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钥独自在深山中穿行，她已经在山林中度过了惊恐的一天。

    对她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一开始她以为是那个鱼妖在捉弄自己，所以远离了河边，故意往深山老林中钻。

    她只想摆脱鱼妖，心中没有多想。随着走远，她的注意力这才落到了当前所处的环境上。

    周边不知哪儿，总是传出奇异的声音，这声音问题突然响起，或是轻脆，或是沉重，不一而论。她每每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张望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而且，她总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这样的感觉非常糟糕，她弄不清楚是不是鱼妖搞的鬼，让她有些神经质。

    终于，离她不远处的一颗巨石后面，又传出一声似乎是树枝断裂的脆响，她再也忍不了了，当即对着巨石后方喝道：“别藏了，我知道你在后面，可恶的鱼妖，这样的游戏你还想玩多久？”

    巨石后面没有动静，一片死寂。

    水钥定了定神，心说果然是装神弄鬼。这家伙着实可恶，竟然偷偷跟了自己一路，装神弄鬼，让自己提心吊胆！她心中火气，就要去到巨石后方，将他抓个现形。

    巨石随即后传来一阵沙沙声。水钥柳眉一竖：“出来吧，我已经发现你了，你究竟想怎么样？我是绝对不会帮助你的，哪怕你现在杀了我！”

    回答她的，是一个体型足有三米余，高大的巨熊慢悠悠探出了脑袋，小小的脑袋直直盯着这个扰自己清梦，还很没礼貌，大声喝斥的家伙。

    看到只是一个小不点儿后，巨熊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它当即发出一声奋力的咆哮！一时间树木直晃，惊起飞鸟无数。

    水钥被吓坏了，她试图提起元力，甚至是灵力，斩杀眼前的巨熊。但却与之前一样，身体没有得到半点的恢复。

    这只巨熊不是当前的她能够对付的，她果断选择了逃跑。

    巨熊见送上门的猎物逃跑，立刻迈着粗壮的小短腿追了上去。它庞大的身躯每一次迈步都使得大地轻微震颤。

    水钥只顾着狂奔，地面上有序的的震动告诉她当前的局面非常糟糕，她决定向林子更密集的地方钻去，以期林子能限制住这头巨熊。

    果不其然，巨熊在密林处减了速。水钥稍微松了口气，正打算休息一下，却又见巨熊突然加速，一路横冲直撞！

    哪怕是有一个怀抱粗的大树在巨能的冲击下也是应声而断，水钥不敢原地停留，连忙又跑了起来。

    声后的巨响不停传来，直到这时，水钥才想起那鱼妖的告诫。

    之前，水钥与辰风在宝山村清剿妖兽时，神识对周边有过探查，那鱼妖说得没错，沿河两岸是最安全的，毕竟有血鲤隔三岔五的大清洗，不会有什么危险。密林中却不然，多有未开化的猛兽。

    水钥心中后悔，她本就受伤，加上连续一整天的奔波，除吃掉一鱼外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现在是又累又饿，被巨熊这一通追逐，只让她头昏脑涨，想就此放弃。

    但她又不能，毕竟关乎自己小命，只能咬紧牙关，继续狂奔。

    巨熊弄出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水钥回头一看，差点就吓个半死！只见巨熊与自己仅有一个身位的距离，她是不可能逃掉了。

    眼看巨熊接近，并挥起了巨大、锋利的熊爪。

    水钥赶紧一变腰，从两个树的中间穿插了过过。

    树木应声而断，巨熊的行动稍微受阻，它调整身形，再次冲上前来，发起攻击。

    水钥慌不择路，跑下一个斜坡。结果一不留神，就被一截裸露在外的树根给绊倒，整个人就地打滚，自斜坡滚了下去。

    最后，她在一处平地停了下来，也顾不得浑身钻心的疼，径直站起身来。想继续逃，便刚迈开两步，就停了下来。

    眼前没路了，是一处悬崖。

    身后，巨熊发出愤怒的咆哮，再次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水钥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背过身，直面这只将自己逼到绝境的巨熊。

    “扑通，扑通！”是巨熊四肢着地，发出的震响。

    “扑通，扑通！”是水钥冷静的心跳。

    巨熊如期而至，猎物已无路可逃，它一口咬下。

    但它却咬了个空。因为，它眼中的猎物仰面倒了下去。

    巨熊正感迷惑，而后发现眼前是一处悬崖后，慌忙的想要停下来。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强大的惯性迫使它一同坠落。

    悬崖的下方，是一条大河，正是宴水。水钥本可以直接跳下去，但她选择直面巨熊，正是为了将这个把自己逼得如此惨的巨熊一同坑下去。

    她的心情很不好，活该巨熊倒霉，谁让你追我？

    在入水的那一刻，她仍掉了号螺，甚至还在想着，鱼妖会不会听到螺声，真的来救自己？

    水中的她无法呼吸，并很快失去了意识，她实在是太累了。

    直到，有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她。

    她睁开眼，还是上次相同的场景，少年正在烤鱼，不，是烤熊肉，她已经看见那如小山一般庞大的巨熊尸体了。

    很快，她立刻干咳了两声，吐出胃里些许苦水后，这才好受一些。

    “醒了？”少年自顾自烤肉，随口问。

    “嗯。”水钥回答。这一次，她不复先前的不近人情。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还好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你真的就死了。”

    “嗯。”

