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八十五章凉拌

    祁修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西跨院了。

    只听咕噜噜几声茶杯倒在桌上滚动的声音。阿柔转头,才发现被祁修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裂成了两半,此时正可怜的在桌面上晃动。阿柔走过去拿起其中半边茶杯,用力捏了一下,但是茶杯纹丝未动。她将那半边茶杯扔到桌上,低骂了一声:“变态。”但是又不甘心,转身一掌劈下。那半边茶杯咔嚓碎裂成几块。她看了看,甩了甩痛的麻木的手掌:“一天不练手生,两天不练眼生,三天不练,果然成门外汉了。”

    她闷闷的爬上床,想起自己不但要替祁修操持娶媳妇儿,现在还要替他操持纳妾,心里就十分的不是滋味。尤其是想到身怀六甲,对于祁修纳妾毫不知情的齐思甜,阿柔的心里就替她愁肠百结。

    她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顶着俩黑眼圈爬起来了。没办法,她还在宣平王府的时候定下的时间,丑时末刻到寅时中刻点卯,也就相当于现在的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她不早起行吗?

    “云墨……”她习惯性的唤了一声。

    一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回娘娘,云墨姐姐身体不适,昨夜瑞香和秋霭当得差。今早是奴婢和幻春。”

    “哦。”阿柔想起来了,云墨被祁修一个窝心脚给踹伤了。她在心里问候了一遍祁修。爬起身梳洗了。吩咐小丫头:“去敲钟。”

    小丫头不解:“如今早已不在南都的府上了,还敲钟做什么?”

    阿柔望着她:“离了京都,你们宣平王府的日子就不过了吗?”

    小丫头语塞,转而笑嘻嘻道:“娘娘,你也是咱们宣平王府的呢,应该说咱们宣平王府。”

    “快去敲钟,哪里来的这么多油嘴滑舌?”

    小丫头笑着一溜儿小跑跑了出去,片刻又转了回来:“让他们去哪里应卯呢?”

    阿柔问道:“你们到了这里半年了,难道一次都没有点过卯?”

    小丫头摇头:“没有。王爷整日里忙的看不见人影。王妃娘娘要安胎,不管事的。”

    阿柔道:“就让他们到这院子里来。”

    “哎。”小丫头轻快的跑出去,招呼道:“幻春姐姐,娘娘叫敲钟呢。”

    只听另一个小丫头的声音道:“我就知道这钟是顶顶有用的东西,当初收拾东西,我第一个就要把它装进箱子里,偏你们还笑话我是官儿迷。现在怎么样?这钟大爷又派上用场了吧?”

    先前跑出去的小丫头采香笑着道:“幻春姐姐是女诸葛,料事如神好了吧。咱们还是快把这钟挂起来,响响亮亮的敲上几声是正经。”

    屋里的阿柔早已端起当初在南都时管家太太的架子,正襟危坐。话说端架子这种事谁做谁知道,不是一般的累。心里纵然有千头万绪,只要端着架子,脸上就一点点儿不能露。

    外头院子里的钟声,铛铛铛连响了三声。钟声清脆,在这空旷的宣平府上空显得格外的辽远悠扬,久久不散。

    王府里陷入短时间的寂静之中,就像所有人一霎屏住了呼吸,又像惊蛰时空气沉静下来在酝酿一场春雨。

    阿柔并不知道,像祁修这样的后宅,已经是难得的清净了。更加不会知道,就算是这样清净的后宅之中,也有各种心思在暗地里流转翻涌。

    钟声响起的时候,齐思甜正一夜辗转未眠。听见钟声索性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她才刚刚回来不到三个时辰,就这样着急么?”

    侍女走上前来:“娘娘,莫要多想了。不管她和王爷怎样,总是越不过您去的。眼下安胎要紧。”

    齐思甜垂下眼眸,双手抚摸上自己的凸起的腹部:“王爷起了么?她这么早就折腾?”

