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零四章升龙台

    说起来阿柔这包银簪,颇有几分曲折。这簪子原本是马良辰带着她逛街的时候,无意中在街边小摊子上买到的。那时被祁玉颜看上,拿一大堆东西从阿柔手中换走。后来,祁玉颜出嫁前,又把这簪子还给了阿柔。再后来,阿柔带着这簪子逃离宣平王府,遇见一个小毛贼,这簪子被那小毛贼顺了去。

    阿柔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这簪子了,谁知她回到宣平王府的时候,偶然间发现它不知何时静静躺在她的梳妆台上。她问过云墨,也问过幻春,没有人知道这簪子怎么回来的。

    如今一个剪径的土匪,看见这簪子不说抢夺,反而问询,实在是奇怪的很。

    那大汉摇摇头:“爷哪里认识这个。”但语气明显有些虚,仿佛阿柔的目光有刺一般,扎的他心神不安。他将左手的木棒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终于还是难以打败自己内心的做贼心虚,不耐烦道:“我告诉你就是了,老盯着我看什么看?那簪子,我大哥有一支一模一样的。”

    阿柔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面对劫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依旧望着那大汉没说话。

    那大汉暴躁起来,指着阿柔:“你这女子怎么回事?我都说了,我大哥手里有一支一模一样的,你还想怎么样?快走,快走,再让我看见你,我就不客气了。”

    阿柔一听,咦?有这好事儿。立刻就和云墨重新缩回车里,催促蔡懋赶紧走。蔡懋那个酸货,原先还一副吓得要死的样子,这时却胆子大了起来,指着那大汉手下拿着的三人仅有的财物:“那个……”

    气的阿柔光想踹他两脚,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那大汉也是稀奇,竟然真的让人把东西还给了蔡懋。

    蔡懋这才爬上马车,驱车前行。

    “站住。”那大汉忽然爆吼了一声。

    车中的阿柔小心脏一紧,和云墨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苦相。都在心里暗骂蔡懋,让你守财奴,这下走不脱了吧?

    “这个,插在车上,保你此去玉匣关,一路平安。但是,到了玉匣关地界,记得把这旗子扯下来藏好。候老儿和这一带十八路豪杰不对付,要是被他看见,男的砍头,女的充军。那样好的女子,要是充了军,怪可惜的……”黑大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多谢大侠仗义相助。”蔡懋连声道谢。马车再次走动起来。都走出好远了,只听那大汉在后面喊道:“千万记得把旗子拿下来。”

    车中的阿柔和云墨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不过可以确定,三人的危机暂时渡过了。

    云墨松了一口气,望着阿柔:“娘娘,你说那黑大个儿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看上您了吧?”

    阿柔笑道:“要说看上,也应该是看上你。论相貌,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是笑话,可也是实话。云墨长得虽然没有阿柔个子高,但是秉承了南国美人儿的温婉秀丽。而阿柔的相貌,不知是不是和她在军中那几年有关,眉眼比起寻常女子要多显几分棱角。至于美貌这俩字,就实在和她沾不上边了。

    大约是那黑大汉的旗子真的顶了用,再往前走,一路上倒也太平。只是山路不好走,只能慢慢行去。走了三天也才走出百十里路。眼看着天色又昏暗下来,三人只好停车歇马,寻找地方露营。南地暑热,山中蚊虫肆虐。三人只能将头脸都包裹严实,只露两个鼻孔在外头出气才能稍稍得一丝安稳。

    好在山中常有山风过涧,也还将就对付的过去。

    蔡懋虽然颇有几分机智,但在荒野之外则是毫无用工之处。云墨就更别提了。

    比起他们,阿柔就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如果不是她两只手滚烫,一层一层的蜕皮,她真的很想去猎点儿野味来过过这自由自在的瘾。

    如今,她只能只会蔡懋,笨手笨脚的升起火来,煮些开水就着干硬的锅巴啃。没办法,南地多稻米,少五谷杂粮。除了锅巴经得起这长途跋涉,就只有腊味了。

    可惜仨人走得太过潇洒,两袖清风一副肚肠,别说腊味了,能有锅巴果腹已经侥天之幸了。倘若之前被那黑大汉劫掠,此刻谁又知道是什么境况呢?

