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零三章小龙

    “救救我吧……”低沉嘶哑的声音从石柱底部传来,声音里满是苍凉:“我已经被困囚于此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啊,二十年……呜……”那声音悲鸣起来。

    阿柔停住脚步:“之前我听到的,莫非是你的哭声?”

    “之前?”那声音明显十分诧异:“自我被困囚于此,二十年并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只我一身,日日于此长吁短叹罢了。即便是哭,也从未有人听到过。”

    阿柔鼓起勇气,向那石柱方向走了两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为什么被困囚于此?”

    “我不记得了。我被困与此的时间太长了。每隔一日,我的精气神就消耗一分,莫说我的记忆,就连我的身躯都会渐渐淡薄,最后消散在这天地之间。我能记得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天命罢了。可是,此情此景,就算记得又有什么用呢?徒增遗憾罢了。”

    阿柔不解:“天命是什么?”

    “天命?”那声音顿了顿:“就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使命。”

    阿柔又向前走了两步:“那是什么?”

    那声音道:“人和人不同,每个人的天命也就不同。我的天命是……”

    “是什么?”

    “唉……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唉……”

    阿柔闻言,顿时有些不服:“小姑娘怎么了?我也能像男孩子一样顶门立户的。”

    “你?不行,不行。”

    “我行,我行。”阿柔发起急来:“家里只剩下我自己了,我不顶起门户,又能依靠谁呢?”

    “好吧,好吧……”那声音明显的敷衍:“那你试试能不能定龙桩拔起来?要是能拔起来,我就信你。”

    阿柔赌气道:“拔就拔。”她四下里看了一圈,四周空荡荡没有边际,哪有什么定龙桩:“定龙桩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阿柔抬头望向面前的石柱,那石柱少说也有七八丈高,几丈方圆,别说让阿柔拔,就算抱她都抱不住。她低下头来,在那石柱底下找那说话的人:“你莫不是开玩笑吧,这样大的柱子,就算是故事里的巨灵神都拔不起来吧?”

    那声音在她脚边响起:“唉……也是。我也是被压糊涂了,竟然将希望寄托于你这样一个小姑娘身上?”

    阿柔吓了一跳,在脚边四处查看,别说人了,连草都没看见一根:“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你?”

    那声音道:“我就在这里啊。”

    阿柔蹲在地上细细查找,终于在石柱和地面的缝隙里看见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她十分奇怪道:“你怎么那么小?”

    “胡说。”那声音恼怒起来:“我可是活了……活了……”显然,他忘了自己活了多久了。

    阿柔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怎么会说话的?莫不是精怪做了恶事,被镇守于此?”

    “你才精怪,你才精怪。”那声音气急败坏:“我是……我是……反正我不是精怪。”

    “那你到底是什么?”

    “着什么急,我这不是正在想吗?”

    阿柔站起身:“那你想吧,我走了。”

    “别……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样没有耐心?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天命是什么吗?我告诉你就是。”

    阿柔站住脚步:“其实我并不是很想知道,只是你提起来了,我就顺口问了一句。”

    “那我就顺口和你讲一讲好了。我在这里太寂寞了,唉……”

    阿柔听到他一而再的叹息,不由就想起自己在宣平王府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和眼前这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小怪物的处境,何其相似。但她除了叹息,毫无办法。

    由此一来,她顿时对这个被困囚在石柱下的小东西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走回来重新蹲在石柱前:“那你说吧,我听着。”

    “我的天命……说来话长。这人世间,烽烟四起,战火频发,生民涂炭,唉……”

    阿柔闻言心头忽然一动,问道:“然后呢?这和你的天命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着急,都说了我的记忆力不好,要好好想一想才行。”

    “那你快想。”

    “想着呢,想着呢。”那声音默然下去。

    就在阿柔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的天命是救生民于水火,使……使……”

