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三十章我听说过她

    若是以前,她定然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焦急。如今她的心却意外的十分平静。她告诉自己,这是北国的土地,她就算倒在这里起不来了,也算魂归故里。能在九泉之下和家人团聚,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暮色四合之时,钱婆子升起了火堆,两人饿着肚子烤火。

    钱婆子皱眉道:“这样不行啊。”

    阿柔将自己缩成一团:“你想说什么?”

    钱婆子看了她好几次,数次欲言又止,到了嘴边的话,最终化成一声叹息:“明天,咱们得想办法找点儿吃的。”

    阿柔望着跳跃的火苗:“你走吧。”

    钱婆子捡了一根柴火,扔进火堆里,摇了摇头:“我受够一个人漂泊的滋味了,再也不会做离开主子的事。”她望着火苗似乎陷入追忆之中,许久叹息一声:“小姐,你大约不知道。我其实不是北国人呢。我来自东廷。”

    阿柔意外的抬起头。

    钱婆子看着她,轻轻一笑,笑容里尽是无奈:“我的家乡被大水冲了之后。我就混在那些逃难的人群里,漫无目的的游走。后来染了瘟疫,全身都烂了。我原本是躺在破庙里等死的,可是又觉得不甘心,爬到了路边。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谁会留意一个病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叫花子呢?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我的主子救了我。她叫八两……”

    “八两?”阿柔忍不住出声,这个名字她听到过。

    “对,八两。我也问过主子,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名字?主子说,半斤对八两。可惜,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个叫半斤的人是谁。我想,那应该是主子心中唯一的,最爱的人吧。

    我跟着主子,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情。可只要能看到主子的身影,我的心里就踏实。”

    “后来呢?”

    “后来……我们遇到了土匪。她让我穿上她的衣服,骑着马走。说是引开敌人,她好脱身。我那时年轻,太傻啊。就信以为真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

    “她呢?”

    “听说死了。”

    “被土匪杀了?”

    钱婆子摇头:“听说是失足落下山崖了,尸骨无存。这么多年,我连祭奠她,都找不到地方。”钱婆子的神情,十分落寞。

    阿柔看在眼里:“我听说过她。”

    “谁?”

    “八两。”

    “……”钱婆子满脸的不可置信:“那怎么可能,我们分开已经快三十年了啊。那时候,还没有你呢。”

    阿柔道:“我真的听说过她。据说,她死后葬在一个叫红叶谷的地方。”

    “红叶谷?”钱婆子的眼睛大睁着:“你真的听说过她?”

    阿柔点头。

    “红叶谷在什么地方?”

    阿柔摇头:“那人没说。”

    钱婆子满脸希冀道:“若是再遇见那个知情人,您一定要替老奴打听清楚。有生之年,要是能去她坟上祭拜一次,我也就死而瞑目了。”

    阿柔不忍拂逆她,令她失望,于是点了点头。

    钱婆子接着道:“离开主子之后,我就到了北都。跟着第二个主子了。那是个苦命的女人。她爱着丈夫,丈夫却不爱她。她待我很好,可是我们之间总觉得隔着什么。再之后,那个苦命的女人殉情而死。留下只有三岁的小主子。我带着小主子,为了躲避仇家追杀,用尽了办法。”

    “那小主子是谁?”

    其实阿柔已经料到了钱婆子口中的小主子是谁,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尽管她明白,这一生能做的,恐怕只是和献同在一块土地上,遥遥的仰望,偶尔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而已。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得更多一些,那怕只是有个人在她面前说起她的名字,她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小主子……”钱婆子两眼望着前方,忽然迟疑起来。

    阿柔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在树木漆黑的阴影下,隐约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影。

    “谁?”阿柔低喝了一声。

    那人影晃动了一下,从黑影中走到火光中来:“是我。”

    “风大侠?”阿柔真的很意外。风如晦明显是有目的而来的,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

    风如晦将遮住半边脸的帽兜掀到肩后,露出他那张美若妇人的脸庞,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沉沉望着钱婆子,重复了一遍阿柔刚刚问过的话:“那小主子是谁?”

