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七十七章乡愁

    阿柔隐约觉得祁修说的有些道理,但又觉得不是这样简单。可要深想时,她实在是太过年轻了,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想起。

    “好了,别多想了。就这样说定了,咱们扯平了。你饿不饿?我让人备了燕窝粥。要不要吃点?”

    说实话,阿柔还真的挺饿,可是听到燕窝粥两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吃不惯那个,还没有我们北国的粉条子好吃。给我弄碗白粥就行。”

    祁修笑道:“吃不惯也要学着习惯,我这个王爷就算做的再穷,难道连一碗燕窝都让你吃不起吗?传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阿柔忍不住摇头:“败家。你要是穷,天底下的穷人都要哭死了。”

    祁修笑道:“这么说,你对我还是挺满意的?”

    阿柔有些接不上他的话,低头吃粥,不再理他。

    祁修看着她吃,许久迟疑道:“有个事要和你说。”

    “嗯。”

    “你离府的事,我一直替你压着。对外说你劳累过度,病得厉害。你身体又这样,我这些天不好在你这里留宿。”

    “嗯?”阿柔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好不好?

    祁修以为她介意了,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等你好起来,我再补偿你好不好?”

    “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人多了住在一起还不习惯。”

    “……”祁修差点儿没被噎死,起身道:“早知道你这样不在乎,我就多余和你说。”转身走了。

    阿柔将碗放在床头:“谁让你说了?”盖好被子,接着睡觉。但是想起祁修刚刚的话,又无论如何睡不着。阿柔并非天真懵懂的少女。夫妻之事,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以前她从没有想过这个。在她情窦初开的心里,她唯一想的就是能和公子永远在一起。至于在一起干什么,她从没想过。

    如今,祁修做出一副要假戏真做的架势,说不得阿柔心中是发虚的。以她的伸手,根本就不是祁修的对手。要是祁修霸王硬上弓,她就真的有泪也没地方哭去。

    她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将贞操看的比命还重要,但私心里,那个女孩儿不想清清白白和自己的心爱的人在一起。

    不行,这里还是不能久留。

    阿柔想到这里,试探着起身,可是动作一大,胸中还是隐隐作痛,浑身使不上力气。尤其是背后曾经受伤的地方,更是疼痛酸麻,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她跌回床上,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现在这破身体,别说逃跑了,连下地都费劲。

    “唉……”阿柔无奈的叹息,强迫自己睡觉。先养好身体再说。

    但哪有那么容易,越是想睡着,越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云墨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诸位姑娘请回吧,我家娘娘身体欠安,折腾了一宿,刚刚睡了,不便会客。”

    只听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道:“我们来了也三个月了,总是劳烦侧妃娘娘照拂,却一直无缘当面致谢,我家王妃心中也是十分的不安。本来王妃要亲自来的,可你也知道,咱们王爷日日歇在王妃那里,所以……就派我们几个来了。还望姑姑,务必让我们见侧妃娘娘一面,权当心疼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了。”

    那些人要进来,云墨只是不让。忽听众人莺莺燕燕齐声低呼:“王爷。”

    祁修的声音传来:“罢了。你们也辛苦,心意到了就成,都回吧。”片刻之后,房门被推开,祁修从外面进来。掀开幔帐走了进来,一眼对上阿柔睁开的眼睛,笑道:“原来你醒着。”

    阿柔问道:“有事?”

    祁修脸上的笑容一僵:“没事就不能过来吗?”说完将身子一歪,坐进旁边的椅子里,默默的蹙着眉头也不言也不语。坐了片刻起身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云墨在外头。”说完转身走了。

    阿柔一头雾水,这人真是奇怪,一大早过来,难道只为在这里坐片刻?

    这时,云墨走了进来,看见阿柔的神情,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亏得娘娘你管起家来,钢铁一般的手腕,难道竟不知王爷的用意么?”

    阿柔道:“我没事知道他干什么?”

    云墨笑道:“娘娘,你是奴婢见过最特别的主子,连吃醋都吃的别致些。别个吃醋,都是跟自家男人使小性子。你倒好,神不知鬼不觉走的远远的,王爷气都快被你气死了。现在巴巴的每天跑到你这里来应卯,生怕底下那些奴才看人下菜碟,以为你失势了来欺负你。”

    阿柔懒得解释,问道:“有什么吃的?”

