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从地上爬起来，不紧不慢的将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老太太递给她一块手巾，她擦了把脸，口鼻中溢出的血痕，将手巾染红了一片。那是之前差点儿被那男子掐死，窒息造成的。

    她将手巾还给老太太，低声说道：“谢谢。”

    老太太担忧的望着她：“你真的……”

    阿柔点点头：“不去还能怎么办呢？”

    “能告诉老婆子，你叫什么名字吗？毕竟咱们娘儿俩相处一场，万一……我还能再烧二十年的香不是。”

    “还是别知道了吧。知道了，容易忘不掉。”说这话的时候，阿柔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男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唉……”她叹息了一声，当初献将她从乡亲们的尸体堆前带走，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可该牵挂的还不是牵挂着。所以，她自己说的话，自己也不是太信服，也就不再往下说。向那老太太道了一声：“保重。”转身便走。

    老太太站在湿冷的风中，看着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那男子也看了那背影一眼，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进老太太怀里，抬腿追上了阿柔的脚步。

    “这边。”男子伸出一只手搭在阿柔的肩膀上，手指的力量很大，捏的阿柔肩膀仿佛要碎裂了一般。阿柔眉头微微一簇，并没有出声，顺从的按照那男子指的路径向前走。

    南国人的个子普遍不是很高。男子的身材又实在太过高大，走在街上十分的突兀。虽然是除夕，大街上行人并不多，但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男子也并不在意，单手压着阿柔向前走。穿过外城的街市，径直向内城走去。来到内城城门前，迎面走来几个人，当前一个年轻书生打扮的人，看见那男子连忙迎了上来，拱手问询：“小的蔡懋，给嘉勇王爷请安。”

    其余和蔡懋一起的几个年轻人，见状也纷纷过来，围着那男子打躬请安。

    男子明显并不认识蔡懋等人，吃不准这些人什么来历，见对方礼仪周到，不好太过傲慢。略略拱手向那些还礼：“好说，好说。”

    阿柔看见蔡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逃走的机会来了。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在宣平王府的时候，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也曾通力合作，十分的默契。蔡懋一个眼神飘过来，阿柔就已经心领神会。她趁那男子松开她的机会，将身一矮，从围着那人行礼的几人中间游鱼一般穿了过去，撒腿就跑。

    “抓住她。”那男子被给人围住，顾及自己的身份，不好放步来抓阿柔，只能高声命令那些城门守卫。但他是异国的王爷，他的命令在这些南国兵将面前显然不好使。那些守城的兵将，犹豫了片刻才分出人去追阿柔。

    尽管如此，阿柔也逃的十分吃力。她被那异国王爷一拳打在当胸，震伤了肺腑的。不剧烈运动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一旦剧烈奔跑起来，肺腑间就一阵更比一阵的疼痛。痛的她几乎不能呼吸，奔跑的脚步也因此受限。

    眼看那些兵将追来，慌不择路的她钻进了一条小巷。只见一人背着双手站在小巷中央，将去路堵个严实。

    阿柔下意识转身，想要换条路逃跑，已经来不及了。那些守城的兵将呼啸而来，将她堵在了小巷里。

    “拿下。”

    “大胆。”两边几乎同时出声。那个堵住阿柔去路的男子将身子微微侧过来，露出半边侧脸。那些兵将看见了，纷纷躬身行礼：“见过宣平王爷。”

    男子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你们退下吧。”

    “那这女子……”

    “退下。”祁修的声音猛然提高，并不解释。

    那些兵将无奈，只好纷纷退走。

    阿柔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将身体依靠在墙壁上喘息。

    祁修依旧背对着她，冷冷道：“王妃，你没有什么要对本王说的吗？”

    阿柔冷静道：“我不是你的王妃。我只是你辖制马良辰的一枚棋子。”

    祁修这才转过身来，面色寒凉仿佛下了一层霜：“难道你以为我明媒正娶将你迎进府邸，只是一个笑话？”