    两人长久的沉默。

    最终，水钥先开了口：“你为什么，救我？我说过，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帮你的。”

    “我也说过，我会尽量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不论他是不是魔族，也不求任何的回报。”徐泽坦然回答，甚至也没看水钥的表情。

    “但我此前，试图杀了你。”水钥脱口而出，又隐隐后悔。

    “现在呢，不想吗？”徐泽同样心直口快。

    水钥闻言，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不知道。”

    “哈哈。”徐泽笑了。

    “你笑什么？”水钥不理解。

    “没什么，这不恰恰说明，我们现在，也不是那种你死我生的敌对吧？”

    水钥不说话。

    “给你。”徐泽递过去一块烤肉。

    水钥早饿得眼冒金星了，接过去后，不顾火烫，直咬下一大口来。

    徐泽适时拉开了两人距离，给她一些空间，以免带来压力。

    “不得不说，你做的东西，真难吃。”水钥见状，也不说破徐泽的小动作，吐嘈道。

    “我没怎么烤过东西，说起来，这些技能，还是和一户流民学的，我也觉得不好吃。”

    “身为茹毛饮血的妖怪，你需要和流民学这些东西？”水钥并不相信。

    “这有什么奇怪的？多学一技傍身，总是有用的，比如现在。”

    “那你没学好！”水钥一点儿也不客气。

    “是吧。”徐泽没有否认。

    “话说，你真的救了许多的人？”

    “是真的。”

    “那你说说，你都救了哪些？”水钥大口朵颐着。被救了两次，虽然她并未放弃对眼前鱼妖的警惕，倒也不妨听听。

    “最近的事比较多，我就和你说说吧。”

    徐泽便从旧城中，他苏醒之时讲起。他说起了官军的跋扈、残忍，官军竟抓捕孤苦无依的妇孺小孩，令人愤慨。说起了林玲，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令人同情。也说起了流民的无助、困顿、甚至是为求活命的疯狂。

    还说起了通江之上，官军费解的行为，只因为一封密信，官军竟然自凿航船，自沉奴工，草菅人命。

    听到徐泽的故事，水钥的三观几乎被颠覆。若非在宝山村有所见、有所感，她一将将这个故事当作天方夜谭。

    但一路行来的荒凉告诉她，这都是真的。而且情况比她所见还要糟上百倍！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应当保天下安宁的朝廷，会如此对待它的子民；原本应当保家卫国的官军，反而将屠刀对准了百姓。

    最后，便是那一艘船的事，她详细追问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竟然将那其与辰风师弟追查、宝山村被抓捕的壮丁给联系了起来。

    她已经相信了九成。

    良久后，她才沉重开口：“你说的，是真的么？”

    “真真假假，我说了不算。你若不信，又何必再意呢？”徐泽也不多解释。

    “也许吧，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一个妖族，为何会在意我魔族的生死？”水钥压下心中疑惑，继续追问。

    “呃……”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不，其实，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我有两个伙伴，它们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伙伴？”

    “你见过，就是它们。”徐泽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田螺、蚌壳。“它们害怕你，因为你差点杀了它们。我向它们保证，不会让你在伤害它们。”

    水钥目光落在田螺、蚌壳上，直教螺娘、蚌公一阵恶寒。它们忍不住腹诽：“徐罗大人，你为何出卖我们？”

    “别着急，我现在在替你们求情。”徐泽在识海中安抚着它们的情绪，又对水钥说道：“我知道，妖族与魔族势不两立。我救下这些人，也并不奢望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些人拯救。但有些事，既然看见，就不能视而不见。有些事，既然能做，就不能当做不做。”

    水钥罕见的点了点头：“你还真不像是妖。”

    “恰恰相反，我是。而且，我也并非一直如此。在我年幼时，懵懵懂懂的我也曾捉人食人、引发水患。当时，是黑沼君给了我又一次机会，并许我在云江之源修行。我感激黑沼君的教化，便替他治理云江水患。”

    “原来如此。”

    徐泽心说，要是自己真就这此污点，那该多好？然而，自己犯下的事，远比这些多上无数倍！他因为无能，累及一国百姓，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一日他的作为！

    这是他今生永远迈不过去的坎儿。

    “不说这个。现在的我正被官府通缉，我救你两次，也不求你帮忙。但你能不能记我恩情，带我的两个伙伴离开？”徐泽求情。

    水钥不说话。

    “我答应过它们，要带它们离开。它们在救助流民的过程中也出了很大的力气。而且，你能看出来，它们是野生小妖，一日三餐都是河里捞食，是小鱼小虾，绝没有害人之举，也没有那个能力。”

    “我现在自身难保。”水钥回答，她也没表示拒绝。

    “也许用不了几天，官府就会找上门来，我不想连累了它们。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将它们带回你们水月宗宗门看管，我听说有不少修士会豢养灵宠。喏，你看，这个是螺娘，这个是蚌公，虽然无法用于战斗，但螺娘能替我侦听、警戒，蚌公可以替我挡刀、寻宝，都是非常实用的。”徐泽继续道。

    “我考虑一下。”

    “好。”徐泽点了点头。“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送你去。”

    “那么，送我去宝山村吧？我那儿约了人。”

    徐泽也不客气，直接跳入水中，化作蠃鱼。“来吧，我现在就送你去。”

    水钥也不迟疑，直接跳到他的背上后。

    蠃鱼乘着风浪，去往了宝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