    “谁知道呢。”

    阿柔没心情也没那心眼儿去考虑别的。王府里短暂的寂静之后,领着差事的下人们陆陆续续向西跨院走来。男人们沿着大门左边进来,女人们沿着右边进来。进来之后就各自分左右站立,巍然分明。比起在南都的时候,这时候的下人可少多了。尽管如此,男男女女的也有几十口子。

    阿柔坐在正屋的中堂之下,端着茶装模作样,幻春和采香两个小丫头在外头廊檐下摆了桌子,一一对照花名册点卯。阿柔的余威尚在,这些人来的倒是十分齐整。不到两刻钟,所有人都应了卯,没事的自去干自己的活计,有事的留下。

    先是厨房的管事,递进来一个账本儿,垂首耸肩站在一侧,小心翼翼道:“王爷吩咐,王妃娘娘身怀有孕,应该进补。奴才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娘娘示下。”

    阿柔一愣,王妃都怀孕五个多月了,难道在自己家想吃点儿好吃的这些奴才都给?但是,这些心理活动在脸上是一点儿都不能显露出来的。可问题是,让她示下。她又没怀过孩子,知道孕妇吃什么好,不吃什么好啊。只能点了点头:“嗯。”

    那管事娘子侧着头,偷眼望着阿柔:“娘娘……”她也为难啊。府里阿柔当家,可是这个当家娘娘半年没在家。王爷的话她不敢不听,可这位当家娘娘实在太厉害了,一言不合上手就打,她也害怕的紧。这半年,她是左右为难,快把自己半辈子攒的体己银子都搭进去了。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当家人,谁知人家就回了她一个‘嗯’。这到底是个啥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阿柔斜飞了眼角:“还有事?”

    “没……”管事娘子脖子一缩。

    阿柔想了想:“我常听人说,大户人家有小厨房一说。以前你们府里没有需要特殊照顾的人,也就不用那么麻烦。现在不同了。王妃娘娘不远万里嫁给你们王爷,就冲这份不容易,你们都应该拿出十万分的诚意来对娘娘好。这样吧,你找个可靠的人,但给王妃娘娘开个小厨房。小厨房的一应支出由你一并照应,和大厨房的帐一样,从内账房里支出。”

    管事娘子闻言,连忙遵命。暗暗替自家的钱包庆幸,总算没让她贴干贴净,还给她留了个零花钱。要是侧妃娘娘再不回来,她可就要借贷度日了。

    厨房的管事娘子前脚走,针线房的管事娘子就进来了:“娘娘,听说这北羊关比咱们南都冷,那冬季的衣裳是不是要准备起来了?”

    阿柔喝了一口茶,心说这才夏天,准备什么冬天衣服?但脸上也没露出来,淡淡应了一声:“这件事明天再说。”其实是她弄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留点儿时间好打听一下。

    针线房的走了,外帐房的二管事隔着帘子将祁修这半年来的花销一一禀报了,并且奉上了账本。话说祁修这半年,简直像烧钱一般。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名目繁多到阿柔听都没听说过。不知道就不能乱说,要不然说错了被人耻笑还是轻的,她好不容易在这些人心目中树立的形象就毁了。再想做什么事,就更不容易了。

    为什么外帐房来的是二管事呢?蔡懋还在沼泽地那些难民那里呢。阿柔离开的时候,没顾上叫他,他就没跟着回来。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回事的。什么事都没有头绪,那些人回的事情,她都一一压了下来。回头想好了再处理也是一样。

    所以,一个早上,她收获了一大叠各种折本子。采香帮她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书桌上,笑道:“娘娘,您这都快赶上金銮殿理政了。”

    阿柔翻了她一个白眼:“还说,就你们宣平王府的破事多。”

    旁边的幻春走来提醒道:“可不敢乱说话,当心被人听到。”

    采香瘪了瘪嘴:“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怕什么?”

    幻春斜了她一眼:“提醒你是好意,要是换了旁人,让我说我还不说呢。”

    阿柔在一旁拄着腮帮子:“你们别吵了。现在账上没钱,你们王爷还要娶小老婆,都快愁死我了。有吵吵的功夫,还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俩丫头都齐齐的闭嘴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娘娘,你账本都没看,怎么就没钱了?”

    阿柔将外帐房递上来的账本往俩人面前一扔:“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王爷这半年糟了多少银子。就算他原来有座金山,这架不住这样糟蹋啊。”

    俩丫头是不敢真的翻看账本的,相互对视一眼:“那怎么办啊?”

