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四十一章你管不着

    

    自阿柔进府来,献王妃已然来过很多次。不过阿柔一次都没有见过。她自从在这佛堂里安身下来,就什么也不想只是专心念经。只有这样,不看才能不想,不想心里才会平静。

    钱婆子止住向阿柔叙述的话头,说道:“老奴去回了她。”

    “不。”阿柔抬起眼眸。

    钱婆子不解的望着她:“您要见王妃?”

    阿柔默然了片刻,点了点头。

    齐献的妻子是孙吉道的长女,已然三十多岁。不过因为锦衣玉食的养在闺中,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是眼底神色却是要比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深沉的多。

    阿柔没有见过她,她也同样没有见过阿柔。

    献王妃走进来,抬头望去。阿柔也正平静的望着她。两个女子四目相对。只一瞬,献王妃便垂下了头,嘴角上翘,随是笑着,笑容里却带着苦涩:“姑娘果然不凡。”

    阿柔没有开口,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献王妃从容的走到她面前,提起裙摆端端正正的跪倒在阿柔面前。

    阿柔坐着没动:“你为什么跪我?”

    献王妃规规矩矩的叩了三个头,抬起头来望着阿柔。虽然是跪着,但是神态不亢不卑,气度从容:“妾身来求姑娘救命。”

    阿柔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我不过一介孤女,身如飘蓬。”

    献王妃在她身旁坐下:“你知、他知、我知。”

    阿柔摇头:“您太高估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献王妃牵着阿柔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阿柔心头一颤,猛然抬起眼眸看向她。

    献王妃脸上的带着微笑,可是眼底的苦涩,仿佛要溢出来。

    阿柔的手颤抖了。她将自己的手抽回,拢在宽大的袖子里,半响低低道:“好。”

    献王妃紧绷的心神微微松弛下来,整个人几乎都轻松了不少:“谢谢。”

    “不过,我只能答应你,我尽力。”

    “那也就足够了。”

    钱婆子忽然凑近阿柔的耳边,低低道:“王爷来了,又走了。”

    献王妃就坐在阿柔身边,自然听得见钱婆子的话,起身又向阿柔福身一礼:“那妾身就告退了。”

    阿柔还没有从刚刚的震动中恢复过来。木然的点了点头。

    献王妃这才从容的迈着步子离去了。

    阿柔望着她的背影,直觉的一股闷闷的痛自心底深处升起,嗓子里仿佛堵着什么似的,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小姐。”惊的钱婆子大叫一声。

    阿柔摆了摆手:“没事。”这一口鲜血吐出,那原本久久压抑在胸口的巨石,仿佛忽然松动了。她的心里难得的松快了一些。

    一股凉风从屋外席卷而入:“怎么了?”

    钱婆子惊讶的望着冲进来的齐献。这速度比风如晦、比祁修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献一眼看见地上猩红的血迹,顺着那血迹抬起眼睛看向阿柔苍白的脸:“她来和你说了什么?”身上毫不遮掩的杀气腾腾。

    一瞬间,阿柔觉得眼前的这个齐献好陌生。她看着他:“王妃来求我救命。”

    齐献身上的杀机一点点消散:“你知不知道,她怀孕了?”

    阿柔点头。

    齐献接着问道:“那你还希望她活下去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发妻。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孩子,总会再有的。”

    “……”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齐献终于发现了阿柔目中的陌生。

    阿柔望着他:“虎毒不食子。”

    齐献垂下头,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了。

    钱婆子望着面色依旧苍白的阿柔:“小姐,老奴望着您常常恍惚,不知今时何时。您和……太像了。”

    阿柔问道:“谁?”

    “八两主子。”

    阿柔难得的好奇:“她是一位怎样的女子呢?”

    钱婆子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不好。”

    她顿了顿,问道:“小姐,咱们还回三山镇吗?”

    这次换阿柔摇头:“不知道。”

    齐献扳倒了孙吉道那个地头蛇之后,一改往日温润无害的样子,变得雷厉风行。在藩地大刀阔斧的开始了改革之道,令原本人口凋零的藩地,很快就焕发了生机。

    但是,自那次他从佛堂里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钱婆子也不再出去看热闹,回来和阿柔讲外头事情。主仆二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安心的诵经。

    “圣母娘娘,救命啊……”

    少有人敢在佛堂外喧哗。钱婆子走出去,问道:“什么事?”