    钱婆子下意识的攥紧拳头,无措的垂下头:“那个……”

    风如晦抬手将系在颈间的披风的带子拉开,披风垂落在他脚下。紧跟着,他解开了上衣的扣子。

    阿柔蹙眉道:“你做什么?”

    风如晦根本不搭理她,很快就将上衣的扣子全部解开,两手一分,将上衣从衣领中间敞开,脱到肩膀下面去了。阿柔下意思的捂住了眼睛。

    风如晦转过身去:“你可认识这七星痣?”

    钱婆子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风如晦肩胛骨下,那七颗状似七星排列的小小的红痣。

    阿柔这才明白,风如晦并不是要耍流氓,他只是想让钱婆子帮他认一下肩膀上的痣。既然如此,她就不装不好意思了。毕竟在军中的时候,别说男人光膀子了,天气炎热的时候,遛鸟的也大有人在。她做出难为情的样子,其实并不是她真的不好意思,只是用行动告诉别人,她其实是个很正常的女孩子,请注意自己的言行。

    知道风如晦的用意之后,她就放下了双手,甚至很大方的看了看风如晦肩胛骨下的七星痣,心说这痣长的,跟故意的似的。

    风如晦重新穿好衣裳,双目逼视着钱婆子:“你把小主子弄哪儿了?”

    钱婆子嘴硬道:“自然是在小主子该在的地方。”

    “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您是定风庄的当家人,风如晦风大侠啊。”

    “胡说。”风如晦一把揪住钱婆子的衣领,单手将她提小鸡子一样提了起来:“你说谎,你们都说谎。我从小就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风家的孩子。”

    “你干什么?”阿柔见状,扑过来想要把钱婆子从风如晦的手里救下来。可是她忘了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自己,招数虽然还在,但是出手即慢,力道又浅。风如晦手臂一挥就将她挥开了老远。

    阿柔重重跌在地上,眼冒金星好一会儿爬不起来。

    风如晦愣了愣,松开钱婆子走过去,弯腰将她提了起来,往火堆边一放:“你这女人,怎么像纸糊的一样,全无一点儿分量。轻轻一推就飞出去了。”

    钱婆子落在地上喘息道:“大侠武艺非凡,我等弱女子,如何禁受得住?”

    “你闭嘴。”风如晦翻起美目瞪了钱婆子一眼:“这老刁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房来。最好老实回答爷的问题,否则别怪爷不客气。”话虽如此,但他颜色极美,翻起眼睛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大约是他察觉到自己的颜值没有啥震慑力,猛然转头,单手做鹰爪状,咔嚓一声五指就插进了旁边的一棵老树粗糙的树皮中,往回一收,硬生生将树皮扯下一大块。

    这要是抓在人身上,光想想就足够令人不寒而栗了。

    钱婆子瑟缩了一下,悄悄将看向他的目光移开。这货的武力值,想要碾碎眼前的这两个女人,简直易如反掌。聪明的估计都会三缄其口,努力降低在他面前的存在感。

    可是,这货就是冲钱婆子来的,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他将手里的树皮扔进火堆里。两只秋水明眸盈盈的望着钱婆子。他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凶恶一些,可是身为美人儿,有时候也是挺无奈的。

    钱婆子叹息一声:“您要是非想知道。那老奴就告诉您吧。您猜的不错,那小主子正是您。”

    风如晦冷声道:“果然。”

    钱婆子道:“当日,您父亲病逝,您母亲殉情而亡。临去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将您送到外家去教养。可是,我带着你刚刚出京,就接连遭人暗算。迫不得已带着你转回京城。也是上天庇佑,您命不该绝。路遇从羊牢关回京搬兵的风府家将。彼时,我们同被追杀,故而化妆成夫妇。好不容易混进京都,却还是被追杀我们的人识破。

    那家将本就有伤,被乱刀斩成了肉酱。我带着你趁机逃到风府报信。可是朝廷以邸报真假难辨为由,不但不肯发兵解救老侯爷,还以追查叛贼为由,强行搜查定边侯府。”

    是老夫人用她嫡亲的孙儿,将你换下。我带着小世子,几经辗转才到了登城,投奔了您的外家登城太守孙吉道。”

    风如晦道:“也是那时候,老奶奶带着全家人,星夜离京,驰援我爷爷他们的?”

