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四十章回哪里去

    

    风如晦道:“我去东廷,找萧太子问问清楚。倘若他说不明白,就再去西邦黔安郡,问问那个韩郡王。”

    “去不得。这两个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你单人独骑是见不到他们的。而且,东廷、西邦和北国一向不睦。就算你见到他们,你又如何全身而退?”

    风如晦道:“那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为人子者,倘若不能为父报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柔见他真的要走,也有些发急了:“你贵为皇嗣,自当以天下为重,苍生为本。怎能这样贸然行事?”

    风如晦闪目望着阿柔:“小妹子,实话和你说。我老早就想离开定风庄,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游侠。只是风家养育我一场,我若就那样走了,未免太过无情无义。我风如晦顶天立地男儿,不做那样缺德之事。如今知道了真情,正好那真正的风家男儿也回来了。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你这样走了,便不是无情无义么?”

    风如晦哈哈笑道:“小妹子,你一个女孩儿家不明白男人的心思也不奇怪。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试问男儿在世,谁不想着攀上那最高的山峰?你觉得我推了自己的责任在那小世子身上,却不知我同样将远大前程一并送与他。两下里算一算,我们刚好扯平。

    从此之后,他依然做他的王爷,我依然做我的游侠。他为他的前程拼搏,我为我的血海深仇努力。我们各不相欠。”

    阿柔急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不算数。公子并非那贪恋权势之人。他若是知道了实情,定然会将那皇室贵胄的身份拱手还给你的。”

    风如晦看着阿柔,微微一笑:“小妹子,我该说你天真呢,还是天真呢,还是天真?我来猜一猜哈,你喜欢齐献,一心想和他比翼双飞,对不对?”

    阿柔并不否认。

    “可齐献却装作不认识你。”

    阿柔心头一痛:“他有自己的苦衷。”

    “美人儿,江山,你觉得他的苦衷是什么呢?”

    阿柔硬着头皮道:“他只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风如晦笑道:“别自欺欺人了。”说着,他又走了回来:“为了防止你干出什么给我惹麻烦的事。我决定带着你一起去东廷。顺便让你帮我认一下人。毕竟,我没见过萧太子。”

    阿柔望着他:“我不会跟你去的。”

    风如晦笑道:“明白,你一心恋着齐献,自然是不情愿跟我远走他乡,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浪子。不如咱俩打个赌,倘若你输了呢,就跟我走。倘若你赢了,我助你富贵荣华,一世无忧。”

    阿柔平静道:“我不和你赌。”

    “不敢?”

    “不值。”

    “怎么说?”

    “我的人生,我自有安排,轮不着别人施舍,更轮不着别人拿来做赌局。”

    “……”风如晦怔住,好一会儿轻笑一声:“你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你来说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走几步都要累得气喘吁吁,你要怎么安排你自己的人生?”

    阿柔语塞,垂下头:“不要你管。”

    风如晦笑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还就管定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姑娘只是嘴巴上说的好听呢,还是真的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阿柔无话可说,她的命还真是风如晦救得。要不是风如晦去而复返,她和钱婆子就算没烧死在路边的草屋里,也在冰天雪地里冻饿而死了。

    钱婆子看看阿柔又看看风如晦,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见风如晦不那样贸然的去报仇,她多少还是安心些的。

    不管阿柔说的,自己的人生自己安排是逞强还是认真的,她现在的身体孱弱是无法改变的。腹中空空爬了多半天的山,此时早已累得无力支撑。不知何时靠在钱婆子怀里昏昏睡去。

    朦胧中,眼前一片白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那光线。只见千里冰原,渺茫无声。寒气顺着汗毛直往骨子里钻,冷的她瑟瑟发抖。

    猛然间,冰原崩塌,身体直坠而下,惊得她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但是周身的寒冷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甚。她下意识的蜷了蜷冻的僵硬麻木的腿,身体一动,立刻将假寐的钱婆子惊醒。她睁开眼睛来,问道:“小姐,你醒了?”

    阿柔有些不大自在,自从她成为孤女之后,还是头一次这样窝在别人怀里睡着。

    她爬坐起身,感觉脑袋有些昏沉,鼻子有些塞。心里知道,自己大约被冻病了。话说前路茫茫,她拖着这样一个孱弱的身子,真的十分的苦恼。

    “心还挺大,也不怕夜里被野物给叼去。”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阿柔顺着声音转过头去:“你怎么还在这里……”一语未完呼吸下意识的一滞。

    风如晦此刻面对着她坐着,背对着初生的朝阳。春天明亮的阳光在他的身体四周洒下一片薄薄的光晕。他本来长的酷似妇人,容貌极美,仿佛雪中的寒梅。此刻沐着朝阳,平白添了一股不食烟火的气息。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柔就把他错认成从画里走下来的神仙人物:“观音菩萨。”

    “睡糊涂了还是发烧脑子坏掉了?”风如晦看着她的傻样儿,忍不住就伸手往她额头上轻推了一把。这一推,顿时疑惑起来,伸手再次抚上她的额头:“不会吧,还真发烧了。”

    钱婆子闻言,紧张的伸出手来试探阿柔额头的温度。手还没有伸到阿柔脑袋上,自己先忍不住打了喷嚏,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她连忙吸了吸鼻子,擦去眼角的泪花:“老奴失态了……老奴……阿嚏……”紧跟着又一个喷嚏。

    风如晦看着二人:“女人也太娇气了吧。”