    “使什么?使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吗?使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有饭吃,有衣穿么?使百姓夜里可以踏踏实实睡觉,再不必担心被屠村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

    阿柔二话没说,跪在石柱下,伸出双手就开始扒石柱下的泥土。那泥土十分坚硬,只两下阿柔的指甲就挖断了,鲜血顿时冒了出来。十指连心,她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但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就开始接着挖。十指很快就被磨的血肉模糊。

    石柱下的小东西见状,尖叫道:“你流血了,快停下。没用的,我被钉在这里,除非拔起定龙桩,否则我无论如何出不来的。”

    阿柔抬起头,望着高高的石柱。凭她一人之力,拔起定龙桩是绝对不可能得。她一语未发,低下头接着挖石柱下的泥土,但凡有一线机会,她都要把这个担负着天下太平的小东西救出来。

    如果没有战乱,朝廷就不会大肆征兵,父亲就不会去躲兵役。如果不是战乱,她们的庄稼不会在临近收获的时候被烧毁,她和母亲还有奶奶就不会饿肚子。如果不是战乱,那些乡亲不会死。如果不是战乱,她成不了孤女……

    “奶奶,爹,娘,婶子、大娘,伯伯、叔叔们,求你们助我一臂之力,求求你们……”

    “别挖了,别挖了……”那小东西尖声嘶叫:“我不想出去了,我不想出去了……”

    随着阿柔双手上的皮肉被磨烂,渐渐露出了白骨。白骨又被磨平。她就像不知道疼一般,依旧拼命的挖啊挖:“你听着,你出去后一定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我不出去了,你别挖了,再挖下去,你的血会流光,你会死的……”

    “不行,你必须出来。天下苍生,依旧苦的够了,不能再苦下去了。”

    “呜……呼……”那小东西在石柱下哭泣起来,眼泪滚滚而落。

    那泥土本来十分坚硬,但是随着阿柔的血渗进去,渐渐变得松软起来。阿柔终于将石柱下挖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将血肉模糊,几乎只剩下手掌的手伸进去:“来,我拉你出来。”

    “你的手……怎么拉我啊?我自己能爬出来……呜呜……呼呼……”那小东西哭着,声音时而沉重,时而苍凉。

    不过阿柔已经没有心力去关心这个了。手指几乎全被磨平了,身体里的血液几乎也快要流干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很累,很累。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可是心里却并不难过:“你出来吧。”

    只见那窄窄的通道口,先是伸出两个小脑袋来,头顶上两只树杈形状的角,下巴上长着山羊须,然后是前爪,再然后是细细的身子,只有成年人的小拇指粗细,再是后爪,身后拖着一条分叉的鱼尾巴。浑身虽然沾满泥土,甚至还生着青苔,但是不难看到它身上的鳞片。

    阿柔目瞪口呆,打死她也没想到,她竟然挖出一条小龙,传说中的龙啊。

    她想仰天长笑三声,能挖出一条龙,她死而无憾了。但是,就在她刚要张开的嘴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一道金光,仿佛利剑直刺向这条刚刚脱困的小龙。

    “啊……”那小龙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向前扑去,一头撞进阿柔的怀里消失不见了。

    “龙……”阿柔大吃一惊,慌忙四下寻找。这条龙身上可是系着天下苍生的太平。

    “娘娘,醒醒……”云墨的声音传来。

    阿柔睁开酸涩胀痛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恍然,原来刚刚只是南柯一梦。

    马车还在摇摇晃晃的前行,阿柔问道:“先生,现在到哪儿了?”

    蔡懋道:“我们还在山中。这里我也没有走过,隐约记得地图上标记着,好像叫云梦山。”

    “云梦山。”阿柔咀嚼着这三个字,会想起梦中情景,不由得有几分彷徨:“唉……”

    云墨关心道:“娘娘,您怎么了?怎么睡了一觉脸色越发不好起来?”