    三人边吃东西边闲谈着。说起那莫名其妙的黑大汉,云墨连忙道:“娘娘,快把你的簪子收起来,可千万别丢了。”

    阿柔还没有开口,蔡懋摇头:“不妥,不妥。要是收起来,万一遇见性子急的,不容咱们说上一句,就手起刀落……”

    云墨想了想:“也是哈。”

    阿柔看见她的样子,顿时一笑,抬手从头上把簪子拔下,顺手就插进了她的发髻里。

    “哎呀,可是折煞奴婢了。”云墨手脚并用的从火堆边跳起来,就要去头上把簪子拔下来。阿柔笑道:“交给你保管的,省得你提心吊胆。”

    云墨从头上把簪子拔下来,双手捧着:“这怎么行,这可是个宝贝。奴婢命薄可是担待不起。”

    阿柔从她手中拿过那簪子,重新别在她头上:“给你就拿着。丢了我也不会怪你。”

    蔡懋闻言,抬目望了阿柔一眼,又垂下眼皮,捡起脚边的柴火往火堆里填,顺便伸手在火堆上烤了烤。其实,这样热的天气,生火并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防野兽。

    阿柔眼角余光瞥见蔡懋烤火的小动作,随即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望着月色下,远处岿巍连绵的山峰:“哪里是什么所在?”

    蔡懋顺着她的目光,向那山峰望去,摇了摇头:“看不清楚。倘若是白天,说不定我还能猜出个大概。”

    云墨随口问道:“那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先生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蔡懋抬头,望着身后立壁千仞:“此处叫做升龙台。”

    云墨道:“这名字倒是好,听着吉利。”

    蔡懋摇了摇头:“但看各人天命吧。”

    阿柔闻言,心头一动:“什么天命?”

    蔡懋道:“难道娘娘没听过演义里的故事吗?每个人生下来,五行对应天干地支,命运也早有定数。这便是各人的天命了。有个故事讲。有一人,一生七灾八难,但每每逢凶化吉。于是那人就渐渐肆无忌惮起来。某一日,遇一相士。

    那相士告诉那人,你不过是个炕上之鬼尔。

    那人听了并不以为意。因为南地湿热,少有人睡炕。”

    云墨听得糊涂:“先生,炕是什么?”

    蔡懋一头黑线:“炕就是睡觉的地方。”

    “哦……”云墨点头,但其实并不明白。

    阿柔见状,解释道:“北地寒冷,百姓用砖石垒砌起来一个平台,下面留有烟道和灶火相接,上面铺上禾草。到了冬天,打开烟道,灶火的烟气从烟道通过,炕就热了起来,谁在上面很是暖和。”

    云墨点头道:“原来这样,奴婢也好像睡一下那炕呢。”

    蔡懋见她明白了,这才接着道:“那人心想,反正他也没炕可睡,于是就把相士的话抛在了脑后。有一日远游,到了一地。四处也无个地名标刻,于是问人,这是什么地方啊?

    有人道,此地名曰:炕上。

    那人闻言,一口气没上来,倒地气绝。”

    云墨道:“那相士果然灵验。”

    蔡懋道:“还有更奇的。先朝之时,出过一位盖世无双的大英雄,百战百胜,天下无敌。以一人之力,力挽九州狂澜。被封为国师。”

    云墨拍手道:“这个我知道,九华天尊狄重。”

    蔡懋点头:“正是这位先圣。传闻,九华天尊出师之时,他师父曾言,天尊额生天目,肋生双翼,生来便有风雷相助,必然叱咤九州,无有敌手,九龙出水,五凤还巢。

    到了后来,九华天尊南征北战一生,收服九州,试问天下,谁人能敌?谁知某一日行马到五凤坡前,好端端的坠马而亡。死后尸骨归葬故乡,正应了五凤归巢这一谶语。”

    云墨听了,下意识向阿柔身边靠了靠:“蔡先生,你可快不要说这个了。这荒山野岭的,你越说,我越害怕。”

    阿柔拍了拍了她的手背:“不过是个演义罢了。哪有人长着三只眼睛,还长着翅膀的?”说着转向蔡懋:“我倒是想知道知道,这升龙台有什么典故?”