    只见一个侍女,挣脱那些阻拦她的女子们,冲进了佛堂的院子里,望着钱婆子纳头就拜:“钱奶奶,救救我们娘娘和孩子吧。”

    钱婆子认得这个侍女,是献王妃跟前的婢女,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话从何说起?”

    那侍女哭道:“娘娘早上还好好的,到了进午膳的时候忽然发动。”

    钱婆子不耐烦道:“你们娘娘要生孩子,自然该去找稳婆郎中,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厮闹,真是岂有此理。”说完正要转身进屋。

    “钱奶奶。”那侍女爬上前几步,拉住钱婆子的衣角:“求求您,求求您……”

    钱婆子正要将那侍女的手甩开。说实话,她并不怎么喜欢献王妃,连带着也就不喜欢献王妃身边的人。

    这时,只见阿柔掀帘出来:“带路,我去看看。”

    那侍女如同垂死之人得了赦令,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就往外跑。

    钱婆子正要抱怨几句,阿柔向她伸出一只手去。

    钱婆子会意,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牵着阿柔向献王妃的寝殿而去。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屋内献王妃痛苦的嘶吼声,几个妇人的声音七嘴八舌道:“娘娘,情况不妙,小世子胎位不正,恐怕和你无缘啊。”

    阿柔原本波澜不起的心,在听到这些话之后顿时陡起波涛。那侍女说的不错,确实有人想对王妃和孩子不利。阿柔虽然还是黄花闺女,可身为医家,自然是不少不了接触几个产妇的。女人生孩子就好比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就算有个万一,也没有结果还没出来,就给产妇泄气的。

    她示意钱婆子,扶着她就进了产房。

    产房里足足七八个稳婆,猛然见有个姑娘闯了进来,顿时来赶她出去:“这是产房,怎能随便进来?”

    钱婆子怒喝一声:“大胆。一帮瞎了眼的狗才,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位是谁?”

    那些稳婆被唬住,一时愣在地上不敢动弹。

    阿柔撇开钱婆子向床前走去。

    其中一个婆子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姑娘,这妇人生孩子晦气得很,仔细冲撞了您。”

    阿柔顺着她的声音扬手一巴掌抽在那婆子脸上:“瞎了心的东西,娘娘腹中之宝岂容你说短道长?”

    那妇人不防备这个看上去清冷的女子,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顿时被她打懵了,愣在当地。其实她还是走运了,要是换了以前一身功夫还没有丢的阿柔,这一巴掌能把她抽的满地找牙。

    阿柔将那妇人抽开。走到床前。她眼神儿不好,诊脉瞧病全靠手摸和鼻子闻。再就是听钱婆子描述。

    那些稳婆一看她要伸手,顿时惊慌起来,纷纷大呼:“姑娘,使不得。”有几个甚至想要过来将阿柔拉开。钱婆子将身一横,以伶俐的目光顿时将那些妇人压迫了下去。

    阿柔的手依然伸了出去,皱眉道:“产道已开,如何这么久还生不下来?”

    有婆子嗫嚅道:“胎儿胎位不正。”

    阿柔伸手探去,胸中不由得风起云涌,怒喝道:“来人,把这几个丧心病狂的婆子捆了出去,交给王爷发落。”可惜这里不是宣平王府,根本就没人听阿柔发号施令。那些妇人原先还惊悚了一下,后来见并没有人来捆自己,越发的胆大起来,纷纷叫道:“凭什么捆我们?我们尽心尽力,忠心耿耿,竟然还有罪了吗?”

    幸亏有钱婆子一人当关,将那几个婆子拦住。

    此刻,胎儿的头顶已然抵住产门,阿柔都能摸到胎儿绒绒的头发,也顾不得再和那些妇人气恼。转而鼓里献王妃:“往我手这里使劲儿,孩子的头已经露出来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令产妇的精神振奋起来。

    献王妃一鼓作气,将胎儿娩出。阿柔虽然眼神不好,但是也不是全盲的。她只是看不清楚而已。感觉到孩子出来,她十分麻利的一手捉住那孩子的两只脚,一手捧住那孩子的头和后背,唤道:“钱妈。”

