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仙踪

二十七,鸿鹄之士

    刘子骥见陶婉儿这么一笑,仪态端方,蓦然便想起来那日初见陶渊明,只觉得渊明似曾相识,此时看来,原来竟是他们兄妹眉目之间颇有几分相似。之前他是先见过陶婉儿一面,所以后来再见了陶渊明立时就觉得亲近……

    又听大陆道人笑道:“渊明,你不用看我,你素来是知道我的,你拿主意便是。”

    陶渊明轻轻一笑,转头向左,便看着刘子骥。刘子骥心中一动,拉回心思来想到:“史上并无陶渊明北渡,于苻坚手下效命的记载。来日淝水一战,符坚大败,若此时我等去投靠符坚就等于是去送死,陶渊明淡泊功名,又怎会糊涂前去?再说了陶姑娘都不去……”于是刘子骥笑道:“我唯渊明大哥,大陆掌门和陶姑娘马首是瞻!渊明大哥拿主意就是。”

    陶渊明拿起酒盏,请大伙饮了一盏,缓缓笑道:“吴棋兄方才所言,小弟在荒郊野岭养花种地,颇有困窘之意,小弟却不认同,我那‘放菊坡’虽是偏僻了一些,但时常与两三知己清谈赏菊,不时又有吴兄这等高士~~朋自远方来,反是惬意的很。至于黄金,权位,宏图大略之属,小弟野性惯了,恰恰不看重。吴兄,恕渊明无礼,请转告你家东翁~~陶渊明与大陆掌门和刘子骥,都是山间獦獠,野性难驯,都不愿北去。”

    吴棋愣了愣神,接着哈哈一笑:“渊明真乃高洁之士,是愚兄唐突了。‘鸿鹄北归’一事咱们暂且不议,可今日陶姑娘与诸位的救命之恩,却不可不表,来……我敬诸位一杯。”说罢吴棋端了酒壶上前来,亲自为陶渊明等一众客人斟满了酒。又有“济济”二儒作陪,众人方才干了这杯酒。

    陶渊明放下酒杯,说道:“吴兄之事已了,渊明告辞。”大陆道人,刘子骥和陶婉儿也立刻起身,抱拳相辞。

    吴棋急忙阻拦:“诸位且慢,立时就要下雨,不如小坐片刻,请听“济济”二位先生箫笛一奏,雨停再走,不迟。”

    此时初入黄昏,陶渊明,刘子骥等人凭窗望去,但见长河落霞,一江晚照,明艳得很,哪儿有行雨的气象?不禁好笑。正要说话,立时便听到身后箫声荡起,回头看时,只见未济,既济二位先生立于北窗,一个手捧着铜箫,一个手端铜笛,已然自顾自吹奏起来。陶渊明等人拘于礼节,也只得重回座上,听他二人奏乐。

    原来他们吹奏的是一支《洛神曲》,据传此曲是嵇康为应和曹子建的《洛神赋》而作,于当时世间亦属高雅绝唱,流传不广。

    刘子骥从未听过这曲子,但听得那洞箫悠缓而发,初时还是和风拂柳,莺啼在涧,转而那铜笛惊鸿一瞥,已是心怡神悦两情缱绻,一时箫笛合鸣,春波潋滟,曲中便似有双蝶眠花,男女情愫萌动,剪不断理还乱的意蕴……又好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纠葛缠绵起来……

    无奈,月无恒圆,花无常艳,听不多时,箫笛渐变,便听得箫音缓转,曲韵之内凝重迟滞,似乎繁华落尽,履霜前行……又听得笛声幽怨,只如叶宿暮秋,坚冰不远……又譬如,青年男女彼此爱慕……情深缘浅,求而不得。各自东南,苦恋嗟叹。那箫音一时低沉呜咽,如诉如泣,是那青春男儿,逐水追随所爱,纵使难舍难离,登岸远眺,却有那崇山阻隔,绝壁又是高不可攀……那笛声一时又若轻叹,即成婉约清丽,袅袅婷婷,便似那妙龄佳人不沾尘泥,若隐若现,孤零零飘渺于群峰天际,迷雾之间……

    续时,箫笛困倦……时断时续,且幻且变……及至山穷水尽……见那情郎登高振臂,凄凄一呼……他悲音困于幽谷,空随洛水回旋;却惊现神女于云中回眸,是她难舍情郎,举步维艰……千般柔情,万丝牵连……无奈,无奈,无奈,人神殊途,天不假时,终于有始无终,遂成,万劫之憾……

    陶渊明、大陆道人、刘子骥和陶婉儿听那箫笛合鸣,时高时低,一转再转,只听得百转柔肠,悲从中来,早都听得出了神,不想就在此时船身轻晃,蓦见一阵大风裹挟着雨雾,自长江一端就卷了过来。方才还飞霞瑰丽的长江江面,连同脚下这雄赳赳的大船,不一刻,已被风雨笼罩在内。而此时天色都还未黑尽,此阵大雨在“济济”二儒的萧笛之韵中,虽是来得应景,的确又来得迅疾来得奇怪!

    猛就听得“啪嚓”一道巨响,那船身狠狠一倾,顿时便感到身下这大船倏然飘移,已经开动起来了,此时雨雾笼罩船身,船楼门窗又已关闭,众人对于江面有何变故只能猜测。稍顷有水手上来禀告吴棋,才知原是江面忽然起来的一道怪风,绷断了锚缆,如今大船已被吹到江心,且正被这怪风裹挟往彭泽方向驶去……

    吴棋笑道:“天意,上天知我心意,偏偏降下风雨,渊明,且听上天安排,随我先到了彭泽,那时自然就会有人接应。”

    刘子骥和陶渊明听说要被这阵风雨裹挟到彭泽去,并不甘心,二人走到窗边,隙开一条窗缝,只觉乱风倒灌,水雾迷蒙,根本就看不出去,刘子骥赶紧关上窗户说道:“陶姑娘,这风雨也太大,只怕咱们真的要被吹去彭泽湖了。”

    陶婉儿恬然一笑,默然不语,脸上也并无焦躁惊惧的神色。

    大陆道人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声道:“吁……果然下雨,吴大官人未卜先知,佩服!还有‘济济’二位先生所奏的《洛神曲》确确是好,陆某虽然不通音律,仍是余音在耳,几欲落泪。”

    “济济”二儒各执箫笛拱手还礼,未济先生道:“多谢美誉,能得灵宝大陆掌门一赞,又得同舟共济,三生之幸。”说罢一揖,方才回坐。

    大陆道人轻轻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渊明、子骥,咱们随缘吧!”

    吴棋大喜,即令人收拾残杯,添酒回灯,重新开宴,又唤了数名姬人上来舞乐。

    舞过几曲,姬人一旁赐酒,船外风雨却并未见小,只感觉大船在那怪风雨推送下,驶得又快又稳,应是出了浔阳地界。陶渊明有些焦急,便问道:“吴棋兄,若到了彭泽这风雨仍然不停,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