰怀疑自己听错了。

    “昨日上午，青武堂被灭门！除了匪首李青悟和李仙灵等几个人外，其他的皆已赴诛，真是大快人心！下午，李青悟就解散了青武堂。”范栖云说起此事来激扬澎湃，半点不像身负重伤的人。

    赵冰一听灭门，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画面竟是陈变，他要不是亲眼见到陈变死了，一定会百分百肯定，就是陈变所为！

    “对了，赵兄弟（范大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约而同，两人问了相同的问题，都变得神情惊疑。

    “赵兄弟，不是你救我来此的吗？”

    赵冰沉思着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赵冰不想说也不能说，因为说了也没人会信。

    “范大哥，我是被师尊所救。”赵冰只能托辞。

    “噢，也是，看赵兄弟的资质，仙师定当不凡，要从李青悟手中救人，应是易如反掌。可是，谁带我来此地的呢？”范栖云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

    陈变！赵冰太想相信这个推测了，何况除了陈变，谁还能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范大哥，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据店伙计说，昨天早上天刚刚亮，是个极其英俊的少年送我来的，说之前就住这里！”

    “陈变！”赵冰激动地喊出声来。

    一定是陈变！

    确是陈变！

    陈变，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