    钱婆子转身,看见孩子生了出来,撇下那些妇人,伸手将那孩子接了过去。快手快脚的擦干净,从旁边托盘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咔嚓就把脐带剪断,在剩下的脐带上打了一个结。然后将孩子用小被子一包,裹成一个蜡烛包儿。到了这时,那婴儿才‘哇’的一声,发出了他人生第一个声音。可见这钱婆子手脚之麻利。

    阿柔将孩子递给钱婆子之后,并没有闲着,而是抓着连接婴儿和胎盘的脐带,助献王妃将胎盘娩出。

    精疲力竭的献王妃,这才仿佛从鬼门关里逃出来,虚弱的望着阿柔:“谢谢。”

    钱婆子将收拾好的婴儿交到阿柔手上:“小姐,剩下的老奴来收拾。”

    阿柔点了点头。

    旁边那些妇人,好像这时才大梦初醒,纷纷道:“孩子让我们来抱吧。”说着便乱纷纷伸手,准备从阿柔手里将孩子抢过去。

    阿柔冷眼瞟过去,不怒自威。那些妇人顿时又气馁下去。

    这时,一人猛然掀帘从外头闯了进来。一眼望见阿柔怀里啼哭的婴儿,冲上来伸手就抢夺。

    阿柔的功夫虽然荒废了,但是反应还是比一般人要快一些,条件反射一般,闪身避开了来人的抢夺,望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你是谁?”

    玲珑这次看清,抱着那婴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对于她来说,失踪了的阿柔。她看着阿柔,恨从心头起,低吼道:“把孩子给我。”

    阿柔听出是她,心里同样不怎么痛快:“休想。”

    玲珑怒道:“这孽种是孙氏遗脉,若是留下后患无穷。你给我。”

    阿柔心里发冷:“这是他的意思么?”

    玲珑并不解释:“你管不着。”

    阿柔紧紧抱着婴儿:“你转告他,这孩子同样是他的血脉。若是他当真舍得,不如舍与我吧。我带他远走高飞,从此相忘于江湖,永不相见。”

    “你……”玲珑拿尖尖的十指,指着阿柔的鼻子,气急败坏道:“你以为你是谁,能左右得了王爷么?”

    “你只管去说,成与不成在于他,不在于你。”

    “不行,今天你必须把这孽障交给我,否则别想走出这个门。”玲珑说着看向那几个站在一旁的妇人:“你们都不想活了吗?”

    那些妇人仿佛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争先恐后向阿柔扑来。

    阿柔向后退了一步:“钱妈。”

    如今的她功夫全都荒废了,眼神儿又不好使,真的和人动手打架,必然会处在下风,所能依仗的也只有钱婆子一人罢了。

    钱婆子见那些人向阿柔扑过来,早就扔下手中的活儿,顺手抄起一把剪刀就挡在了阿柔面前。

    阿柔身后就是躺着献王妃的床榻,她已经贴在了床沿上,退无可退。虚弱的献王妃拉了她一把,她才会意起来,抬脚上了床榻,怀抱婴儿靠在了墙角。

    那献王妃,挣扎着坐起身来,拿起床边盛放热水的铜盆,照着那些妇人就扔了出来,叫道:“来人呐,有刺客……”

    铜盆并没有被扔出多远,但是落在地上的声音十分响亮。哐当一声,把那些妇人都吓得不轻。此刻的献王妃,仿佛垂死挣扎的病虎,浑然不顾身下鲜血淋漓。就那样赤着脚从床上爬起来,和钱婆子一起扑向那些妇人,和她们拼死厮打在一起。

    玲珑见状,抬脚上了床榻,一把扯住了阿柔怀中的襁褓。阿柔挥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玲珑被她打的脸颊一歪,反手欲还阿柔一巴掌。

    “住手。”一声低吼传来。玲珑的身形一僵。

    齐献最先看到的就是披头散发,犹如夜叉一般的王妃,之后钱婆子,再然后才看见阿柔抱着一个襁褓,缩在墙角里。以及站在她面前,挥起手来的玲珑。

    屋子里很静,只听见婴儿微弱的哭声,仿佛猫儿一般,抓挠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把郡主带下去。”齐献吩咐了一声。两个侍卫走过去,一左一右抓住玲珑的胳膊,将她从床榻上拖了下来。

    经过齐献身边时,玲珑抬眼望了他一下:“你要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