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四十八章还望将军见怜

    

    阿柔原本是要回绝的,但是身体反应却先与理智,不争气的点了点头:“好。”

    那人重新调弦,欲要给阿柔伴曲。

    “嗡咚”一声,琴弦骤然断裂。几滴鲜血滴落在琴身上,仿佛骤然盛开的血色梅花。

    他低低嘶了一声,望着被断弦割破的手指,却并没有止血的意思。

    阿柔终是心软,忍不住俯身将那溢着鲜血的手指拿到眼前看了看,从自己内衬的衣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帮他仔细的将伤口缠上。

    齐献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何在,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阿柔浑身一僵,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移开,而后站了起来:“我小名叫阿柔。”

    齐献目中闪过一丝悲凉:“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要和我划清界限么?”他垂下头,丝毫不掩饰浑身的落寞:“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阿柔那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心,又开始闷痛起来。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去抚慰他,颤声道:“不是你逼我回来的么?”

    齐献垂着头不语,许久黯然道:“我的手指被割伤了,不能再为你弹奏,你还能为我起舞吗?”

    阿柔点了点头:“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舞蹈了。”她向后退了两步,缓缓抬起双臂,仿佛夜空下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只需要那么轻轻的挥动翅膀,就能飞的渺无踪迹。

    齐献忽然将瑶琴掀在一旁,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阿柔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阿柔没有反抗,只是默默的任由他抱着:“义父,您还是安坐,看女儿献舞吧。”

    话音未落,齐献抬起手来,一巴掌将她的脸打的歪在了一旁,猩红这双目道:“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个?你早都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么?”

    阿柔强忍着耳中翁鸣,眼前乱冒得金星,将头摆正直直的望着齐献:“义父,您还是安坐……”

    齐献忍无可忍,再次抬起手来。

    阿柔非但不躲,反而将脸微微抬起,等着他的巴掌落下。

    齐献高高举起的手,在看到她倔犟的样子之时,无论如何再也落不下去。他的声音颤抖着:“齐何在,你要将我逼死是不是?”

    “回禀义父,我乳名阿柔,姓田。”

    齐献缓缓的将高举的手放下,语气也随之和缓了下来:“咱不闹了好不好?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我不在乎。”她拉着阿柔的手,从自己的衣领里塞进怀中。将阿柔纤细冰冷的手掌紧紧压在自己的胸口:“我把心给你好不好?咱不闹了好不好?”

    他的胸膛火热,胸膛中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如果在三年之前,齐献是如今这样的态度,根本不用他做什么,只要他一个眼神,阿柔就会义无反顾的扑进他的怀中,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付。

    如果是两年前,齐献这样。阿柔也会感激涕零,以最低的姿态去爱着他。

    那怕是一年前,她独居荒山之时。只要齐献一声召唤,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她的心已经几度成灰。就算还会痛,也不过是身体本能的反应罢了。

    她望着齐献的眼睛:“倘若我说,我要你身边那个堂堂正正的位子,你给吗?”

    齐献愣住,仿佛连身体的温度都跟着消退,冰冻。他紧紧压着的阿柔的手,也跟着松动开来。

    阿柔将手抽回,努力不让自己去在乎手掌上残存的余温:“你不会给我。那怕你不是齐献,你也不会给我的。”

    齐献看着她,眼睛里都是陌生:“你不是说过,你不在乎名分的么?如何又改变主意了?是不是祁修许了你什么?”

    阿柔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远远的看着齐献。这个人在她的心目中也越来越陌生,不是吗?

    齐献向前跨进一步,眼睛盯着阿柔:“你凭什么用他的条件来要求我?你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又给了我什么?”

    提到孩子,阿柔的心再难以平静下来,她向前迈出一步:“孩子呢?他还好吗?”

    齐献目中显出了然,向后退了开去:“果然,你是为了那孽种而来。说什么甘心跟我,全是谎话。倘若不是那孽种,这会儿只怕你正和祁修一起逍遥快活,又能想得起我是哪个。”

    阿柔见他退走,紧紧追赶:“孩子呢?”