    “是么?”阿柔下意识的抬手拂向自己的脸庞,指尖刚刚碰触到脸上的皮肤,一股钻心的剧痛骤然而来:“嘶……”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娘娘。”云墨连忙去捧她的手,想看看她伤在了哪里。可是,刚碰到阿柔的手,阿柔就痛的低呼起来:“疼。”

    吓得云墨连忙松手,仓惶的望着阿柔的双手:“这不红不肿的,怎么回事?”

    阿柔忽然想起梦中情景,心里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下意识低头,可惜怀中空空,别说小龙了,就连小虫都不见一只:“唉……”她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没事儿。”

    云墨急道:“没事怎么会好好的手疼起来呢?”

    “许是有什么机缘。”阿柔举起自己的双手,只不过说话的功夫,原本好好的双手渐渐变红。先前只是不碰不疼,现在不碰也跟滚水浇过一般的疼痛。可手越痛,她的心里越充满了希冀,仿佛有粒种子,在心底慢慢的生根发芽,渐渐蓬勃茁壮起来。她越来越坚信,那条小龙逃出生天了。天下就要太平了。那这点儿痛又算什么呢?

    可是,很多时候心理再坚强,也抗不过躯体上的病痛。随着手上疼痛的加剧,阿柔渐渐不支,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低矮昏黑的屋子里。云墨趴在她的床头,似乎睡着了。她略动了动身躯,抬起双臂。只见两只手上包裹着厚厚的绷带。想起梦中情景,说实话,她要是不怕自己真的像梦中那样十指损伤,那是不可能的。她心里惶恐起来,想要把绷带拆开,但是两只手都包裹的跟猪蹄儿一样,根本就没有办法拆开薄薄的绷带。

    “娘娘……”云墨从睡梦中被惊醒,抬起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阿柔望着她:“云墨,我的手怎么了?”

    云墨道:“大夫说,可能是被山中的毒虫叮了,敷了药过几天就好了。”

    阿柔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的手指头不保了呢。”

    云墨十分内疚:“都怪奴婢愚笨,没有照顾好您。”

    阿柔无心听她说这些没用的话:“别说这个,现在几时了,咱们在什么地方?”

    “已经过了云梦山,这里叫清水镇。再往西北走二百多里,就到玉匣关了。”

    “西邦?”

    云墨道:“谁说不是呢。这个蔡懋,好端端的不知道为什么带咱们往这边走。娘娘,不可不防啊。”

    阿柔想了想:“倒也无妨。”祁修的父亲在从北羊关到玉匣关的路上遇埋伏身亡的,这条路就好比他心上一根刺。在他羽翼尚未丰满,还没有能力为当年之事做些什么的时候,这条路就好比他心头的一根刺。不到万不得已,他肯定不会愿意往这边走。这个蔡懋还真是有心。

    阿柔在清水镇修养了两天,原本的风寒大约因为双手剧痛,出了一身大汗的原故,反而痊愈了。她的手敷了药,也不再疼痛难忍,只是发烧,一层一层的蜕皮。

    她离开宣平王府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东西。蔡懋和云墨也和她差不多。路途还远,盘缠不多,所以三人也不敢在清水镇多盘亘。第三天,三人就启程上路。

    清水镇通往玉匣关的两百多里,并不太平。三人刚出清水镇,走了不到半天时间,就被一伙人截住。蔡懋虽然是个男人,但是手无缚鸡之力。

    阿柔命他将三人全部财物都给了那些劫匪。劫匪嫌钱少,要车马。阿柔只好带着云墨从车中出来。匪首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豹眉环眼和阿柔曾经见过的那个御林军校尉侯延平颇有几分神似。一眼看见阿柔,先是眼睛一亮,紧接着看见她头上的簪子,顿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粗声大气问道:“那女子,你的簪子哪里来的?偷的还是捡的?”

    阿柔一愣,抬手将头上的包银簪拔下,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两眼:“这簪子你认识?”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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