    蔡懋又抬眼望了望高不见顶的峭壁,沉声道:“前太子就是命丧此地的。天子为真龙,太子自然也是。升龙台,升龙台,真龙到此,真的升了天。”

    阿柔问道:“你怎知道的这样清楚?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才几岁?”

    蔡懋沉默了片刻:“我听我师傅说的。”

    阿柔隐约感觉到蔡懋并没有说实情,但是她心里别有打算,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谁知,蔡懋沉默了许久后,突然说道:“我其实是记得自己姓什么的。”

    阿柔抬起眼皮。

    蔡懋隔着火堆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平静:“我姓关。”

    “关?”阿柔心头一紧:“你可认识一个叫关耀的人?”

    “你怎么知道关耀?”蔡懋猛然站起,从火堆上跨了过来,殷切的望着阿柔:“你怎么知道关耀这个名字的?”

    “我见过一位老人,他自称关耀。”

    “他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蔡懋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我要杀了他,我要替我娘报仇。”

    “他已经死了。”

    蔡懋双膝一软,仿佛紧绷的皮筋儿瞬间断裂,一跤向后坐倒。

    “哎呀,着火了。”云墨低呼一声,伸手去拖蔡懋。阿柔见状,连忙和她一起,将蔡懋从火堆边缘拖开。蔡懋的袍子后襟已经被火苗烧着。阿柔脱了鞋子一阵拍打才将那火苗熄灭。

    蔡懋瘫坐在地上,这才缓过神来。喉咙间呜咽一声:“父亲……”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阿柔愕然,和云墨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但是,蔡懋哭的悲切,俩人也不好询问于他。只能默默的陪在他身边。

    到了第二天上路的时候,蔡懋的情绪依旧很低落。他用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宽大的风帽将头脸全都盖严实。默默的赶着马车上路。

    阿柔坐在车中,心里叹息:“升龙台,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想看看白日里的升龙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这一回头不要紧。那升龙台立壁千仞,直上直下,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石柱子。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那升龙台越发的变得细小起来,和阿柔梦中所见的定龙桩出奇的相似。

    “这不是升龙台啊。”

    “什么?”云墨不解。

    阿柔道:“此地应该叫做定龙桩才对。”

    无如此刻,蔡懋情绪低落,全无说话的心思,云墨是个足不出户的女儿家,连典故都没有听说过几个。三人默默无语,一时间只有山峰吹过的声音传来。

    三人又在山中走了两天,道路渐渐开阔起来。夏日南地多雨,山中更是如此。几乎是每个几个时辰就下那么一阵,但是雨来的急,去得也快。偏偏今日,那雨势非但不停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三人只好缩在不大的马车里避雨。以前蔡懋是无论如何不肯上车的。今日这雨势太大,他才勉强上来。

    车中地方本来就不大。三各人堪堪挤下。

    蔡懋这一路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这几天心情不好,更加夜不成寐。本来丰润的面颊塌陷了下去,面色泛着青黄。因为一路上条件艰苦,他也没有条件刮胡子。颔下唇上都生出了短短的黑须,不见了原本的温润如玉,多了几分峥嵘深邃。

    阿柔在心里叹息,造化弄人。

    雨一直下了一夜,三人就这么在车中默默的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雨停了。蔡懋掀开车帘,清晨的阳光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照耀进逼仄的车厢,一瞬间令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

    蔡懋跳下车,把车套起来,把黑大汉给的那面小旗子卷了卷,向阿柔道:“出了这山口,再往前就是玉匣关。这旗子你们用不上了,我就不客气,收起来了。”

    阿柔望着他:“先生要舍我们两个弱女子而去吗?”

    蔡懋一笑,但其实笑的比哭还难看:“您要是弱女子,蔡某就更加汗颜了。您心中尚有一人,而我枉费七尺身躯啊。再者,倘若蔡某不先行一步,只怕就走不脱了。”

    阿柔道:“何以见得?”

    蔡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睛却望着云墨。云墨的发上别着的正是阿柔硬塞给她的银簪。

    云墨抬手摸向那簪子,不解道:“先生,您什么意思?”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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