    齐献目中尽是讽刺,转身大踏步便走。

    阿柔放步便追,被那两个尊神一般的侍卫拦住,只能眼看着齐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只觉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娘娘。”不放心她的云墨终于在演武场的雪地里找到了她。将一件灰黑色的狐裘包裹在她身上。钱婆子紧跟其后,看见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样?”

    阿柔在云墨的搀扶下,吃力的站起身,摇了摇头:“他不肯还给我。”

    钱婆子安慰她道:“王爷自幼宅心仁厚,总会想通的。”

    阿柔看向钱婆子,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哭不出来然而想笑:“钱妈,你说这世间的事好笑不好笑。想当初,我那样的求他。他都不肯对我低头一顾。如今他却说我要逼死他。更可笑,他到了现在,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钱婆子轻叹一声:“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阿柔摇头:“不懂。”

    钱婆子也跟着笑:“不懂证明您活明白了。难得糊涂。”

    主仆二人说完,相对而笑。笑的一旁的云墨浑身鸡皮疙瘩直往下掉,连忙劝二人赶快回屋去休息。

    阿柔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醒来后破天荒的吃了个肚儿圆。知道撑的实在吃不下去了,才罢休。吃完饭肚子里鼓胀的难受,便由云墨扶着去将军府后的小演武场上散步。

    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雪,演武场上笼盖着一层绒毯似的雪花。在那绒毯之下,弃着一张瑶琴。琴弦断裂,琴身上嫣红点点。在一片洁白之中,分外醒目。

    阿柔走到那瑶琴边,本想抬脚迈过去,但最终还是弯腰将那琴捡了起来。

    云墨凑过来看了一眼:“好琴,因何弃在了这里?”话刚出唇,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连忙噤声。阿柔反倒无所谓,反正如今的她,不管心里多难过,都哭不出来。也就懒得去动那心神。

    她将那瑶琴交给云墨抱着:“得空将琴弦换了。或许等那天咱们揭不开锅的时候,还能拿去换上几斤白米。”

    云墨听她说的轻松,悬起的心这才放下,笑道:“娘娘也真是煞风景,对着这样风雅的物件,却说的全是柴米油盐的庸俗话。”

    阿柔也跟着笑:“风雅,风雅,你见谁喝风能活的?再风雅的人,你让他饿上三天,看他还雅得起来不能?”

    “是,您说的都是。”云墨说着,忽然沉默下来。

    阿柔讶然:“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云墨垂头:“没什么。奴婢只是忽然想起当初咱们才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真的是难啊。可也真的是高兴。”

    “你说起来,我倒忽然想起来了。看不出你小小的一个人儿,手劲儿竟然那么大,竟然能把那样大的汉子打死。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可惜,好好端端一个将军夫人不做,偏要跟着我到处跑。有今天没明天的。”

    云墨笑道:“快莫要打趣奴婢了,奴婢那时候魂儿都快吓没了。”

    “还有那个蔡懋,真是好笑的紧。”

    “是啊,也不知蔡先生现在去了哪里。”

    阿柔话锋一转:“你不喜欢做将军夫人,难不成对蔡懋有些意思?”

    云墨顿足:“又来打趣奴婢。要奴婢说,任凭是仙女下凡,看在蔡先生眼里大约也和母猪没什么区别。蔡先生的眼睛里早就被人占了去,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阿柔顺口问道:“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云墨看向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阿柔愣了愣,恍然过来:“你这丫头,忒是没形。我也就配和母猪比一比呗?”