    云墨见她不耐烦听这个,也就撇开了那个话题,说道:“您给自己定的份例,早上是一粥一点,王爷嫌太寒酸了,吩咐有新鲜的羊奶给您备着。您不在这些日子,王爷就拘着我们家公主顶包。我家公主不好坏你的规矩,一向是自己花钱另外做些点心来的。”

    阿柔已然听出这丫头话里话外的意思,笑骂道:“你想骂我寒酸,就直接骂出来得了,干嘛费劲巴拉的牵扯出你家王爷和公主来?白白的多费唇舌。”

    云墨笑道:“阖府里,除了咱们家王爷和公主,谁还能越得过您去。奴才可不敢骂您。”

    “你就油嘴滑舌吧。回头我就让人把你送回玉颜身边,管你是嫁人也好,给我哥哥做小老婆也好,总归你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们几个自己混去。”

    “娘年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云墨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实际表情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手下不停的将阿柔扶起来,帮她披上一件薄丝袄子,又帮她整理好散乱的头发。转头吩咐侍女们进来。就着侍女手中捧着的金灿灿的铜盆,拧了热毛巾,利索的帮阿柔擦了手脸,这才又命人端了膳食进来。

    温热的羊奶有股特殊的腥膻味道。喝不惯的人会觉得十分难以接受,但是阿柔却差点儿泪目。她在雁鸣关的时候,手里有了俩小钱儿,最喜欢的就是喝上一碗遥城特有的,热乎乎的奶羹。南国宣平王府的这碗羊奶虽然不如北国遥城的奶羹丝滑柔润,但就是那一股独特的腥膻味儿,也足够让阿柔乡情满怀了。

    云墨看着她喝一口羊奶,脸上满足的神色,暗暗笑了笑:“这可是咱们王爷从北国带回来的奶山羊产的。”

    阿柔咽下含在口中的羊奶:“他还带了什么回来?”

    云墨想了想:“好像除了奶山羊也没别的什么了。北国苦寒,能有什么出产呢?”

    阿柔胸口一梗,好像那口羊奶卡在了胸膈间,咽不下也吐不出,十分的难受:“既然北国苦寒,没有什么出产,又为什么年年征战呢?”

    云墨语塞:“朝廷的事,又怎么会是奴婢这样的人能知道的呢?”

    阿柔望着手中的奶,有些喝不下去了。她在这里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可自己故国的那些百姓呢?还有那些惨死在南国铁蹄下的无辜乡邻们呢?他们要是知道她如今的样子,九泉之下能瞑目吗?

    “怎么了?”云墨察觉到阿柔情绪的变化,小心翼翼道:“娘娘,是不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阿柔摇了摇头:“你没错。就像你说的,那些事,又岂是我们能左右的。”她把剩下的羊奶放下,示意那些侍女们将饭食撤走吧。她实在吃不下。

    “娘娘……”云墨惶恐起来,跪倒在地:“奴婢错了,您尽管责罚就是。请您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吃些东西。”

    阿柔伸手将她拉起来:“我只是忽然难以下咽。不关你的事。如今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云墨顺势起身,在她身边侧坐下,伸手搂住阿柔的肩膀:“娘娘,您的心情奴婢能理解呢。奴婢原是罪臣之女。三岁时随家中女眷一起被没入宫中为奴,后来遇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待我很好。可谁知……”

    阿柔拍了怕她的胳膊,岔开了话题:“总听你叫娘娘,我忽然想起一个好吃的东西来。”

    云墨收拾起自己几乎失控的情绪,抬起头来:“什么好吃的?”