    阿柔抬起头来:“凉拌。”

    自己又想了半天,反正也想不出钱来,索性不想了。起身道:“这个时候了,王妃估计已经起了。”

    采香问道:“您要去看王妃娘娘?”

    阿柔将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轻叹了一声,愁肠百结:“你们王爷可真不是东西。”

    “绪……”这下不光幻春紧张,采香干脆就伸手来捂阿柔的嘴巴:“娘娘,这话要是被人听见,可真不得了。”

    阿柔将采香的手拿下,想起祁修给她派的任务就脑仁疼:“怕什么,我当着他的面也是这样说。自己老婆怀了孩子还没下生,他火急火燎的就要娶小老婆。这是人干的事吗?他娶就娶吧,还特意把我找来给他操持。这事让我怎么办?不告诉王妃娘娘吧,我错。告诉她吧,她怀着孩子呢,要是有个啥,还是我错。”她看向俩丫头:“你们说,这事我是去告诉王妃呢,还是不告诉?”

    俩丫头也是为难。这种事就祁修去说最合适,偏偏他不说,撇给阿柔。

    阿柔又叹一声气:“算了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去告诉王妃吧。”她觉得,自从管了祁修那一摊子烂事,她都快把一辈子的气叹光了。

    没辙,硬着头皮去吧。

    阿柔住在西跨院,王妃就住在东跨院。穿过中间的正房院子就到了。阿柔走过去的时候,东跨院里早就侍立了很多年轻的女孩子,不过静悄悄的,一点儿喧哗声音都没有。

    采香向前两步:“侧妃娘娘来了。”

    有人往上房里禀报,阿柔抬脚穿过院子里侍立的女孩子们向台阶上走去。忽然裙带似乎被什么挂住了。她下意识的转头,一张梦寐难忘的脸撞入眼帘。

    “娘娘,您的东西掉了。”青秀从袖筒里掏出一个荷包递向阿柔。阿柔瞟了她一眼:“送你了。”

    青秀执意向前伸着手:“娘娘,奴婢无功不敢受禄。”

    阿柔不想和她有任何牵扯,示意幻春将荷包接过,转身往上房里走去。

    侍立在上房门口的侍女,已经将帘子替她打起来。阿柔走进去。只见齐思甜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子后,桌上摆着几样粥点,看样子是正在吃早饭。

    看见阿柔进来,齐思甜笑道:“总说去看妹妹,没想到妹妹倒先来看我。我身子不方便,有失礼之处还望妹妹莫怪。”

    阿柔本来心中是怀着十分的忐忑的。在北国,她是一个平民,齐思甜是皇封的公主。要不是今天的际遇,她恐怕终其一生,都连齐思甜的头发尖都见不到。就在她进来看见齐思甜那一刻,要不是齐思甜先开口说话,她都能双膝跪倒在地,爬着给她磕头。

    但此时,齐思甜亲昵的语气,一下子将阿柔骨子里那点儿小民的怯懦给冲的烟消云散。她望着齐思甜,就仿佛一介孤女忽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一般,激动的不能自抑。唤了一声:“娘娘……”眼圈一红差点儿落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齐思甜先前不过是嘴上的客套,说的好听但其实根本连站都没想着要站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假的不能再假的话,这样轻易的就将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女子给感动的差点儿泪崩。

    “没……”阿柔这才想起自己这个样子实在失态,吸了吸鼻子道:“我过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

    齐思甜刚刚那一点儿诧异顿时烟消云散。就算阿柔是个傻甜白,但是换了谁站在齐思甜的位置都不会对她掉以轻心。更何况,阿柔并不是傻甜白。她狠戾起来,自己都害怕。齐思甜防着她十分的正常。

    齐思甜依旧笑的亲切无比:“妹妹,你一大早就开始忙,还没吃饭吧。要是不嫌弃我这里的饭食粗鄙,倒是不妨坐下来吃些。”

    阿柔确实没吃饭,可是想起祁修派给她的任务,她就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哪还有心思吃饭。可是齐思甜都说出来了,她十分的不愿意拂逆自家公主的好意。于是拿捏着侧坐在了桌子旁边的圆凳上,也不敢坐实了,半坐着,挺着脊背。

    齐思甜命人给她盛粥,她喝了一口,也尝不出什么滋味:“娘娘,有个事,你听了可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