    云墨一边伴着她向前溜达,一边煞有介事道:“您没听说过吗?只要心中有,母猪赛貂蝉。”

    话音未落,薛文鼎迎面走来,看见二人,向阿柔略一抱拳:“田姑娘。”

    阿柔也向他还礼:“薛庄主早。”

    云墨忍不住噗嗤一乐:“还早,天都快晌午了。”

    薛文鼎笑道:“正是呢。薛某还是头一次见田姑娘起这么晚的。”

    阿柔笑道:“有薛庄主镇守于此,我等黎民自然高枕无忧。左右无事,便多睡一会儿了。”

    “不敢当。”薛文鼎连连摆手,随着阿柔的步伐一起信步溜达:“边庭这两年略略太平些。一呢,是安和公主之功。二呢,数年征战,四国皆兵困民疲,不堪再战。非是薛某之功啊。”

    阿柔见他跟着自己不走,知道他肯定有事,要不然以薛文鼎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和她聊闲天。于是向云墨道:“我有些冷,你回去帮我取件衣裳来。”

    云墨有些不放心。

    阿柔笑道:“有薛将军在,你怕什么。”

    云墨这才走了。

    薛文鼎笑道:“薛某从第一眼看见田姑娘,便知道您绝非池中之物,光是这婢子如此的忠心,就可见一斑呐。”

    阿柔笑道:“咱们是老相识了,在三山镇的时候,我又多蒙您薛家的照顾。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薛文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垂下头:“这个……让薛某怎么说呢?”

    阿柔也不着急,静等下文。

    薛文鼎犹豫了半天,抬起头来望向阿柔:“田姑娘可还记得之前……”

    阿柔摇头。

    “就是孙吉道垂涎姑娘的姿容,王爷为了帮您脱困,谎称您是薛某过了门儿,未曾圆房的妻子那件事。”

    阿柔猛然想了起来,点了点头:“记得。”

    薛文鼎见状,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如此就好办了。这件事不知怎的,被许多人知道。百姓们生怕三山圣母弃他们而去,时时刻刻拿眼睛盯着薛某。所以,这戏还要请田姑娘帮着再唱一唱。”

    阿柔笑了笑:“恐怕这并不是薛将军的心里话吧?”

    薛文鼎点头:“就知道瞒不过田姑娘的慧眼。不过,田姑娘要是首肯,薛某还是万分荣幸的。”

    “他自己怎么不来和我说?”阿柔平静的望着薛文鼎。

    薛文鼎轻叹了一声:“王爷的难处一言难尽啊。王爷能顺利诛除佞臣,全靠民心所向。但到底有些仓促了,根基不稳。稍有不慎,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阿柔平静道:“你去转告他,若是为他一人,这件事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若是当真为了登城百姓的安宁,这件事我责无旁贷。”

    薛文鼎大约没想到她答应的这样爽快,反而有些不敢置信:“田姑娘,难道您就没有点儿别的要求么?”

    阿柔摇头:“没有。”

    “薛某知道,您的小公子可是……”

    “那是我和他之间安得私事。”

    薛文鼎直直的看着阿柔,忽然间纳头就拜。

    阿柔连忙将他扶住:“将军这是做什么?”

    薛文鼎道:“登城得田姑娘如此深明大义之人,百姓之幸。”

    阿柔笑道:“于万民,我不过沧海一粟。若是能有所作用,也不枉吃北国米粮长到如今。将军这一拜,倒是让我惭愧。只是……”她将薛文鼎扶起:“将军可知他的脾性?您今日委屈求全,可知他日会有怎样结果?”

    薛文鼎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岂能不亡?总之,我一生磊落,问心无愧罢了。”

    阿柔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好一个问心无愧。但是……”她话锋一转:“我不过一介女子,不知那英雄的行径。只在此问将军一声。倘若我于你完婚,你怎样看待于我?”

    薛文鼎一愣:“咱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自然是相敬如初。”

    阿柔摇头:“此言差矣,将军即是君子,当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哪有将自己结发的妻子当成宾客的道理?”

    “可是……”

    阿柔道:“我半生漂泊,已然身心俱疲。倘若事成,还望将军见怜,许我一个安心之处。”