    “饺子。”

    云墨一头雾水:“那是什么东西?”南国鱼米丰饶,稻米为主,小麦为辅。饺子这种北方普通百姓的年节食品,南人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阿柔来了兴致。挣扎着起身。吩咐云墨去准备菜蔬和面粉,特意嘱咐了,要多些菜,少少的来一点肥猪肉剁成的肉馅就成。小时候,她们家很穷,有时候就算是年节都吃不上有荤腥的饺子。这口饺子一直是阿柔心目中最美味的食物了。

    云墨很快去了又回。就在阿柔住的屋子里,几个侍女围在一起,切菜的切菜,和面的和面,一会儿功夫面团和菜馅就准备停当。接下来剩下包饺子了,一帮女孩子们全傻眼了。你看我,我看你,大眼儿瞪小眼儿。

    最后都将目光望向阿柔。

    阿柔也头大啊。虽然是她提出来的吃饺子,可那时候,她只管吃,根本就不会包。穷苦人家,能吃上一顿饺子十分的不容易,包饺子都仿佛充满了仪式感,她就算想帮忙,奶奶和母亲也不让。

    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阿柔自告奋勇,揪了个面团团成圆圆的面剂子,拿擀面杖就擀,面剂子毫无悬念的粘在了擀面杖上。她身体虚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粘上的面团抠下来,再团一团,接着擀。这次学乖了,知道往面团上撒点儿干面粉,防止粘连。

    结果是,不粘是不粘了,可是放上点儿菜馅之后,因为干面粉太多,根本就捏不住。

    一个饺子,差点儿没把阿柔给累虚脱了。好不容易捏成功一个,样子简直不敢恭维,里头也没包进去多少菜。不过管他呢,再丑也是饺子。

    众侍女心领神会,纷纷动手。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饺子粉墨登场。看得一旁休息的阿柔,一头一头出冷汗。她做梦也没想到,捏个饺子这么难。可越是这样,她越想吃。这时还十分年轻的阿柔,还并不能意识到,这就是乡愁。

    忙忙碌碌一个上午,望着桌子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饺子,大家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云墨望着阿柔:“娘娘,这东西,能好吃吗?”

    阿柔心里也没底儿:“我也不知道。”

    一帮年轻的女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大眼儿瞪小眼儿。忽听外头值守的侍女说道:“给王爷请安。”

    屋里那些侍女们自动的向两边散开,分列两行齐齐垂头蹲身行礼。

    祁修从外面进来,带来一股清新冷冽的凉风,看见屋里的情景,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阿柔深深为这些四不像的饺子感到羞惭,垂着眼睑没有说话。云墨看到了,说道:“回王爷,奴婢们在捏饺子。”

    “饺子?”祁修走到桌前,看了一眼那些奇形怪状的面团,轻笑了一声没有评价。但阿柔却已经从他的轻笑中体味到了嗤笑的意味,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祁修自然是看见了她的神情的,不过不想和她拌嘴,吩咐侍女们:“送去厨房煮了吧。”

    云墨有些为难:“这个……送厨房?”

    宣平王府只有一个大厨房,负责府中上下的一日三餐。并不像别的大户人家有小厨房之说。送去厨房,就是要当作阖府中的午饭。这样奇形怪状的饺子,且不说味道怎么样,最起码那样子就不容恭维。别说阿柔了,满屋子侍女没有不觉得难为情的。

    祁修走到一旁,任由侍女走过来帮他更衣。云墨见他并不理会,只好示意几个侍女将那些饺子送去厨房。

    祁修换下从外面进来时穿的衣服,穿了一件天青色绣盘螭纹的常服,脚上趿拉着丝绸软鞋,走到屋子中央,吩咐云墨:“你们都先下去吧。”

    云墨领命,领着余下的几个侍女,退出了屋外,轻轻掩了房门。

    祁修伸手去拉阿柔,阿柔还在羞恼之中,摆脱了他的手。

    祁修也不强求,歪倒在床塌上:“你自己定的规矩,现在却来给我使什么性子?要生气,也轮不到你。你可能耐的很,调教的那些奴才们,眼睛里除了你连我都看不到。我回到府里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满肚子憋屈找谁说去?”

    阿柔望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的,我生气是因为你笑话我。我们北国的饺子,不是那个样子,我只是不会做而已。”

    祁修望着床帐,沉默了许久,问道:“你已经进了我的门,难道在家里也总要论南论北,时时处处都要一较高下吗?”

    阿柔闻言,更加义愤填膺:“这话你不应该来问我,应该去问问那些无辜惨死在你们南国铁蹄下的北国百姓。”

    祁修猛然坐起身,面色一片冰冷,愤声道:“你北国百姓冤屈,难道我南国百姓就合该家破人亡?你看看我,再想想玉颜。我们还是皇室子孙,又比你们北国百姓好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