    阿柔依旧靠在墙上：“我不是你迎娶进门的，我是叩门而进的。我也没有和你成亲，只是拜了你父母的灵位。”

    祁修不紧不慢的从袖筒里抽出一个黄色的卷轴，展开来：“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我南国皇室的金牍玉牒。不管你是抬进我府里的，还是爬进我府里的，都是上了我宗室玉牒的侧王妃。现在想反悔，晚了。”

    阿柔有些发急：“明明当初说好了的，我们只是做戏。”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的词叫，假戏真做？”

    阿柔语塞，气的一张原本惨白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祁修将玉牒收了，做个请的手势：“王妃，请吧。”

    阿柔满脸写着不愿意。祁修望着她：“你不回去也行。明日早朝我向我皇爷爷禀报，马良辰的妹妹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和西邦人勾结。事关皇室颜面，你猜我皇爷爷会怎么决断？”

    阿柔气怒：“我是被逼的。”

    祁修反问：“怎么不见韩戍城去逼迫别人？”

    阿柔语塞，她倒霉呗。砍个竹子都能遇上麻烦。

    祁修却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一把揪住阿柔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这样很好玩是不是？”

    “呜……”阿柔胸中剧痛，不由蹙起了眉头，肺腑间一阵翻腾，一口腥甜涌入口腔。她强迫自己又咽了回去。

    “你怎么了？”祁修却已经察觉到了，伸手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张开了嘴巴，只见她满口鲜血，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受伤了？”

    阿柔挣开他的手：“死不了。”

    “你死了也没事，大不了马良辰给你陪葬。”

    阿柔简直就不能听祁修开口，这人一开口就带着一股挑衅的意味。她皱眉瞪着他：“你嘴巴怎么那样恶毒，马良辰现在可是玉颜的丈夫。他要是死了，玉颜就成寡妇了。她可是你亲妹妹。”

    祁修看见阿柔生气好像就十分开心，有几分得意道：“那怕什么。玉颜那样可爱，死了马良辰，多得是张良辰，赵良辰等着娶她。”

    阿柔气结：“你怎么不去死？”

    祁修眼皮一翻，痞相毕露：“放心，我要死的时候，肯定会拉着你的。”话音未落，他忽然松开阿柔，恢复了冷清的模样。

    一阵脚步声从巷子外传来，蔡懋走进小巷，看见二人，躬身行礼道：“蔡懋见过王爷，侧王妃。王爷千岁，千千……”

    祁修不耐烦的摆手：“罢了，请王妃回府。”

    蔡懋躬身：“是。”

    转头望向阿柔。

    阿柔只好顺着小巷向前走去。这小巷很窄，两边都是高墙。祁修在前，蔡懋在后，阿柔就算想开溜都不能。而且，此刻她肺腑间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浑身虚汗淋漓，只不过强撑着一口气息向前拖着脚步走罢了。就算让她跑，她都跑不起来。

    蔡懋跟在她的身后，将她的身形看的十分真切，见她脚步虚浮，忍不住担忧，低呼了一声：“娘娘……”伸出手来想要扶她一把，但目光触及走在前面的祁修，只好强迫自己放下手去。他是宣平王府外帐房的先生，按理没事都不能见内府的女眷们。

    走在前面的祁修自然是听见了蔡懋的声音的，一股酸气往上冒，冲上胸膛化成无名之火。他顿住了脚步，强自压抑着想要转身将阿柔撕碎的冲动，好一会儿才令翻涌的心境略略平静了一些，接着抬脚向前走去。

    阿柔跟在他身后，直觉的脚下这条小巷好长，她好像就此倒下，睡上一觉。但她心里又十分清楚的，一旦倒下再想爬起来就难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原先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胸腔中的剧痛，到了后来，世界仿佛已经消失，只剩下她和眼前玄色的背影。无边的静谧中，她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以及自己大口喘息的声音。

    最终，这一切都归于了寂静。那个玄色的身影也不见了。

    阿柔有些不甘心的睁大眼睛，她那样努力的活着，难道就这样死了？

    下一刻，她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娘娘醒了。”