    阿柔迎风流泪,不但流泪还流鼻涕。大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之态。

    才出定风庄,主仆二人就风寒了一对儿,往前根本就不用走了。逞强下去不是英雄,是傻蛋。

    于是,阿柔和钱婆子雄赳赳气昂昂离开定风庄的第二天,又拖着脚步,一边打喷嚏,一边流着鼻涕眼泪,跟在仿佛闲庭信步,逛花园一般的风如晦身后,回到了定风庄。

    不过这次风如晦直接把二人领进了定风庄那两道高墙之内的,他的院子里。

    阿柔发着烧,钱婆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喝了药,各自裹着一件风如晦的厚衣裳发汗。风如晦在院子里一手拎着一个石锁,跟捻着个小孩儿玩具似的舞了一阵子。这才将石锁往地上一放,拿他那双秋水明眸示意阿柔:“你来试试。”

    阿柔一头冷汗。要是以前的她,说不定还会去尝试一下抡石锁,现在的她走路都费劲。

    风如晦翻个漂亮的白眼:“女人真矫情。”走去拿个湿帕子往脸上一糊,胡乱抹了一把,还不死心,转过头来望着阿柔:“你真不试一下?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每次受了风准生病。后来,我发现自己快要生病了,就练功。出一身汗病也就好了。”

    阿柔两眼空洞的望着他,提不起精神。并非她怕苦懒得动弹,而是她心中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反应出来就是萎靡不振,提不起精神。想当初,她一个女孩儿家混迹军中,也曾凭着自己的身手,在军中博得一二分声名。如今的她虽然才只有十七岁,却早已时过境迁,苍老了心境一般。

    这次病的不重,将养了七八天也就好了。不过,好得快除了药石之功,风如晦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风如晦这个庄主,并非浪得虚名的。至少,他的性格并非他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那样粗鲁无脑。他十分有心的把来庄中拜访的齐献,安排在了他的院子隔壁。

    至于他用的什么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阿柔自从无意见隔着墙上的花窗,看见隔壁齐献的身影,无形之中,她的精神就好了很多。精神好了,病自然也就好的快。

    不过,就在她病刚刚好了起来的隔天,风如晦又给她带来一个惊爆的消息。齐献要成亲了。媳妇儿是他表妹,登城太守孙吉道的小女儿孙倩如。婚期定在春祭之后。成婚的地点就在定风庄,婚房就是隔壁的院子。

    春祭在每年开春的二月末。如今已然二月中。定风庄风平浪静,阿柔的心思又全在偷窥隔壁心上人上头,所以并未听到只言片语。

    乍然闻之这个消息,顿时仿佛晴空霹雳,被打的整个人都懵了。

    自那日齐献装作和她陌路,一别之后,两人虽然近在咫尺,可是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阿柔不出现在齐献面前,是因为她害怕。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脆弱的自己,那怕是齐献一个否定的眼神她都承受不起。与其将自己和他都逼迫的太紧,令后果难以挽回,她宁可选择这样躲在暗中看着他。

    两人就隔着一堵墙,甚至一扇花窗。要说齐献不知道阿柔的存在,恐怕连傻子都不能信。很多次只要他一转头,就能看见阿柔的眼睛,但是他就是不曾转头。他的态度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他拒绝阿柔这份自作多情。

    可是,那晴天霹雳将阿柔彻底打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齐献的面前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就已经那样直直的站在了齐献的面前。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步之遥,四目相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齐献则是无话可说。

    最终,齐献垂下眼眸,低低道:“你身体不好,外头风大,回吧。”

    阿柔直觉的自己仿佛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即将要被抛弃的孩子,鼻子一酸眼泪便要从眼眶中溢出来,但是她生生的忍住了,望着齐献:“你让我回哪里去?”

    “回……”齐献的话语塞住。

    “你说啊?”阿柔虽然很努力的忍着泪水,可还是没有忍住。两行泪珠滚滚而下。她自幼不知经历过多少坎坷,就算她看见父母和奶奶的尸体倒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都没有流过这样多的眼泪。这一年多,她似乎快要将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可是,却依旧无法打动眼前这个人。

    她索性任凭泪水奔流,哭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齐献望着她的泪眼,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替她擦干眼泪,但最终将那只手攥成拳头,又缓缓的放了回去:“何在,你不懂。”

    “我懂,我什么都懂。你身不由己,你无可奈何。可是我什么都不在乎不是吗?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只要能天天看见你就好。你还要我怎样,只要你说出来,我都努力去做到。”

    齐献摇头:“你太年幼,太单纯了。你真的不懂。”

    “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齐献眸色暗了暗:“跟我来。”说完转身进屋去了。

    阿柔抬脚跟上。

    齐献将屋内的侍女遣出去,伸手关闭了房门。这才转头望着阿柔:“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带上你吗?”

    “你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

    齐献轻嗤一声,低头仿佛寻找椅子的样子。

    阿柔看见了,连忙将身边的椅子搬过去。齐献却走向了另一旁,留给她一个背影:“你觉得,我们能一样吗?”

    阿柔搬着椅子愣在那里。

    她自然知道两人是不一样的。齐献是皇子龙孙,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失去怙恃的贫弱孤女。她忽然想起风如晦的身份,垂下头道:“倘若……”但她无论如何说不下去。就算齐献不再是皇子,那身份她也是难以企及的。

    她更深的垂下头:“我不在乎名分的,我不在乎……”

    齐献忍无可忍,豁然转头:“齐何在,你到底真傻还是假傻?我将你带走,只是想利用你。倘若你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当年,在你扑到我面前那一刻,就早已身首异处,你懂不懂?”

    阿柔脑中轰然一声,一片空白:“我不信。你说过……”

    “那样的话,你也信?”齐献盯着阿柔:“我要是早知道你那样笨,真该当时就让侍卫将你的脑袋砍了。”他似乎被阿柔的笨给气的不轻,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公子,您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会改,我会改的。”阿柔扔下椅子,跑到他面前,伸出手来试图帮他拍打胸膛顺气儿。

    齐献一把将她挥开:“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