    钱婆子点头:“若不然,以我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逃过重重追杀,千里迢迢到达登城的。”

    “明白了。”风如晦黯然道:“这么多年以来,我总以为年幼时的经历是一场梦。直到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梦似乎又清晰起来了。”

    钱婆子望着风如晦:“您打算怎么做?”

    风如晦摇头:“不知道。先报了仇再说。你告诉我,当年追杀我们的人是谁。我去把他们脑袋砍了下酒。”

    钱婆子两忙摆手:“使不得。这其中的事情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的。您可万万不能冲动。”

    风如晦道:“那依你之见呢?难道就放任那些追杀我们的人逍遥自在吗?”

    钱婆子道:“您在江湖日久,快意恩仇惯了的。不是老奴自私,拦着您认祖归宗。实在是那庙堂之上看似一片锦绣辉煌,其实波谲云诡,步步为营,哪里有江湖自在?”

    “你什么意思?”

    “将错就错吧。”

    风如晦闪目望着钱婆子,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许久道:“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钱婆子叹道:“老奴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企图,不过是盼着和自己相关的人,都平平安安,康乐到老罢了。”

    风如晦将披风向后一撩,矮身在火堆边坐下,望着火堆出神。

    一旁的阿柔还没有从刚刚听到的这个惊爆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她反复的在心里问自己。钱婆子的话什么意思?

    如果钱婆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现在的齐献应该是定风庄的庄主风如晦,一个隐世的将门之后,放迹江湖的散人。那样的话……

    原本沉寂的心,仿佛忽然之间照进了一束明亮的光线,令她整个灰败下去的生命瞬间又恢复了生机。那典故里说的好,江湖人物不拘小节,她和公子年纪相仿,又不是嫡亲的骨肉,如何不能在一起呢?

    “我觉得,还是各归原位的好。”她无不希冀的望向风如晦:“那救国安邦,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重任,原本就是你的。公子已经替你扛了好多年。”

    风如晦抬眸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你知道自己的在说什么吗?”

    阿柔点头:“自然。当初你的父亲齐豫王爷,因为过于惊才绝艳,遭人妒恨,被人用毒药暗害了。连累你的母亲也跟着殉情九泉之下。如今,公子也身中剧毒。那毒就连吕老爷子都解不了,只能用药物压制。倘若他不是和你互换了身份,我想如今快意江湖的人,应该是他吧。”

    “你说什么?”吃惊的不光是风如晦,还有钱婆子:“小姐,你说当初豫王爷不是病故而是被人暗害?”

    阿柔疑惑:“难道从来没人怀疑过吗?”

    钱婆子摇头:“没有。就连王妃都以为他是因为身体太弱,伤寒入骨,不药而亡。”

    风如晦望着阿柔:“看你年纪不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柔这才发觉自己说出了一个对于钱婆子和风如晦来说的惊天大秘密。她如实道:“我听萧使和韩肃闲谈的时候说的。”

    “东廷太子萧使?”钱婆子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惊讶。

    阿柔点头:“他老人家正是东廷人,是什么身份我就不知道了。”

    钱婆子的声音都颤抖了:“那萧使,难道是西邦的黔安郡王?”

    阿柔更正道:“不是郡王,是王爷。”

    “萧太子不是二十年前就失踪了么?传言他失足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阿柔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萧老似乎一直被韩肃软禁着。不过,两年前,他已经成功逃离了黔安郡。这时,估计早就从南国转道回东廷了。”

    钱婆子闻言,长舒一口:“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风如晦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提暗害豫王爷的是什么人?”

    阿柔摇头:“没有。”

    风如晦起身便准备离开。钱婆子急忙道:“您去哪里?”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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