    紧跟着传来祁玉颜带着哭腔的声音：“何在，你怎么样？”

    “死不了……”阿柔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但其实细若蚊鸣。

    “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你别说话，好好休息……”祁玉颜已经哭了起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这句话，阿柔不是很懂。她死了又和祁玉颜有什么关系呢？但她此刻根本没有精力去想那些，她感觉很累，很累，一股倦意袭上来，昏昏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一时是漫天的火光，人喊马嘶，鸡飞狗跳。一时是父母劳苦的面容，一时又是奶奶嘶力的呼喊：“阿柔，快跑……”

    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有乡亲们的，也有被乡亲们打死的南国兵的。四周黑黢黢的灌木枝上，挂着无数熬人油剩下的残渣，引来

    铺天盖地的乌鸦，在天空中盘旋。

    阿柔怕极了，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攥住，就要爆裂开来一般。痛的她泪流满面，却因为无法呼吸，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醒醒……”

    一个声音冲进耳鼓，像利箭将梦境冲击的纷飞破碎。阿柔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祁修那张带着三分痞气的脸庞。她轻叹了一声，有些失望。

    祁修顿时恼怒起来：“齐何在，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柔醒了？”没等阿柔有所反应，祁玉颜的声音斜刺里传来，紧接着床前的灯影一暗，她从祁修的身边挤了过来。一眼看见阿柔睁开了眼睛，顿时又红了眼眶：“何在……”声音一哑，底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柔望着她：“我没事。”

    祁玉颜握着她的手：“你差点儿死了知不知道？你身上有旧伤的，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还有啊，你出去玩怎么都不叫我的，明明我们是好朋友，好姐妹的嘛。”

    “好了。”祁修打断了祁玉颜的话：“现在她醒了，你也可以放心了。你在这里守了几天了，去休息吧。”

    祁玉颜摇头：“我要在这里陪着阿柔。看不到她我不放心。”

    祁修的眼眸不易察觉的暗了暗，但终是拿自己这唯一的妹子没办法，转而向祁玉颜的贴身侍婢翠烟使眼色。

    翠烟心领神会，走过来拉祁玉颜：“公主，咱们还是走吧。”

    祁玉颜转头看向翠烟。翠烟笑道：“你只管和娘娘姐姐妹妹的亲近，怎么都忘了咱们王爷了？”

    祁玉颜道：“我自然不能忘了，那可是我亲哥哥。”

    “可……”翠烟丫头眼波流转，看看站在一旁的祁修，又意有所指的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阿柔，向祁玉颜使个眼色：“啊？”

    主仆二人自有相伴长大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祁玉颜这才想起这二人是新婚夫妻来着，脸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站起身逃也似的就往外跑。抬脚跳出房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向屋里看了一眼，摆手示意走在她后面的翠烟快些出来，然后伸出手来，亲手将房门关闭了起来。

    祁修将自己妹妹顽皮的样子看在眼里，脸上不由莞尔，但随即神色又沉重起来。他走到门口，重新打开房门，看着祁玉颜在侍女的陪伴下，快步走下台阶，穿过院子渐行渐远，张开口想要叮嘱她些什么，一时间又无话可说。

    他有几分失落的转回身，重新将房门关闭了，靠在房门上，出了一会子神，抬脚向床榻走来，很是自然的侧身在阿柔身边坐下：“咱们扯平吧。”

    阿柔有些不解。

    祁修接着道：“我不追究你擅自离府的事，你也别怪我拿你逼迫马良辰。韩戍城你也见到了。他是西邦第二勇士，骁勇善战，十七岁就被西邦皇帝韩无图封为嘉勇王。是韩无图的左膀右臂。此次来南国，是专程为西邦皇帝求亲来的。”

    阿柔有些明白了：“你是说，他看上了玉颜？”

    祁修道：“他看不看得上是他的事，我只有玉颜这一个妹妹，无论如何不能冒那个险的。玉颜心系马良辰，要是让她去和亲，无疑是要她的命。但是，之前马良辰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不逼他一把，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